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光澄澈如洗,烈阳之焰透薄云而洒,普照于井井有法的药田之中。
田中百草,生机勃勃,宛若仙灵舞动,散发浓郁自然的馨香,弥漫于四野之间。
百毒谷弟子头顶炎炎之日,足踏炽热之土,肩负翠竹之篮,于药田间往来穿梭,忙碌不已。面容皆洋溢着自在笑容。
采摘既毕,弟子们三三两两,结伴而行,漫步于田埂之上,嬉戏打闹,笑语盈盈。
他们踏过绿意盎然的田野,来到晾晒草药的宽阔院落。
此院落地面以青石板铺就,院落中央数个木质晾晒架错落有致,其上或缠绕着藤蔓,或垂挂着叶片,或平铺着根茎,各种药草形态各异,宛如一幅生动的画卷。
莫俗韵静立檀木书桌之后,手握狼毫,蘸取浓墨,于宣纸上挥毫泼墨,字迹如龙蛇飞舞,气势磅礴。
与她相近的弟子无寻,则在另一处书桌后,低头疾书,仔细登记着刚刚收回的药草。
过了半晌,无寻捧着写满墨迹的宣纸,来到她身旁。
“师姐,今岁的甘草、枸杞、黄芩、黄连、当归等,皆显欣欣向荣之姿。尤其后山无尘师兄所司雪莲、紫杉醇、熊胆等,竟出乎意料地繁茂,长势殊为喜人。”
莫俗韵接过他手中宣纸,细观片刻,面露满意之色,点了点头。
无寻伸手指向宣纸,续道:“可西侧丹参、麦冬、杜仲等,却稍显逊色,产量较往年稍减,似有不足。”
“不过少了一成,不足挂齿,此事已尽力,无需过多忧虑。”
无寻抿了抿唇,回忆道:“此田,昔日乃阿悬师妹所管护,她钟爱其中松茸,每每寻得便拔去一颗,交予后厨以作佳肴。这番举动曾惹师父责骂,师妹仍乐此不疲,那段时间,院内鸡飞狗跳,欢声笑语,简直好不热闹。”
莫俗韵步入院内,来到木架之旁,细细巡视着每一株药草。
她面若寒霜,语调却显得平和而深沉,“自那场变故后,无尘久未涉足后山,那片他曾经精心照料的药田,也日渐荒芜。若非有你们在,恐怕早已是一片萧条,难觅生机。这些年,百毒谷之所以能够维系繁荣,全赖众弟子不辞辛劳,日夜兼程,这份坚守与付出,实乃不易。”
无寻随其侧,眼神中透露出沉重,“自我踏入百毒谷之日起,已历百十载岁月。期间时常外出行医,走遍了玄界的每一个角落,对现今的局势有了更为深刻的了解。可谁能料到,那曾被誉为玄界三大玄门之一的定天宗,竟会做出如此恶毒伪善之事,实在是令人痛心疾首,心寒不已。”
莫俗韵突然驻足,目光远眺,望向那远处的房屋,“若非那场突如其来的变故,百毒谷早已将定天宗一举覆灭。幸得那定天宗少主尚存一丝良知,才未让局势恶化至不可收拾之地步。”
无寻亦不禁感叹,“提及那定天宗少主楚箫云,他真是个痴情之人啊!那日,他不惜付出一切代价,乃至牺牲自己的性命。众人皆以为他会因此魂飞魄散,永远消失于这天地之间。谁曾想到在最后关头,被一股神秘的力量所救……”
“痴情,然则不孝。”莫俗韵忽地转身,眼神深邃,带着一抹意味深长的笑意,“试想,若他那对恶贯满盈的父母,在九泉之下得知,他们留下的退路被楚箫云如此运用,岂非气得七窍生烟,欲将其抽得血肉模糊,再逐出族谱。”
沉吟片刻,她收敛了笑意,“楚箫云十年前射出的那一箭,实乃高明之举,于众人之前稳住了定天宗残余弟子长老的怒火。后来的万箭齐发却是他未曾预料之变故,若非此,今日他又岂会承受惨痛之果?定天宗行径,真乃前门拒虎,后门进狼,最终自食其果,反受其害。”
无寻冷哼一声,“依我之见,楚箫云身处那般家庭,迟早会因某些悖逆天道之事受到牵连。我们阿悬替他早早除去这些祸端,那日他所为,皆是顺应天道,理所应当之举。”
“理所应当……”莫俗韵手指无意识地扯下一片草药叶子,来回揉捏着。
“楚箫云自幼便受楚邢佟夫妇扭曲的教诲,历经磨难,所受之苦非人所能想象。如今他之所为,是对那夫妇的强烈抗议,意在挣脱束缚,寻求自由。倘若阿悬知晓了这一切,她心中又将如何感想呢?”
无寻见状,心中不禁泛起阵阵涟漪,他心疼地凝视着那片被揉捏的草药,双手摊开,不停地接着那随风飘落的碎屑。
“楚箫云曾特意嘱咐我们,勿将此事泄露于外。”
“也是。”莫俗韵收回思绪,将手中的叶子随意一扔,拍了拍手上的碎屑,转身回到檀木桌前,继续登记弟子们刚刚收来的药草。
无寻趁机俯身,小心翼翼地捧起那些凋零的草药叶片,满是不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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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光云影,转眼已至正午时分。
百毒谷内炊烟袅袅升起,饭香四溢。
在田间劳作的弟子们终于完成收尾工作,满身的疲惫似乎都被那诱人饭香所驱散。
于是,一大群男女弟子纷纷闻香而来,围聚在后厨的木屋之外,欢声笑语与吵嚷声此起彼伏。
其间,一众弟子胆大包天,对叔婶出言不逊,嬉皮笑脸地指点着。
“大叔啊,今岁百毒谷的收成极佳,我们可吃得起肉,你可得多放些!”
