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鸾路 第18章 第18章 沂水城事起

正当金三娘犹豫时，一人从两人中间插过去，却没被收发签子的伙计拦住。

那人朝伙计拱拱手，“有劳，他们在哪一座？”

伙计笑道：“进门左转第三座便是。”

金三娘目光一动，“他为何能进？”

伙计道：“他是同里面已经落坐了的客人一同来的。”

金三娘便道：“我也是。”

见伙计不信，她朝屋青鸾的方向一指，“瞧见没，那两人，同我们是一起的。抱着木匣子的，是我二兄。”

伙计见状，连忙绕道：“您请您请。你早说，小的就不会拦您了。”

说得客气，他神态恭敬，眉眼含笑，浑然不知金三娘的目光在他脖子上绕了好几个圈，“现在世道不太好，若是没个秩序，万一混进些混不吝的人，扰了食客的清静。”

金三娘点点头，心道：他们只是要防混不吝的人，不是要防我。算了。

全然没想到，土匪比混不吝有过之而无不足。

小喽啰早就手痒痒了，左看看，右看看，寻思着若是给大当家的报个信，让兄弟们来这里扫荡一翻，能得多少吃食。

金三娘没回头，却好似猜到了他的想法，“别想那些有的没的。这里是城，进门都要十两银子一个。”

小喽啰顿时蔫了巴啦。

金二哥吃得认真，青鸾却是养成了如马儿吃草一般的习惯，低头吃口，便要抬头四下看两眼，早就看到了金三娘。

不等他们朝自己走来，便叫了跑堂的小二，加了几两副碗筷。

等他们到了跟前，疑惑问道：“早就瞧你们在门边了，怎么这么久才进来？”

早就瞧见了？

金三娘懵懂地撩起眼看向青鸾。

早就瞧见了，为什么要眼睁睁看着他们被拦在门口？

是金二哥不想见她吗？

不怪她生出这样的想法，实在是——

见过了金二哥对青鸾的态度，她就知道，这些年金二哥对他们有多疏离。

她进来之后，目光就一直落在金二哥身上，见他看到自己后往青鸾身边缩了缩。

得了青鸾的安抚，他才略微少了些排斥感。

见她看向自己，金二哥又怯怯地缩了脖子，小声对青鸾道：“好笨！”

他声音不大，但金三娘正好听到了。又是一愣。

青鸾也愣了，“你们不会还想着拿签子排队吧？”

看金三娘不自在的样子，她知道自己猜对了，“我们就坐在这里，你们瞧见我们了，同人说与我们一路，自然不会拦你。”

小喽啰没好气地道：“你怎么说话的？我们三寨主想要进这里还不容易，若是我回寨子里……”

看青鸾唇角一抹奇怪的笑，金三娘便知不好，一巴掌把小喽啰的脑袋拍到桌面上，“闭嘴！”

小喽啰被打懵了，一脸委屈。

金三娘目光扫过四周，最后落到视自己为毒蛇猛兽的金二哥身上，心下一痛，对小喽啰的语气更加不好，“你记住，我们已经不土匪了，别拿寨子里的东西来吓人。”

若是吓住了还好，若是没吓住，惹出事儿来，远水也救不了近火。

后面那两句，她没说出来，只因自己说完后，便见金二哥瞧着自己的眼睛里有些光亮，而后拍手摇头，“人之初，性本善……”

他又开始背书了，青鸾知他定然吃饱了。笑一笑，也不管他，只问金三娘和小喽啰，“你们不吃吗？”

小喽啰还闷闷的不开心，没理她。

金三娘道：“刚吃了俩包子……”

她话还没说完，青鸾便点点头，风卷残云起来。

等到金三娘和小喽啰反应过来，伸筷子要夹最后一只鸡腿……

青鸾已经拿手抓住，往嘴里去，吧吧几口，便丢出一根骨头。

“啊……舒坦！”青鸾擦着手和嘴，叹道：“可算吃了个半饱。”

金三娘慢慢转着眼，看着桌上叠起的十来只海碗二十来只菜碟……

“这才叫半饱？”

青鸾认真点头，“粮食不够，平日我也不敢多吃。今日花自己的钱，吃个痛快。”

她偏头问还在背《三字经》金二哥，“吃高兴了吗？”

金二哥认真地点头，咧嘴笑道：“阿园高兴！”

金三娘还从未见过金二哥笑成这样，像是从心底发出的，无忧无虑。

“你……”她张开嘴，想了想，又把嘴闭上，只神色复杂又探究地打量青鸾与金二哥。

“好了。”青鸾站起身，叫了小二过来，问金三娘，“你们还要点点什么？趁我在这里，点了，我请你吃。”

金三娘问：“你们不吃了？不是才半饱？”

青鸾道：“饮食最忌顿饥顿饱。吃到现在，刚刚好。我们还有些事情要办，正好带着阿园去走走看看。”

