夜晚的另一边,无言小筑。
烛火跳动,窗纸上映照出两个人的身影。茶香袅袅,顾楚言正在沏茶,手法很是娴熟,另一个人坐在他的对面,看着他极其优雅的动作。
无言小筑,当真无言。
良久对面的人忍不住开口了:“大晚上地沏茶,你是不打算睡了?”
“这本就是一个无眠之夜。”顾楚言笑着递过来一杯茶,茶叶在水中旋转起舞,悠闲自在。
“郡主去了他处,你睡不着?”那人接过茶,微抿一口,打趣道。
“他们是真是假,你还不清楚?”
“知道是假的——可平元更希望你如我所说那样吧。”
那人看起来与顾楚言和平元郡主是熟识,借着灯光细看,倒也是个眉目清秀的公子,明眸皓齿,面如冠玉,皎皎如天上月,熠熠似夜中星,偏生又有股媚劲儿。可即便如此容颜也稍逊顾楚言一分。
这样的人在平元王府上就只有一个身份:侍夫。
“云沉,你近日可是闲的很?”顾楚言讽他一句。
云沉长叹:“托你们的福,追查章庄一案来不曾闲过。如今已经摸了个透,才得空到你这歇歇,哪知顾大公子不欢迎,哎——”
“何人所为?”
真是会抓重点。
“大殿下,姜嵯。”他把手中的茶杯放下,正色道,“当日负责祠堂的唐侍郎曾蒙受大殿下的恩惠,刘侍郎又曾和章大人结怨——显而易见的的栽赃嫁祸,却没有一个人肯站出来为章尚书说话,可见人心凉薄啊。”
“他得罪了太多人,又有位高权重的人要他死,担什么罪名不还都是上下嘴唇一碰的事?”
顾楚言晃了晃手中的茶杯,茶水覆上来,细嫩的茶叶便顷刻间沉坠。
姜舟和章南知达成协议后,留宿在了安蘅院,毕竟是讨来的人,要亲近些才是。至于睡觉地方的分配……自然是——
“我睡床,你地铺。”
姜舟叉着腰站在床前,宣示着自己的主权。
章南知乖乖地拖来了竹席和薄被,收拾好后便躺下了,安安静静,一声不吭。
初夏的天还不算热,可那天的雨渗着寒气,姜舟睡在床上,尚且没有多少暖意,更别提地板如同冰面一样冷,睡在上面不仅不舒服,还有可能受风寒。
思量许久,还是决定把章南知叫起来和自己一起睡床,不过两人各用一条被子,中间还有枕头隔着,也算是个界限。
月光如水静静流淌,流进窗户,在地上留下一湾银白。月色溶溶,树影重重,蝉鸣声声,注定是无眠的夜晚。
床上的人翻来覆去,未梦周公,她侧身翻到章南知那一面,伸脖子去瞧他,却见枕头另一边的人也睁着眼睛,望着屋顶,似有万千心事。
章南知看起来临危不乱,安之若素,但到底是有血有肉的凡人而非圣人,章家灭门的惨案对他的打击肯定不小,只是悲伤感怀也只能在今晚了,日后就没有时间了,那些想杀他的人可不会等待。
“章南知,今夜就好好睡一觉吧。”
他没有回答,只是闭上眼睛,时间在渐渐流淌,像流水一样漫过他的身体,不知道过去了多久,身边的人的呼吸变得平稳而绵长,他依旧无法入睡。
脑海里浮现父亲被抓时的模样——没有惊慌,没有恐惧,从容得像是去赴一场宴会,走前,第一次用父亲的口吻对他说了最后一句话。
“孩子,如果有机会活着,就一定要好好地活下去。”
章南知那时想,既已成死局,哪还有什么生机。直到狱差打开牢门,把他带到了平元郡主面前,才将信将疑,父亲在生前许是真的为自己谋了条活路。
而平元郡主是否就是他的生机?
亦或是死局?
东宫内,长明殿上,灯火通明。
南穆的太子殿下姜蘅还在孤心钻研兵法,挑灯夜读,极为用功。
众所周知,太子殿下向来“低调”,对他的评价说好听的是宽容和善、宅心仁厚,说难听了就是才疏学浅、畏手畏脚、优柔寡断,全然没有东宫之主的风范。
倒是另一位大皇子姜嵯遇事雷厉风行,行事坚决果断,颇具南穆帝年轻时的风采,朝堂上不少官员更倾向于他。明眼人也都看得出来,大皇子有心于东宫之位,可南穆帝偏就放着这么优秀的大皇子不要,选了平平无奇的七皇子当了太子。
让他站在那么高那么危险的地方,也不知道到底是爱护他,还是憎恶他了。
“太子殿下,夜深了,还是歇着吧。”立在一旁的公公出声询问。
“今夜我读的兵书,近日三哥就要远赴赫山与西覃作战,易守难攻,局势险恶,我希望能为他出谋划策,也算是为南穆立功了。”
太子手里拿着兵书,眼睛里明显有了血丝,周围一圈也泛黑,面色疲倦,显然是有几天没有好好休息了。
这太子还真是憨厚的很,劳累那么久,竟是为了他人做嫁衣。
公公没话说了,便退到一旁。
“你还是多读读《为政》吧!”
