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已深,客栈之内一片寂静,仅余烛火摇曳,光影斑驳,如鬼魅般舞动。“噼里啪啦”,在空旷的室内回荡,令人心生烦躁。
“师父的遗体?”莫俗韵双眸骤然瞪大,仿佛被雷击中般难以置信,拍案而起,“这怎可能?阿悬,你可是看差了?师父他身怀绝技,修为高深,怎会被那荒野中的猛兽所害?你定是眼花了。”
月悬低垂着眼眸,泪早已干涸,只余下眼眶的干涩与疼痛。她手中攥着那块玉佩,一瞬不瞬凝视着,嗓音嘶哑难听,犹如被风沙侵蚀的古老石碑。
“我未曾看错,身形、衣着……是师父,竟然真的是师父,到底为什么?到底是谁?为什么呢?”
坐在对面的水无尘望着那红肿双眼,目光冷冽如冰,原本的温和荡然无存。
“你说……”话未尽,嗓音却显得有些沙哑,他轻咳一声,平复情绪,“回返百毒谷必由路上,一具尸体横陈,其服饰与父亲衣物极尽相似,或可称同出一辙。尸身旁侧,亦有百毒谷历代谷主所佩的玉佩。而那具尸身的脉象,与父亲生前之脉无二,乃百毒谷谷主特有,飞瀑流泉,疾冲而下之势?”
月悬用力揉着疼痛的太阳穴,声音已沙哑至极致,“寻常之人,一旦魂归离恨天,脉搏便停止跳动,再无生机。然师父与众不同,身为百毒谷之主,自幼便服用奇珍异药,即使肉身破碎,只要尚存一丝血肉,那脉搏便会继续跳动,此乃百毒谷之秘法,非外人所能知晓。”
她顿了顿,艰难地喘了几口气,继续说道:“师兄,你自幼便受此秘法,亦是如此,不是吗?”
话音一落,屋内气氛瞬间凝重,无人言语,连呼吸都变得微不可察。
月辞影纵然对此事感到深切悲哀,但见阿姐受质疑,心中不忍。
他主动开口,打破这沉痛的气氛,“水谷主的遗体已安葬于密林深处,我竭尽所能,施以无数道封印与符咒,以确保其安宁。若有人欲往探视,我愿亲自引路。”
他这般笃定,宛如重锤击鼓,彻底击溃莫俗韵心中最后的防线。
她“咚”然一声,颓然跌坐于椅,拳头紧握,关节发出“嘎吱”之响,下唇已被咬出一道触目惊心的牙痕,血珠隐隐渗出。
“究竟是谁?为什么要这么做?若是让我知晓,定让他生不如死,剜了他的皮肉,再放毒虫咬烂他的骨髓,只留下一颗脑袋,让他活生生盯着!”
情绪如狂风骤雨,波涛汹涌,她紧咬后槽牙,艰难地吐出这些字句,眼中凶光毕露,话语中充满了无尽愤怒,不将那凶手碎尸万段,不能解她心头之恨。
水无尘心中亦是波澜起伏,却强迫自己冷静下来,语调森冷,“父亲修为深厚,能让他毫无防备的,必然是身边亲近或相熟之人。”
闻言,月悬指甲深深陷入皮肉之中,丝丝缕缕的鲜血从指缝间渗出,她却恍若未觉,只是将手臂垂落在桌下,“我记得师父离谷前曾提及,他要去见一位相熟之人。师兄可知此人是谁?”
“断非彼人!”水无尘立即应声,斩钉截铁道:“此人并无半分灵力,性情纯良。倘若他故作伪善,数十年间定难掩其破绽。”
“既如此,便先排除此人。正如师兄所言,若真有人深藏不露,几十年间定难掩其破绽。故,当从那些熟悉但不甚亲近之人中寻觅。”
“可这样的人物繁多如星辰。”莫俗韵双手颤抖,紧紧握住水无尘,寻求一丝慰藉,“玄界宗门之中,无人不识师父,这漫漫人海,要从何查起?”
“问安。”月悬神色凝重,“问安剑乃父亲之物,或许能从中探寻一二。但此剑的指引,并非绝对精准,欲知详情,恐需借用摘星堡的寻思镜。”
“寻思镜乃摘星堡秘物,就连尹尊主亦难以轻易触碰,他岂会轻易借予我等?”莫俗韵沉吟片刻,忽而眼中闪过一丝光芒,“我们或许可借百毒谷医术与万年仙草为交换。”
“不妥!”
“不妥!”
两道声音同时响起,水无尘与月悬异口同声,相对而视。
“这又是为何?”
“这又是为何?”
两道声音再次同时响起,莫俗韵与月辞影视线相对,前者眼神如刀,凌厉逼人,后者则立即收回。
水无尘为二人解惑,“若论武艺与底蕴,当世之中,唯纵横山庄与摘星堡能与父亲相提并论。因此,这两大门派自是最为可疑。”
“我曾被……”稍顿片刻,月辞影提出见解,“被百挽歌强迫阅读诸多话本。话本中描绘的反派,往往藏匿于最不起眼的小人物之中。若我们只从纵横山庄与摘星堡查起,是否太过仓促,忽略了其他可能性?”
“箭在弦上,不得不发。目前而言,唯有从这两大门派入手,才是最为稳妥之策。”月悬神情坚定,她用那只未流血的手拿起桌上的玉佩,置于桌面之上,“玄界辽阔,人族众多,若一一排查,实乃大海捞针。唯有从高位者入手,方能逐渐缩小范围。即便如此,速度仍旧缓慢。寻思镜,我必须将其借到手。”
“阿姐打算如何行动?”