金二哥随她下山，如同刚出壳的鸡仔儿，对什么都好奇，又怕跟丢了母鸡，抻长了脖子左看右看，闷不吭声地紧紧跟着她。

她还时常把他丢给洛景予沟通感情……

今日能带他进城，还是多带他看两眼。

见金三娘心事重重的样子，青鸾多瞧她一眼，索性叫小二给他们上两盘卤牛肉两碗面，提着两包已经打包好的卤牛肉，便把账结了，“牛肉可不常见，若是随意宰牛，可是犯律法。正好是今日有人家里耕田的老牛没了，才送来了这里。我吃了，味道挺好。”

金三娘目送他们离开，等金二哥雀跃的身影消失，问身边的喽啰，“为什么我陪了他十五年，在他心里却比不上才认识几日的人？”

“啊？”小喽啰可不敢回答这要命的问题。

说金三娘不好吧，肯定要挨揍；说金二哥白眼狼吧，那也只重不轻。

嗯……“小的刚刚听说，牛肉挺香，面也好吃。”

金三娘：“……”

青鸾和金二哥从食肆出来，远远看到一群官兵往这边来，没有多想，转进了街角的一间武器铺，“不知，我要的弓箭可好了？”

她运气不错，到得这间武器铺的时候，一眼看中了一挂在显眼处的角弓，用兽皮兽筋所制，连弦都带着鱼腥味。

她拉了个满贯，立刻决定了把弓买给崔渡。

用弓，岂能没好箭？

青鸾挑了店里能挑到的最好的箭簇，没上箭身。

等店家上箭身的功夫，青鸾便带着金二哥去吃了顿好的。

再进这家店，店家已经上好了箭身，正在给她挑合适的箭篓。

二十支，正好是一篓。

使弓的，箭是消耗品，若是消耗完了箭矢，弓便完全没有攻击性了。

于是青鸾又挑了一把大马刀给崔渡近战用，自己……实在挑不出称手的兵器，暂且就这么着吧。

青鸾喜滋滋地想到崔渡拿着这把弓拉弓杀敌的样子——嗯……她上辈子最喜欢做的一件事，就是给自己的兵将们配好的武器甲胄。

这辈子，依旧。

战场拼杀的猛士，不能在军需上受委屈。

不过，上辈子，她只需要向许三郎开口，不论是自己买还是向朝廷要，那都是许三郎的事。

这辈子嘛……她回头和得长公主好好谈谈。

收刀入鞘，她已经有了对这辈子要走的路的清晰方向。

偏首看向目光灼灼地瞧着自己的金二哥，她笑道：“若是你好了，或许能帮我些什么，不过也不知你会些什么，一切等你好了再说。”

正欲迈出门去，她突然感觉到袖子被什么扯住，回头看，是金二哥。

她疑惑。

金二哥咧嘴一笑，摇头晃脑，“天地玄黄，宇宙洪荒。日月盈昃，辰宿列张……”

随着流利的《千字文》从他嘴里背出，青鸾由起初的疑惑变为惊讶，而后转为惊喜。

“阿园真聪明！”她由衷地夸赞道，“走，我们去医馆找他，回头让他多教你些东西。”

金二哥垂下头微微抿唇。

很快，又扬起笑，抬起头，抱紧木匣子蹦蹦跳跳地跟了上去。

换一副假发假胡子，并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戏台上的那种、小摊上那种，洛景予肯定看不上，他的假发假胡假眉，每一根都是真的，都要他精挑细选，就连假头皮，都要特殊的材质用特殊的方法处理。

所以，他从她这里拿了五十两银子去买材料。约好，等他们把事情办完，就到隔壁街的东仁堂来寻他。

有些药堂医馆会在门口摆一张诊桌，给往来的游医一个方便，游医总要开药，这便也给了药堂医馆一个方便。

东仁堂就是这样的一间医馆。

洛景予便是到一城要坐诊片刻的游医。

青鸾自然不会反对，可当他们寻到东仁堂时，却见门口诊桌空落落的，不见洛景予的身影。

进去一问，诊病的黑胡子大夫搭着脉眯着眼，一副爱理不理的样子，倒是拣药的药童“哦”了一声，道：“先前确实是有个姓洛的老大夫过来在东仁堂门口摆了个摊给人诊病，后来，去东江王府给东江王诊病去了。”

给东江王诊病？！

青鸾心下疑惑，洛景予这人瞧着任性，心下却是很有分寸的，不会在这时候节外生枝。

但见药童目光闪烁，似有未尽之言，却无意再说，她便先带着金二哥假意离开，藏到一边等药童出来。

药童迟迟不出门，倒是蹲在斜对面的乞丐敲着碗唱着歌：“林儿震，鸟儿飞，箭射那出头鸟，雷劈那大冠树，哎哟喂……糠儿香，菜儿甜，养得膘壮把刀向……”

青鸾眉眼一动，看过去。

懒洋洋与青鸾对了个眼神，乞丐转身错过脸，闭上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