边说边走,不知不觉中已然到了内堂。
内堂装饰古朴而华丽,雕梁画栋,与安蘅院、无言小筑这些住人的院子的淡雅不同,这才是王府应该有的气势和辉煌。中间摆了一张紫檀木圆桌,桌面平洁光滑,桌腿却雕刻着盘曲而上的虬龙,有种深藏不露的感觉。
桌上摆满了早膳,云沉一个人坐着,面对一大桌的菜却无法动筷,实在憋屈。见不远处终于出现三个人影,连忙迎上去。
“可算是来了,郡主不到场,我想吃些什么都不行。“
他摇着手里的玉骨雕花扇轻笑。
平元郡主的二夫郎是个怪人,一年四季,管它天热天凉,都拿着他那把扇子,绝不轻易离身,可谓是扇在人在,扇亡人亡。
那玉骨雕花扇也是惊世的巧妙,谁都不曾见过如此晶莹剔透的玉骨,据说是从三千尺的雪山石里挖出来的,无价之宝。雕花也惟妙惟肖,真像是开了朵春花在上面,夏日午后去花园里兜一圈,要招来不少的蜂蝶。
也真照应了云沉的个性——招蜂引蝶。
更奇了的是无人知道这扇子是从哪来的,既不是平元郡主送的,又不是他自己买的,若是他人送的,又有谁弄得到这样的珍品呢?
众议纷纷。
“你何时如此讲规矩了?”姜舟出言讽他。
“这不是有新人来,总要给郡主点面子的。”
“难为云公子的一番苦心了,也不知我交予你的任务完成的怎么样了?”
她眯着眼看他,云沉是个懒性子,必定还没动静。
“这……”云沉支支吾吾的。
姜舟一看他这个样子就知道和自己猜想的一样,正得意于自己的聪慧,哪知他话音一转,笑得分外狡猾。
“自然是已经完成了咯——哈哈哈哈——”
他笑得眼泪都要出来,余光却瞥见顾楚言一脸惋惜的样子,顿时心一寒——不好!玩过头了!
咳了咳嗽,云沉转移话题:“连祁就快回来了。”
顾楚言也不愿见一大早就见血,便拉过姜舟的手道:“郡主先入座吧,云沉虽则嘴欠了些,但办事有功就别同他计较了。“
姜舟深吸一口气,朝着云沉咬牙切齿:“当然,我可不是这么小气的人。”
又转向章南知,“章公子,切勿学他。“
这话说的轻轻柔柔,却分明是威胁。
众人落座,平元郡主坐主座,左手边是顾楚言,云沉次之,右手边则是章南知。
皆是俊秀公子此刻坐在一桌上,还真是赏心悦目,也怪不了人们非议平元郡主,这日日流连美男乡,谁不羡慕嫉妒恨啊?
胃中空空,人心情就容易变差,连祁至今未来,姜舟索性不等了,刚拿起筷子,就听见内堂外传来类似于风声的声音。
天空中掠过一个黑影,唰地落地,速度如风,还没待人看清是谁,那黑影又以掩耳不及迅雷之势飞进了内堂,在姜舟身边信手叉腰站定,这才看清是个意气风发的少年郎,黑色缎带绑发,天生一双笑眼,手里拎着两壶酒。
“郡主夫人!”
他笑嘻嘻地往姜舟身边蹭,摇摇手里的酒,像一个等待表扬的孩子。
“回来就回来还买什么酒?”姜舟推开死劲粘她的连祁。
他好似不知羞般地得寸进尺仍旧贴着她。平元王府上下皆知,三夫郎是最粘平元郡主的一个,不过他常有外出的时候,但若在府中就一定在郡主身侧。
“郡主夫人!郡主夫人!我不在的时候有没有想我啊!”
“没有。”
“郡主夫人!我这次去北成看到好多好多好玩的和好吃的!杏仁酥!云花糕!都是咱们南穆没有的!”
“……“
“还有还有这是北成最好的青杏酒!”
“……”
“郡主夫人!你理理我啊!”
姜舟单手扶额,闭目安神。
她实在是无话可说,这小子怎么出去做个任务回来能有那么多话说?像只苍蝇,哦不蜜蜂嗡嗡嗡地不停。
“郡主夫人——”
连祁还在喋喋不休,却听见从左边传来一声咳嗽——是顾楚言。他顿时噤了声,打了个哆嗦,旋即到自己的位子上乖乖坐下。
果然还是大夫郎说话有份量。
连祁有时候撒起泼来,谁也拦不住,但往往顾楚言出马,只稍一个眼神,一声咳嗽,就能让他乖乖就了范,众人们只当连祁怕的是郡主对顾楚言的宠爱。
见连祁乖乖落座,顾楚言抱歉的说:“让章公子见笑了。”
好一副当家主人的样子。
章南知微颔首,以笑回之。
“连公子,煞是活泼啊。”
顾楚言那话是在把他当客人招待啊。
听到他人的夸赞,刚闭嘴的连祁又兴奋起来:“你就是那个章南知,我的又一个情敌?”
