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们……你们昨日所问诸多怪话,原是误以为我倾心于师兄?”
楚箫云郑重地点头,见她不似作伪的诧异,心中郁气顿时消散无踪,“水师兄对你恩情深厚,我自愧不如。”
月悬摇头轻笑:“你倒是顺口唤他师兄。不过……”她遥望前方钟楼,“无论是师兄、师父、师姐,抑或是百毒谷内众弟子,皆对我呵护备至,赤诚相待,情义重如山。”
“昔日之我未展鸿图,自与你相识后,我必效法百毒谷,以真心待你,倍加珍视,不离不弃,直至生生世世,矢志不渝。”
“生生世世,矢志不渝……”月悬蓦然驻足,凝望小径石子,低语呢喃,未曾抬头。
不知为何,眼波流转间,水色微泛。
觉察此状,她紧闭双眸,长睫如蝶翼轻颤。
愧疚?
无论何种情感,楚箫云作为并无过错。
月悬轻抚胸口,暗□□藉。
须臾之间,她忽忆一事,遂抬头与那双满含忐忑之目相对。
“你之诺言,发自肺腑?”
楚箫云急切答曰:“绝无半字虚言!”
“倘若……因某些缘由,我与你双亲乃至宗门生有难以割舍的嫌隙,无法调和,势必一方受损,届时你将如何选择,何去何从?”
楚箫云脑中灵光一闪,即刻明了月悬所指。
终南楼的地契店铺。
自以为洞悉真相的他信心满满,言辞坚定,“无论世事如何纷扰,境遇如何艰难,我必始终伴你左右,与你并肩,此心不渝,纵使海枯石烂,矢志不改。”
“你连我所言何事都不明,便轻易作出决断。”月悬苦笑,“一言既出,驷马难追。许诺应慎重……”
楚箫云面色凝重,却因这模棱两可之语,眸中流露出一丝意外之喜。
“坚守不渝,忠诚无二,直至天地尽头。”
月悬面无表情,正欲开口,忽见一道倩影翩然而至,轻拍其额,打断了她的思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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朱霞染尽天边际,暮色沉沉似浓墨,四围之景皆被朦胧纱幕所遮。
一座宽广庭院内,凌烟悠然斜倚于檀香木桌旁,待对面之人徐徐用罢晚膳,心中焦虑方才如泉涌而出,急迫地问道:“那份地契,月悬丫头收了吗?她神情如何,可有异样?”
百星竹放下玉箸,取手帕轻拭唇畔,语调平和,缓缓而答:“已然收纳,态度温和,并无抱怨之言,亦未曾多加询问。”
闻此言,凌烟之心愈发沉重,忧虑之情溢于言表。
“世间百态皆能使人心生波澜,经历此番巨变,她何以能每日笑靥如花,毫无变化?她内心所思所感,你可窥见一二?”
百星竹无奈轻叹,“母亲,夫子曾教诲‘勿以己心度人,勿以己思量人’。月悬此番归来,无论性情如何变化,图谋为何,她终究是月悬,是月伯父之亲子。我只求在恩怨消解之际,尚能维系昔日情谊,不失初心。”
“你这番话,究竟是何用意?”凌烟霍然站起身来,疾步走到他身旁,“你提及的恩怨了解,是何所指?莫非你已得知那害死终南楼的罪魁祸首究竟是谁?儿子,倘若你知晓详情,务必将一切如实道来,不得隐瞒!”
对面的百挽歌听到这番话,心中怒意骤起,猛地一拍桌面,“啪”的一声,瓷勺应声而落,汤水四溅,桌面一片狼藉。
她目光如刀,冷冷地注视着凌烟,满脸不耐地说道:“母亲,你为何如此关心那个女人?这百年来,我们为了保住他们家的田地,付出了多少艰辛,受了多少人的白眼和唾骂,即便是天大的恩情,也早已偿还殆尽。你何必再提此事?”
她说着,眼神又瞥向一旁默默不语的百寒,语气更加尖锐:“再说那个女人,如今有钱有势,修为也还算不错,她背靠百毒谷,那等势力岂是我们小小的纵横山庄所能高攀的?她自然也用不着我们来庇护!”
听到妹妹这番话,百星竹一阵头疼,“挽歌,若你心怀他念,此时当慎言他人之短,否则日后恐有诸多烦忧与苦楚临头,因小失大,悔之晚矣。”
“何须言及大小,我看兄长是被那女子的医术与容颜所惑。她行事张扬,岂能对你有所青睐?你却在此自甘卑微,下贱至极!我吃饱了,走了!”
说罢,顿然立身,神情哀怨瞪视百寒一眼,“你需时刻铭记,她今时之地位与修为,皆非我等可及。你应自持身份,莫作非分之想。”
留下此言,她大步流星,径自踏出房门,返回自己的闺阁。
“唉……”百星竹指着门口,向母亲诉苦:“母亲,你可都听到了?她竟对亲兄长说出‘下贱’二字,大逆不道!母亲若再不加以管教,恐日后酿成大祸,无法挽回!”