“哎,我这人吃不了辣,你放这么多辣椒是想让我出丑吗?老闫头,你这心计也太深了吧……”
“你手中的盐太多了,对,就这点。哎呀,再少一些,你怎么跟盐贩子似的,哪儿都要撒?”
一时间,热闹非凡中夹杂着些许争执与调侃。
老闫头手持烧火棍,气势汹汹地从厨房中冲出,与那些调皮的弟子们对峙起来。
两帮人马你来我往,呛声不断,后才安生的各回各位。
一盏茶后,老闫头手持食盒,来到院内与正在狼吞虎咽的弟子们打了个招呼,便向着远处的屋舍行去。
弟子们围坐一堂,边享受美食边议论纷纷。
“老闫头此番定是前往师父、师兄以及师姐之处,送去佳肴。”
“哎,休要胡言,师姐之称不能轻唤的,她马上要成为师嫂,我们可得恪守规矩,免得被师姐听闻,赐你一记脑崩儿。”
新来的弟子数着远去的食盒,疑惑道:“师兄、师傅、师姐,此三者已齐,何以多出一盒?”
资深弟子长叹一声,解释道:“你初来乍到,不足一年,自然不知其中缘由。在这百毒谷内,除了我们敬爱的莫师姐外,尚有一人,那便是终南楼的月悬,我们口中的阿悬。她性格豁达,不拘小节,往年未曾遭遇变故时,常与我们嬉戏玩闹。譬如方才,若阿悬在场,其热闹程度定胜许多。”
“出事?你所言月悬师姐,莫非已仙逝?”
资深弟子给了他一脑瓜,“胡言乱语,阿悬尚在人世,只是身体遭受重创,故而昏迷多年未醒。”
新弟子抚着额头,“既然师姐尚未苏醒,为何还多备一食盒?我纯属好奇,绝无不敬之意。”
“这是师父特意之嘱,阿悬素爱美食,然昏迷已十年,未尝半点食物。师父言,需每日备以清淡养胃、用料丰富的汤粥,待阿悬苏醒之时,便可即刻享用。”
“喔……师父对师姐之关爱,真乃深厚。但师姐何以会昏迷十年之久?且那重大创伤又是何物?我百毒谷威名远扬,何人敢伤师父看重的师姐?”
“你深山而来,不知十年前无人不知、无人不晓、轰动玄界那事,待我细述,一切皆因百年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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午后,原本晴空万里,忽而天际渐暗,乌云密布,微风轻拂,雷声自远而近,“隆隆”之声不绝于耳。
不消片刻,骤雨倾盆而下,似要将世间尘埃一并洗去。
“叩叩……”
屋门被人霍然敲击,其声细微,几乎难以入耳。
楚箫云独立于木屋之外,目不转睛地凝视着门上繁复的花纹。
“吱……呀……”
一阵轻微的声响,木门缓缓打开,月辞影立于门内,早已料到,此刻面色冷峻,毫不掩饰地瞪视着,语气中充满了不耐烦。
“有何事?若非紧要,赶紧滚蛋。”
楚箫云目光透过他,投向屋内深处,声音中带着不易察觉的颤抖。
“阿悬近况如何?她今日可有苏醒之兆?”
月辞影紧蹙眉头,抵在门框上,冷冷地回应,“从十年前至今,你每日皆来探视,真当我百毒谷乃你家门庭?别以为你曾做过那些事情便能换取我的谅解。我告诉你,那些都是你应该付出的代价。若你未曾,我定让定天宗在百毒谷的怒火之下化为灰烬,你信不信?”
楚箫云摇头,“不信。”
月辞影被他这淡然的回答所震,心中怒火更甚,一时间竟无言以对。
“非是屠戮……”楚箫云未待他开口,紧接着平静地述说事实,“水谷主或许会选择下毒,此毒必然无色无味,却能令人痛不欲生,蚀骨难熬。”
闻此,月辞影的表情瞬间凝重,他侧身让出一条路,抱臂斜倚在门框之上。
“你倒是有自知之明。那么你所做的一切,莫非是为了那不如畜生的定天宗?”
见他让开,楚箫云匆忙迈步入屋。
他呼吸急促,紧咬下唇,听到质问,脚步一顿,背对着他,坚定地说:“我对阿悬之心,真挚无比,天地可鉴。你亦深知此点,故而容忍我日日前来探望。”
“若非师兄劝我,我怎会放你入内。此念头我从未有过,自作多情!”月辞影摸了摸鼻子,反驳道。
言罢,他身影如电,迅速踏出屋内,带上房门。
周遭重归静寂,唯余楚箫云如擂鼓般“砰砰”的心跳声。
即便多次造访,他依旧感到局促不安,鼻尖微微冒汗,步履缓慢地行至月悬床前。
天空惊雷乍现,蓦然将昏暗的屋内照亮。
床榻之上,月悬安然沉睡,如瀑黑发整齐地铺于枕间,肌肤白皙如雪,细腻无暇。其眉如远山含黛,弯似新月,朱唇翘鼻,五官精致且娇嫩,宛如画中人儿。
楚箫云徐徐坐于床沿,凝视着她安详的睡颜,嘴角不自觉地微扬。
他伸手将被褥轻轻掖好,动作一顿,心中涌起一股冲动,欲再进一步抚摸她的脸颊。却陡然惊醒,慌忙收回手臂,不甘心地紧捏被褥一角。
“阿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