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佩?什么玉佩?”
月悬神情困惑,淡笑调侃,“缺钱?莫不是终南楼负债了?”
短短几句,月辞影已窥见那玉佩的全貌,内心却仍存一丝侥幸,嘴角勉强扯起一抹苦涩的笑容,嗓音中带着难以掩饰的哽咽,嗫嚅道:“那玉佩……与百毒谷谷主之物颇为相似,可世间万物皆有可能相似,或许是巧合罢了。师父他修为深厚,医毒双绝,怎可能……怎可能悄无声息地倒在这荒野之地?那具遗体,或许只是某位误入此地的修士,或是无辜的平民百姓,对吧?阿姐?”
他声音逐渐嘶哑,每个字都带着迫切的期望。
自从阿姐受伤之后,他除了忙于终南楼的家族事务,更多则是在百毒谷与谷主及师兄们共度时光。
一切只是自己的臆想罢了……
呵,是了!
想到此处,他深吸一口气,缓慢松开紧握的缰绳,翻身下马,立于原地,默默为自己做着无数心理建设。
待心绪稍稍平复,他走向深草丛中的尸体,刻意避开那枚玉佩,转而仔细观察那具尸体的服饰。
可随着目光的逐渐下移,他眼皮跳动得愈发剧烈,不消片刻,鼻尖已冒出豆大的汗珠,心中乱如麻线,各种念头纷至沓来,令他难以自持。
那具尸体已然残破不堪,整片胸膛被无情剖开,内脏散落一地,残缺不全。
即便在如此惨状之下,其后背与左腿仍保持着相对的完整,残存的衣物碎片透露出死者生前的身份与地位。
深草丛内,那男子尸身着一袭白色长袍,其上绣有精致的草药图案,每一株草药都栩栩如生,仿佛随风摇曳。他的腰间系着一条天青色仙鹤腰带,正中绘制着一枚宝葫芦,其上闪烁着暗光的上品灵石点缀其中。
并未看错,那身衣饰……确然是出自大师姐莫俗韵之手。他与阿姐亦曾拥有相同的款式。
时间宛如被无形的力量所定格,周围的一切都变得静止而沉重,不过是瞬息之间,对于月辞影而言,却好似过了许久。
他的手却抖得愈发厉害,想要细细察看,几次轻抬却都未能成功。
“辞影?所见如何?能否辨识出是何门派的高人?”
听到阿姐的询问,月辞影终于无法再逃避,他努力平复着紊乱的呼吸,强撑着无力的身体,捡起掉落在地上的那枚玉佩,来回翻转,仔细观摩着每一个细节。
那玉佩色泽温润如脂,其上雕刻着一枚镶嵌着玄石的葫芦,葫芦饱满圆润,背面则刻有一蛇形纹路,蛇身流畅而优雅,蛇眼炯炯有神,随时都会从玉佩中跃出一般。
这玉佩……他再熟悉不过,那是百毒谷历代谷主传承之物,象征着医毒之道的至高无上。
此刻却出现在了一个陌生人的尸体上,怎么可能?!
传言百毒谷之主医术毒术皆登峰造极,威名远播,江湖中人莫不敬畏,轻易不敢近身。又言其每次现身,皆是声势浩大,侍从如云,二三十人围绕。更言其修为深不可测,千百年间,无人能与之匹敌吗?
这怎么可能?这怎么能!
望着这具残破不堪的尸体,他猛地闭上眼睛,深吸一口气,“阿姐……”
他语气中透露出前所未有的庄重,月悬心中不禁一紧,翻身下马,立即前来,“怎么了?”
月辞影极力克制着内心的恐惧与不安,眼中却已不知不觉间弥漫起厚重的雾气,“阿姐……这衣服、这玉佩、这纹路……都是……水谷主的。”
听到这里,月悬心中如遭雷击,努力让自己保持清醒,“这些……或许只是巧合吧。或许是有人见过师父的衣衫纹路,觉得甚合心意,便仿制了一番。至于这玉佩……或许也只是个仿制品吧?是吧?辞影?”
月辞影唇齿紧咬,引领她至尸体旁,给了她最痛一刀。
“什么?”月悬下意识回避,却被迫缓缓蹲下,伸出颤抖之手,轻轻触碰那具冰冷尸体的脉搏,看到一切种种,随后……
“阿姐!阿姐!”见她怔愣当场,神情呆滞,月辞影急忙紧拥她入怀,不断摇晃并轻声呼唤。
此时的月悬却陷入深邃梦魇,脑海中被那晚终南楼灭族之景所充斥。
血红之色刺眼,屠戮之声不绝,惨叫与奔跑之景交替浮现,那些昔日熟悉之音、残暴之人性、利刃穿肉之痛,皆在她脑海中不停重现。
可,已无人再为她遮目掩耳……
“阿姐!”月辞影心如刀绞,见她自戕般拍打头部,急忙按住她双手,“莫怕,我在此,阿姐,我们共谋对策,定能度过此劫。”
言毕,月辞影狠下心肠,以指轻点,封住月悬的神门穴。
月悬动作骤停,瞬间无力,彻底倚倒在他怀中。
处理完毕,月辞影未再犹豫,起身将阿姐置于不远处的平坦地面,复又返回深草丛中,自储物戒内取出新衣袍。
他一丝一缕地拼凑零碎的尸身,使其成为人形。俄而,灵力激荡,于原地炸出深坑,将衣袍裹好的尸身放入坑中,抬手起势,指尖疾舞,口中默念咒语,猛地向下一拍。
一道法术不成,他再次起势,换得新咒……
如此反复十遍,倾尽毕生所学的寻灵、护灵之术,以确保亡者得以安息。
待妥当无漏,他退后数步,跪地重重磕下几个响头,遂带着阿姐,甩下符咒,疾速向着近处客栈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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新柳吐绿,万物苏醒,晚霞穿云而出,洒落金辉于大地,为其披上一层淡淡光华。
枝头之上,鸟雀争相鸣唱,笑语欢歌,生机勃勃尽收眼底。
月悬紧握着手中玉佩,神色恍惚第踏入客栈,未曾留意脚下石阶,险些跌倒,幸得月辞影及时搀扶。
“多谢。”她低语道,完全不知身旁之人为谁。
此言入耳,月辞影心中的沉郁愈发浓烈,但他不能颓丧。
百毒谷与阿姐情谊深厚,乃其百年庇护之所,内有她最为尊崇的亲人。
今逢此变故,阿姐所承受之痛,非言语所能表达。自己虽得百毒谷数月关照,可与阿姐的深厚情谊相比,实难相提并论。
此行路途,他唯有独自面对,为阿姐撑起一片天来。
客栈内的调笑之声此起彼伏,传入月悬耳中,她下唇紧咬,鲜血淋漓,置身世外,全然不觉。那沉重而又瘫软的身躯,只是如同行尸走肉般前行,寻找那无法触及的归所。
此事是因自己而起吗?是否因自己灭了定天宗高人而招致此祸?