殿门被一脚踹开,一声怒吼传来,雄厚响亮。秦相气势汹汹地快步走到太子面前,双手叉腰,气得胸腔剧烈地起伏,两撇胡子上下抖动。
怒目圆睁,秦相可谓是最最形象的了。
“舅舅。”太子殿下起身,作揖。
“今日东荒难民大举进入赤江流域,恐有犯我南穆之嫌,明日兵部尚书周柯就要上书陛下了!太子殿下竟还有功夫替三殿下着想!”
秦相真的是要被他这个外甥气死了,身居高位,偏生的一颗仁心,和他母亲一样,再如此下去,终归只怕是要落得一样的下场。
“殿下!我们不能再不争不抢下去了,如今章庄死了,朝臣里还有几个是拥护你这个嫡子的?大殿下总有一天要取你而代之!”
他真是操碎了心。
“我明白了,舅舅。”
太子殿下弱弱的回答。
秦相看着他低眉顺眼的样子,再狠的话也只能哽在喉咙里。
“殿下今夜好好想想东荒难民一事的对策吧,明日早朝陛下必定会问。”
“是。”
他还想再说什么,手抬了抬,又放下,转身拂袖离去。
次日,天已经放晴了,昨日那般彻骨的寒意也已经消去。初晨的光透过雕花窗户斜照进室内,姜舟还在酣睡,突然被一阵敲门声吵醒。
“郡主!郡主!起了吗?”是辛兰的声音。
“辛兰?什么事啊?”她揉了揉惺松的睡眼,对门外大喊。
“郡主!公子们都已经在内堂等着了!”
姜舟顿时清醒,差点忘了今天还要给他们介绍章南知,想到章南知,她环顾四周才发现他已经衣装整齐地在外间的矮榻上端坐着了。
姜舟感叹真是可怕的章家教养啊。
她爬下床边穿衣服边对外间的章南知说:“你倒是听话,在这等我。”
“郡主府内眼睛多,我与郡主合作自然要不能露出破绽。”
“也是。”她展颜欢笑,想到昨天那十分愉快的交谈就无比开心。
穿着洗漱完毕,姜舟款款走出,到底是郡主,气质华贵,容貌不凡,一身月白杏花裙,白玉簪花点缀在发间,与青丝相衬。
章南知上下打量一番,心想传言不可不信,亦不可全信。
如若不曾见过平元郡主真容,哪个会把眼前的女子和恶名远扬的女魔头联系在一起?
“走吧,夫郎。”
姜舟娇滴滴地唤他,让章南知一瞬间心肌梗塞。
忍,他得忍!
推开房门,候在门口的不是辛兰,而是顾楚言。
他今天一身绛蓝,温柔如水,见姜舟和章南知来了,便点头笑了笑。
章南知虽未曾见过他,但见此举动,也猜出了顾楚言的身份。
姜舟一见顾楚言,便笑得如花一样,丢下章南知就蹦蹦跳跳地向他走去,甜甜地唤一声:“楚言。”
顾楚言对她莞尔一笑,又看向章南知,那眼神明明是友善的,却让章南知感到不舒服,好像是轻蔑,好像是冷漠,又好像什么都没有,因为什么都没有入他的眼。
“你一大早就来这候着?”
姜舟问他。顾楚言没道理是吃醋,她在府里也养了别的男人,但都是假的,他也是心知肚明。今日……莫非是有什么要事。
“这……”他看看姜舟,又看看她身后的章南知。
姜舟明白了他的意思,挥挥手说:“无碍,章公子是个聪明识相的人,我们已经达成协议了。”
“嗯。”他点点头,没再瞧章南知。
“刑部的消息,今晨在日月湖捞到一具男尸,经查证是礼部的刘侍郎。”
“哦?他这才做了假证,就遭报应了。”
“郡主知道?”顾楚言有些惊讶,她什么时候知道刘侍郎做假证的事。
“他的证词漏洞百出,只有那些被买通的无能官员才会信。”姜舟想到这,翻了一个白眼,如今朝堂上真的是乌烟瘴气,“他的死怎么回事?”
“仵作验出来是溺水而亡,也有传言是水鬼作怪。”
“恐怕都不是。”姜舟摇头。
“想来应该是幕后主使杀人灭口。”
一直在后面默默听他们谈话的章南知出声说道。
“嗯……这件事非同小可,我们稍后再议,现在先去内堂吧。”
《为政》是我编的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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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章 第三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