温柔是永恒的利器。
微生夫人就那么安安静静地看着你说话,眼眸与声音之间,就织起了一张清清透透的细雾,让你也不由主地,把呼吸放轻、放缓,生怕惊动了她的心绪。
小郡主被这样温柔的眼神深望着,有些忐忑、有些无措,不由自主地看向阿娘。
苏盈月知晓微生夫人的性情、为人,向女儿点点头,走过来牵过女儿的手,笑着说道:“在你小的时候,云家姨母很疼爱你,常常会来云中看你。很多新奇的小玩意儿,漂亮的小衣裳,都是云家姨母送给你的。”
姜芙圆认真地听着,跟着阿娘的脚步落了座,又听阿娘继续说着,“后来云家姨母害了眩晕症,许是颈椎上的毛病?便不能出远门了,不过你冬日里穿的毛料、皮料,可都是云家姨母托人捎过来的——你这回来,坐车可是吃了不少苦头吧?”
微生夫人笑着摇摇头,经过苏盈月一打岔,她眼底泛起的一层浅雾便慢慢消失了。
“……阿圆封后,是何等的大事,我自然是要亲来一趟的。”她顿了顿,又重新将视线落在了姜芙圆的眼睛上,嗓音和软,哄孩子似的同她说道,“出门在外,不比在家里自由,第一要紧的,是要爱惜自己。”
姜芙圆嗯了一声,眼神里有信任,苏盈月听了却又一阵伤心袭来,长长地叹了一息。
“阿圆心善、和气,样样都好,我同她阿爹从她打小就看她眼珠子似的,疼也不疼够,爱也爱不够,不成想忽然就要出嫁,猝不及防的,什么都来不及教——我的阿圆还什么都不懂呢。”
阿娘的话叫姜芙圆听的也有些低落,像是感同身受,眼圈一刹那也红了。
“我们阿圆呢,还是个小娘子啊,要那么懂事做什么?”微生夫人的话轻轻抚慰过娘俩儿的心,“……阿圆所嫁的那个人,若是贤明君子,必不会慢待阿圆。可万一那人性情暴躁、昏庸无道,那阿圆也不必委屈自己,除了定襄王府以外,瀚海十万鬼方军也是你的仰仗。”
苏盈月万没料到微生夫人会说这般仗义之言,要知道她口中的那个人,是天下之主、一国之君,微生夫人身为守境瀚海的大都护夫人,若是被有心人听到,怕是会被怀疑要谋逆造反。
姜芙圆却没想得那么深远,既听她这般说了,索性把这些时日的所思所想同阿娘和微生夫人一起说了。
“……若是没见过他,说不得我会十二万分抗拒入宫,只是机缘巧合,他竟冒死救了我两次,不管是专程来相看,还是有心同行,至少叫我看到了他的长相、品性、性情。阿娘、姨母,听说女儿的姻缘运会和阿娘一样,我阿爹就是世上顶顶好的夫君,想来我嫁的这个人,也该是位能与我永结同心的良人。”
小女儿不害羞,坦坦荡荡地倾诉着自己的心声,苏盈月想着陛下的样貌气度、冒死相救女儿的珍贵品行,也替女儿高兴。
微生夫人静静地听着,双眉之间蹙起了一道浅浅的峡谷,眼底也有化不开的愁思,良久才轻声向她道了贺。
姜芙圆今日能把心里话说出来,心里也踏实了不少,待送走了微生夫人,她便一直跟在阿娘的身后瞎转悠,问东问西,成了苏盈月的小尾巴。
夜幕降下的时候,小郡主越发粘缠,索性抱了枕头,在阿娘的寝殿里洗漱完就躺下了。
她看着阿娘洗漱,搽脸,拿玉碾子滚脸,还抽空把阿爹赶出了寝殿,外头花影幢幢,被廊下的小灯照出了绝美轮廓,小郡主拥被而卧,只觉得这样的夜晚,又静谧又美好。
“阿娘,你说我肩膀上的疤,难看吗?”姜芙圆有些犯困,有一搭没一搭地同阿娘说话。
苏盈月闻言,就把滚脸的玉碾子搁下了,嘴里说着阿娘瞧瞧,这便走过去,把女儿肩头的衣衫褪下去半边,仔细端详。
许是女儿的肩膀肤色太过雪白,衬的那花瓣大小的圆疤愈发的红,那是长出来的新肉,有些凹凸不平的纹路。
苏盈月心疼地轻轻抚了抚,又为女儿拉好衣衫,把她搂在了怀里,轻哄着说话。
“阿娘觉得不难看。”她猜出了女儿的心事,大抵是怕新婚的夫君看到之后,会有不好的观感,“阿娘疼你爱你,所以即使这疤纵横交错,十分骇人,阿娘都不会害怕,只会打心眼里心疼你。”
姜芙圆听了阿娘的话,只觉得安心无比,把头偎依在阿娘的手臂边,没一会儿就睡着了。
苏盈月看女儿还跟孩子似的,又想到陛下此番微服巡边,几番作为,竟叫女儿喜欢上了,也不知是好是坏。
她的心情很复杂,叫人灭了灯,挨在女儿身边睡下,可眼睛一闭上,脑海里的胡思乱想却更多了。
陛下年轻,眼下怕兴许不会广纳嫔妃,可往后必定会后宫三千,身为皇后,理应不妒不怒,心胸宽广,可女儿眼下已然喜欢上了,往后面对嫔妃时,又该如何平衡心态呢?