月悬缓缓闭上双眼,深吸一口气,“尹殇……二哥对我有些情宜,我始终明了。也曾明确拒绝,但他并未放弃。如今为了查明,我只能辜负他了。”
“阿姐,你要以□□之?”月辞影语出惊人,直言不讳道:“倘若真的取得了那寻思镜,阿姐又当如何打算?呃……楚箫云呢?以他今时身份,恐怕不好随意唬弄。”
月悬倏地睁开双眼,下定最后决心,“成婚!”她斩钉截铁道:“若查明凶手非他,待手刃仇敌之后,我必会给他一个明确的交代。”
水无尘眉头紧锁,“阿悬,此事需三思而后行……”
“师兄!尹殇与我青梅竹马,即便分离数十载,他之性情却始终如一。我此前或许未曾考虑过成婚之事,但百毒谷收养我、包容我,师父待我如亲生,师兄与师嫂更是如同我的兄长与姐姐。若嫁给二哥,既能报仇雪恨,又能偿还他事后恩情,我自觉并不亏欠。”
尽管她说得如此决绝,莫俗韵仍旧不赞同,“阿悬,我们可以采取其他方式。你并不喜欢尹殇,我深知你的心意。百毒谷为你所做的一切,皆是心甘情愿,你无需因此感到愧疚。”
说罢,她拍案而起,“既已决定,便立即行动。此刻正值玄界比武盛典,摘星堡的警戒必定集中在前院与擂台之处。我们此行光明正大,只为一面寻思镜而已,以我的能力定能将其取出。”
“嫂嫂……”
“无需多言。既然师父遗体被多重符咒所护,那我便暂且不顾师父之尊,先行对不住他老人家。待查明真凶之后,我必定亲自前往,磕头请罪。无尘,随我一同前往,去取那寻思镜。”
“我觉得……”月辞影声若蚊蝇,蓦然打断她因悲愤而起的慷慨之辞,“我觉得师兄若亲自前往摘星堡,恐会打草惊蛇。百毒谷久不出世,此时突然现身玄界比武盛典,定会引起在场真凶的警觉。”
“那么我们就此干坐着,等待比武盛典结束?”
“可以私下行动,暗中探查。”月悬起身,来到她身边,语气认真,“上一辈和其他门派的长老,我或许了解不多,但同辈之中的这些人,我却是十分清楚。我可以私下寻找线索……大哥……自然是不行的,他身为纵横山庄之人,行动受限。楚箫云……亦是不行,他自幼被双亲严格管教,极少外出走动。唯有尹殇了……”
月辞影思索片刻,“阿姐,我在纵横山庄待过数十载,对叔父、叔母的秉性还算了解。若从高位者查起,摘星堡确实最为可疑。但除此之外,涅槃山下的流程宗、弄雾门、晶炎社等门派,亦有可能牵涉其中。”
“所以呢?”月悬不解地望向他,“你想说什么?”
水无尘却似有所觉,轻声吐出三个字:“百挽歌。”
此言一出,其余二人皆是一怔,随后恍然大悟,脸上露出意味深长的神色,紧盯着他。
“……事情紧急,我出于下策……”
月悬虽心中忿恨难平,可凝望着那低垂的脑袋,仍是勉强从愤怒中分出一丝心神。
看来,自己的弟弟对百挽歌确实是动了真情。
但此刻,不能因私情而耽误大事。
“好,你先去与七妹私下交涉,绝不可让他人知晓,明白吗?”
月辞影郑重点头,遂翻身跃出窗外,身形一闪,召唤出佩剑,御剑向摘星堡的方向暗暗前去,消失在夜色之中。
待他离去后,气氛又变得冷寂。
“接下来呢?我们莫不是要在此地干等辞影的消息?师父的遗体何在,我们需得先用问安前去试探一番。阿悬,辞影所下的禁咒,你可有解法?”
“我当时精神恍惚,并未瞧见辞影下得是何种禁咒。不过,我虽未亲见,但终南楼的秘法我亦有所涉猎,定然该能够解开。”
水无尘拍了拍白衣上并不存在的尘土,挥去心中的愁苦,抬头望向直视他的二人,忍下心中酸涩,拍板道:“走吧,先去密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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时光匆匆流转,不觉已过去两日。
夜幕深沉,月悬独坐室内,轻轻拨弄着烛台上滚烫的烛心,思绪如飘絮般纷飞。
师嫂已返回百毒谷中,此行仅为采办药材,未携仙器傍身。合禹师叔与无寻师兄必已得知此事,谷内定是风起云涌。
问安剑未问出确切仇敌,却得知师父近些时日的行踪,涉足诸多门派。
师兄表面看似镇定自若,但自己与他百年相处,他内心早已悲痛,恐做出冲动决定……
“叮——”
一声清脆之音打破寂静,月悬悚然一惊,收回思绪,猛地起身,不慎带翻了烛台。
她全然不顾,目光四扫,探寻声音来源。
只见原本洁白无瑕的墙面竟有一封信直直嵌入。
她心中警觉,短短一息猜测无数,遂疾步走至墙前,紧抿双唇,双手微颤地展开那张宣纸。
宣纸之上,字迹寥寥,却如重锤击心。
明日子时,伏龙崖底。
“伏龙崖?”她几乎忘却了这个地方,而后恍然醒悟。
流光书院弟子初次历练的圣地?
为何会选在此处?
难道……
仇敌藏于流光书院之中?
书院向来声誉卓著,可世间之事,往往难逃利益之驱。
正胡思乱想之际,忽闻大门“嘭”地一声巨响,被人从外侧猛力推开,撞在墙壁上,发出“吱呀”的抗议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