师父他医毒双绝,修为深厚,究竟何人能轻易近其身,将其……
师父当时衣袂整齐,未显凌乱,故动手者必与其相熟。
能让师父无防备,无戒心,此人究竟是谁?
此人身手定亦不凡,非与师父有仇,便是与自己有怨。
那道密林是通往百毒谷的必经之路,此人必知。
种种断定,他曾来过百毒谷,且非一次。
身手卓越,熟悉百毒谷,与师父或自己结仇……
血珠滴落衣襟,月悬仍紧咬着下唇,苦思冥想间,全然未觉前方骤现数道身影。
“你们做什么?”月辞影见状,急忙将神游的阿姐护于身后,对眼前明显不怀好意者厉声质问。
那人衣饰华丽,天蚕丝锦缠身,头戴璀璨金冠,满手戒指熠熠生辉。虽面容清秀,但那猥琐的笑容与华丽装扮相衬,滑稽不适。
“干什么?小娘子这么漂亮,做我夫人如何?”那人自腰间取出一块金灿灿的玉牌,指着其上镌刻的字迹,昂首得意洋洋道:“看到了吗?涅槃山,数千年前可是玄界中赫赫有名的。我便是如今涅槃山掌门之子,辉祖!”
月辞影眼神森冷,若非顾忌此处凡人众多,早已动手,何须多费口舌?
“呵,什么涅槃山,我怎得瞧见其下有‘信邃门’三字,这是何门何派?我从未听说过?莫非是尔等门派微末,故借涅槃山之名以抬高身价?令人咂舌,不齿之至!”
辉祖见他识破底细,心中大急,连忙遮掩玉牌下“信邃门”三字,气急败坏地骂道:“纵然信邃门与涅槃山相隔千里,亦非尔等可高攀。看到我手上和头上的宝石了吗?皆为上品灵石,我家中此类宝物数不胜数。若你让开,让我与美人儿共叙,我便将这些灵石尽皆赠予尔!”
话声甫落,他身后的一众随从便鼻孔朝天,喧嚣不已,吹捧其老大如何英勇与厉害,流水般滔滔不绝,口若悬河。
月辞影冷峻的面容下是一抹化不开的寒霜,前方的聒噪使他心绪愈发烦乱,眼眸中的阴鸷愈发浓烈。
正当他动手之际,一股磅礴无匹的威压如狂风暴雨般席卷而来,瞬间将眼前几人弹飞。
感受到这股熟悉的灵力,他心中一惊,不由自主地退后一步。
不知何时,莫俗韵已手持长鞭,踏入客栈之中。
她不满地瞪了月辞影一眼,随后目光转向那几人,毫不留情地挥鞭抽打,每一鞭都伴随着她口中不住的责骂。
“尔等何等鼠辈,竟敢招惹我百毒谷的小师妹,还妄想娶她回家,真是大言不惭!也不看看你们自己配不配,长得这般模样,就敢出来丢人现眼!今日我便代你们父母好好教训教训你们,让你们明白什么是真正的礼义廉耻、尊卑有别!简直气煞我也,多少年没遇到过你们这种蠢货了……”
原本沉浸在深深思索之中的月悬,陡然听到如清泉般熟悉的声音在耳边响起,那双灰蒙蒙的眼眸顿时明亮几分。
她微微偏头,眼带疑惑,似乎对眼前的情形感到些许不解。
“阿悬,这是……怎么了?”温和而熟悉的呼唤如春风拂面,再次令她似梦初觉。
师兄!
月悬倏地挺直腰杆,顺着声音的来源缓缓转过身去。
果然,水无尘一袭白衣,清新脱俗,不染尘埃,正静静地站在门口,温润如玉。
察觉到她神色异常,水无尘蹙起眉头,迈着沉稳的步伐徐徐来到她的身前,双手轻轻握住她的肩膀,声音如春风拂柳般温柔,“怎么了?可是身体不适?”
月悬仰望着他,那双眸子里包含了万千愁绪,泪水不知不觉间已顺着脸颊滚落而下。
水无尘见状,眼神微眯,“到底怎么了?”
见到这世上为数不多的依靠之人,月悬心中的委屈和悲伤如潮水般涌来,她再也忍不住,转移方向,一下子用力扑到莫俗韵怀中,放声痛哭。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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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0章 第 60 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