她胡思乱想,一时觉得好,一时又觉得坏,反反复复的,一夜都睡不安眠。
这厢定襄王府里忙碌备婚,京城紫微宫玄武门下的太真馆里,一丛一丛的青竹静默而立,仙鹤在墙下优雅伸颈,龙游梅白似雪,在枝头开的荒寒清绝。
南安郡主梅织雨这几个月都在此地暂居。
她是个性情高洁的女子,喜竹爱梅,即便是暂居,也要将居所布置成自己喜爱的模样。
廊下走来了她的侍女紫草,在门前踟蹰一会儿,到底还是不敢进去,转身往回去,正撞上另一个侍女菘蓝。
菘蓝生的就很机灵聪敏,见紫草脸上还有未干的泪痕,心知她还想不通,赶忙把她拉住,往后院匆匆走去。
“……郡主叫你什么,你就应什么,横竖不过一个名字,我听着紫芙比紫草好听。”
“紫草不好听,也是我阿娘起的……”紫草只觉得委屈,拽着菘蓝的手,眼神里带着慌乱,声音愈加轻下去,“听闻未来的皇后娘子,闺名就带有一个芙字,这档口冷不防的给我改了这个名字,这是作践谁呢?”
菘蓝闻言,一下子就捂住了她的嘴,用眼神警告她不要再说了。
“自古将帅不相见。依着咱们郡主的性情,怕是一辈子也不会与那一位有交集。既入了宫,叫什么名儿,做什么差使,几时下值,那都不是咱们能做得了主的,有这委屈的功夫,还不如盘算盘算,这些年攒了多少身家,够不够买苍南县的二亩地。”
提到这个,紫草便没那么难过了。
同郡主身边的红藤豆蔻不一样,她与菘蓝隶属紫微宫下,并非郡主从南安带来的,所以亲疏上还隔了一层,好在二十五岁就能出宫,这就让人在深宫里有了盼头。
既想通了,改过名了的紫芙便收拾了情绪,简单回了配房洗了洗脸,便往炭火房去,端了一盆银炭,去洗衣房熏衣裳了。
正馆里,梅织雨歪在床下的美人榻上,一手撑头,一手随意拿了□□经在看,侧卧的身体曲线蜿蜒,纤细柔软,像是一枝春日才新的柳。
听见有人进来的动静,梅织雨轻抬了抬眼睫,唤人扶她起来抚琴。
她心中有苦闷,为了排解,闲来无事便修道抚琴,倒也得了不少开解。
越临近未来皇后入宫的日子,她的心就慌乱的厉害,时常有一种不饿却饥肠辘辘的感觉,心在腔海里上下沉浮,找不到落脚的地方。
翻着琴谱,找了篇《梅花引》来弹,按弦三五息便也没了那份闲情,烦乱地拍了拍琴身。
身边随侍的豆蔻瞧出了郡主的情思,跪下来来抚慰道:“可是手生了?”
梅织雨摇了摇头,视线被院里那枝龙游梅的梅枝吸引,上头几朵梅瓣将落不落,在风里飘摇着。
“那朵梅几时落?倘或我饮完一盏茶,它能落下来,那么——”她的小女儿情态随着笑意显露出来,“他今日肯定会来。”
豆蔻同梅郡主情同姐妹,无话不谈,闻言也陪着她高兴了一会儿。
“郡主,总这么待在太真馆里,也不是长久之计。您因为陛下受了那么多委屈,到头来却没个结果……奴婢想着,您的身份高贵,既不愿改头换面入宫为妃,那还不如回南安去,依着您的身份才情,南安的儿郎岂不是任您挑选。”
她轻声说着,末了声音愈加轻下去,带了一点庆幸,“横竖您与陛下,也没有逾矩过……”
梅织雨听着,面颊、眼睛便都蒙上了一层红晕,使她的面容更加娇艳欲滴。
她与玄哥哥,的确没有逾矩,可肌肤相亲却有过。
唇齿之间的纠缠,耳畔的灼热吐息,窗外落雨时,她与他偎依在一起,私语缱绻。
可近来都在吵架,往日的温存恍若隔世。
“若不然……”梅织雨的嗓音像还裹在襁褓里,轻软好似耳语,“我也不守了吧。”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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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3章 紫袖红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