“在下……是章南知没错。”但不是你的情敌。
章南知极为有礼的回答。
“我跟你说,顾楚言我抢不过也就算了,你可不能和我争啊,”连祁的语气说是威胁吧,又没什么气势,说是要求吧,又有些凶狠,“郡主就一个,分顾楚言一半,再分你,我可就没份了。”
“停!我们还是先用膳吧!”连祁开口果然没好事,
察觉到气氛开始变得奇怪,姜舟连忙招呼众人用膳,又是给顾楚言夹,又是给章南知夹,还得在连祁的撒娇下被迫给他夹。
云沉则在一旁笑着看戏。
南穆顶级夹菜大师姜舟表示:家里男人太多也不是什么好事……
南穆皇城的弘延殿上,文武百官齐聚一朝。
兵部尚书周柯正为东荒难民强渡赤江之事上书,他呈递了奏折,随后说:“东荒难民数量庞大,且多数乃蛮夷之辈,野蛮粗鲁,此次强渡赤江,恐接下来便是要犯我南穆边境,圣上不可不防!臣奏请,派兵三万,前去驱逐东荒难民!“
南穆帝摸了摸胡子,似有所思考,又看向堂下身着赤金麒麟服、低着眉的太子姜蘅。
“太子,这事你怎么看?“
太子殿下被点到,身子一抖,说话的声音都在颤:“回……回禀父皇,儿臣认为……应该开城接济那些东荒难民……虽则不是我国之民,但天下生灵应一视同仁,行此善事,不光是救人,更是彰显了我南穆大国之风度……”
太子殿下越说,秦相越觉得自己时日无多了,迟早要被他这个外甥给气死!接济难民?他好是大度!
周柯低声嗤笑——还真是太子殿下能想出来的主意。
“儿臣不认同。”堂下另一个声音响起,那人有一双好凌厉的鹰眼,仿佛看一眼就能洞察出人心,“若开城放难民入城,恐会危害到边境的百姓生活。试想,那些难民皆是些亡命之徒,最为可怕,放他们进城,怕是会烧杀掳掠、搅得边境民不聊生!”
“再者……“那人一顿,引得群臣都在等待他接下来的发言。
“三弟今日才率兵前往赫山,正是两国交战的紧要关头,若如太子所言行事,怕是难民中混入细作也不得知了。”
“是啊是啊。”
“大殿下说的没错。”
“真不愧是大殿下啊。”
听了大皇子一席话,大臣们纷纷附和称赞。垂首不语的太子殿下顿感颜面全失,脸红到耳朵根。
世有四方,北方为成,南方为穆,西方为覃,此为三国,唯独东方是流放之地,无人掌管,久而久之,称之为荒。东荒之地,穷乡僻壤,疫病肆虐,皆蛮夷之辈居之。
是以东荒遭世人鄙弃,三国中没有哪个国家愿意去管东荒的破事。
今个儿他们的太子殿下居然提出要开城接济?宅心仁厚也不带这样的吧!
南穆帝有些复杂地看了看太子,却也没有立刻做出圣裁。龙袖一挥,便宣布退朝了。
大臣们心知肚明,陛下这是在给太子殿下面子。
下了朝,各官员都乘马车出了宫,太子殿下却还在因今天朝堂上的事在宫阶上徘徊。太傅霍宪见状,便上前宽解:“今日之事,殿下不必过于放在心上。”
“先生,”太子拱手作揖,“是我比不上大哥。”
太傅是个须发斑白的老人,三朝元老,教导过多少储君,他的话向来有份量且令人信服。若说平元郡主是全南穆最令人厌恶的人,那太傅霍宪便是全南穆最受人尊敬的人,天差地别。
“大皇子之果决非殿下所能及,换言之,殿下之仁德亦非大皇子所能及。人各有长,还望殿下切勿妄自菲薄。为君者,不在其性格,而在其心。”
他语重心长道。
姜蘅点点头,双手交叠鞠了一躬,道:“学生明白了。”
彼时,兵部尚书周柯本欲前往拜访大皇子,却听府中小厮来报说是自家女儿在家中撒泼,只好先改道回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