“些许微词,你何须大惊小怪?”凌烟轻描淡写,不以为意,但随后她脸色一沉,正色道:“挽歌对月悬的造谣实在不当,有违礼仪之道,其错在她。看来往后,需对她严加管教,以免再犯。”
百星竹眼尾和嘴角微微下垂,仿佛承载着无尽的辛劳与委屈。
他捂着胸口,“哎,我半生以来,操持家务,不辞辛劳,未曾有过半句怨言。到头来,却见母亲偏爱外人,真是……心如刀割,痛不欲生!”
尽管他言辞沉痛,眼中却无一丝悲色,反而透出暖意。
月已高悬,两人又闲聊了片刻,凌烟觉得时辰已晚,便回房休息。
百寒也向众人一一行礼告别,准备回房安歇。
此时,百星竹却突然走到他面前,轻轻拍了拍他的肩膀,温和道:“挽歌自幼便有些任性,你与她相处多年,脾性应当了解。她这么做,是有原因的,你应当能明白吧?”
对此,百寒只疏离回应。
他叹了口气,捏着眉心,头疼又加剧了几分。
“今日劳累,你去歇息吧,明日还需早起。”
百寒微微颔首,随即告退。
屋内,彼时只剩下百星竹与他的父亲。
正当百千秋准备离去之际,他乍然开口,语气中带着一丝郑重:“父亲,我希望您无论面对何事,见识何物,皆能保持中立,不涉足其中,不多言,不干扰。”
百千秋手中盘玩着玉石,并未转身,“星竹啊,天下之事,往往难以两全其美,仁义与情谊,难以同时拥有。我们所能做的,便是恪守本分,不逾越界限,不探问是非,不涉足纷争,不妄言妄语。你应当明白这个道理。”
百星竹自然懂得这些道理,但从父亲口中听到,仍觉有些不是滋味。
他的脸色难得地显露出深深疲惫,语气无力:“父亲,我们这样的行径,是否真正符合天地间的至理呢?”
“天地之奥妙,固然深邃且玄,言语难以尽述其万一。然人世间的恩怨情仇,亦如同长江之水,滚滚而来,绵绵不绝,始终未曾有始有终,即便是天地之威,也难以插手其间。”百千秋步履轻盈,渐行渐远,“人呐……世间万物,唯人心最为纷繁复杂,难以捉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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团聚庆宴已散去,百毒谷众人围坐一团,笑语盈盈,气氛温馨。
月悬不拘小节,坐于地面,额头轻倚在水寂策的膝盖之上,抚着食指上那枚精致的储物戒,满是悠闲与惬意。
“我初入谷时,便听师姐提及,师父每次外出,皆是声势震天,人人皆知。今日亲眼所见,果真是气派非凡,师姐所言非虚。”
莫俗韵斜倚在扶手椅内,姿容明艳,神情慵懒。
她抬眸瞥向月悬,嘴角微扬,“师尊近百年来,不知为何,变得如古井之水,波澜不惊,仿佛与世隔绝,长期不闻谷外繁华纷扰。那日他突然宣布要外出,真是令我瞠目结舌,惊讶不已。”
水寂策俯瞰着月悬,眼中冷峻如冰,沉声道:“阿悬,无论你今日说些什么,我都不会离开此地。”
“师父,您这是何必呢?您此次前来,我自然是喜不自胜,哪敢有半点赶您走的意思。”
“你自幼便惯于说些场面话,字字句句皆无真心。今日,你休想用这些甜言蜜语来诳我。”
月悬尴尬地笑了笑,连忙辩解道:“我岂敢在您面前撒谎?绝对句句出自真心。”
“你是我一手养大的,心中所想,我岂能不知?此次你报仇心切,心意已决。但我要告诉你,那些杂碎不值得你去抵命。你的生命比他们更加珍贵,听到了吗?”
月悬迅速坐直身体,双手紧握成拳,“师父的教诲,我必定时刻铭记在心,不敢有丝毫懈怠。”
水无尘端坐于右侧,白衣如雪,轻抚着衣上的褶皱,未曾抬头,只是淡淡地开口:“父亲无需过于担心。我会在此处守护着阿悬,确保安全。”
“辞影已经找到,证据也已准备妥当。是时候让整个玄界知晓定天宗的真面目了。杀人和投放玉牌之事,只需几日便可完成。我定要等到尘埃落定,再行离去。”
话音刚落,莫俗韵却似忆起何事,目光细细打量低头不语的月悬,耐人寻味。
“提及定天宗,我耳闻那夫妇之子对咱们阿悬存了份不一般的心思。素来懦弱之人,竟敢与父母公然翻脸,更与背景深厚的伯父坦诚心事。这份情深义重,真乃世间少有!”
此言一出,场中三人目光同时转向月悬,神情肃然。
月悬却似未闻。
她指着水无尘那洁白无瑕的白衣,语气中带着几分戏谑,“师兄这衣裳明明洁净如新,却仍在那不厌其烦地整理。你这洁癖之症,真是深入骨髓,未免有些过于拘泥细节了。须知,人生在世,不可过分拘泥于琐事,否则,日后难以觅得佳人,与之共结连理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