茗儿消失了。
祢生整着衣物,一件件叠好,稳稳放在膝上,面纱遮住她大半张脸却遮不住她的眼。
她垂眸,眼睫微微颤动,余光却是不住地飘向不远处坐着的的人。
那人看着冷静,手不断晃动茶杯,似未曾听到。
注意到她的目光,萧谓歪歪头,朝她晃了晃茶杯,一饮而尽。
他会知道吗?
他在其中又扮演着怎样的角色?
祢生收回视线,合眼,将脑海里绕成一团的思绪扫至一边,看向面前的女孩,轻声问道:“怎么知道的?”
愿愿晃晃脑袋,就像是方才被萧谓晃动的小茶杯,眼珠子转两个圈儿,应道:“今早来时从姨姨那里知道的。”
弥秋吗?
祢生皱起眉,却是不解。
她本想从茗儿那挖出些事的,可无奈,在那日后她为了调查便搬了出来,这一搬出,便更是无法去调查那人,那人手上的信息也是不得而知。
若是再晚些,待她得了法子去面见那公主……
祢生又看了眼在一旁品茶的萧谓。
她是不是就不会失踪了。
想起那日那月下人的话语,祢生心情莫名的沉重。
“你最后一次见她是什么时候。”
“嗯……昨天?昨日花姨回来前,我见着她倒在了花儿姐姐的门外,就去见了她,怕她有什么难处,她当时不知为何,看着好生疲惫,面色惨白,额间还有汗珠子呢!”
倒在花儿姐姐的房外?
又在花儿姐姐那儿吗?
“嗯……”愿愿观察着她的神色,不动声色地接着说道:“那之后,她就消失了,那天晚上也没去楼里,姨姨说好几位公子老爷在找她呢,一直没找到,害得莲儿姐姐昨晚一点兴致没有,提前告了假,去休息了,后来还是姨姨去打的圆场。”
“不过她也没回院里,院里里里外外,就连花儿姐姐的院子都找过了,一处也没见着她。”
“现在是报了官了,若是真找不到了,莲儿姐姐怕是要把心肝都哭断。”
愿愿说这话时低着头,语气平淡,仿佛置身事外,那消失的人不是她朝夕相处的姊妹一般。
“愿愿……”
“嗯?”女孩抬头,眼眶内含着点点星河,波光粼粼,眼一眨,那星河就滚滚落下,砸落在地,似是意识到自己的不合事宜,匆忙擦去面上的泪珠,扯着笑:“怎么了吗……”
这方样子,祢生看了颇为心疼,在心中暗自唾弃自己,怎能因着那人的话就去怀疑自己从小带大的孩子……
是她草木皆兵了。
“莫要哭了。”轻轻拭去女孩脸上的泪痕,她看着女孩的面上的笑,有些愧疚,把膝上的衣物放到一侧,拉起她的手,朝外走去。
“这是怀玉姨姨的家,我们来逛逛好不好?看看怀玉姨姨的家,好不好?”
“嗯……”女孩顺从地跟在她的身后,两人握在一起的手逐渐黏在一起,愿愿看着两人的紧握的手,嘴角悄悄上扬。
祢生站在门外,转身,看着坐在那慢慢品茶的人,问道:“萧公子,我待愿愿出去一趟,你……”
“你们去吧,我喝茶”
萧谓看着两人的远去,起身靠在门边,看着远去的两人,眼神忽明忽暗。
那小孩……
回想起那女孩收放自如的眼泪,还有临走前那意味不明的笑,萧谓轻轻吹了个口哨,挑眉,回到茶桌旁,挑起桌面上的茶杯,将里头的余茶一饮而尽。
有趣。
祢生怕是养了头野狼。
萧谓又倒了半盏茶水,顺势坐回了位,看着热气渐渐滚出,掩住了眼前景。
又有好戏看了。
他转转手中的茶杯,观着那透亮晶莹的茶水,水面模模糊糊地印着他的面庞,在水面的晃荡中,嘴角微微勾起。
要不要提醒她呢?
茶杯晃着晃着,他缓缓起了身。
……
“姐姐,这是……”许愿愿指着不远处屋内的挂画,有些错愕:“怀玉姨姨吗……”
祢生顺着她的视线看去,那画上人是一个看着比许愿愿还要小的一个孩子,那孩子头发散乱,衣服皱巴巴的,手上提着个小木剑,雄赳赳气昂昂地踩在个石头上,对着画外人竖起食指,笑的张扬。
“是她。”是苏怀玉。
准确来说,是儿时的苏怀玉。
原来她从小就这般“纨绔”呀。
祢生笑笑,拉着身旁的女孩上前,进了那屋子。
这屋子应是许久没人来了,窗边上落了一层薄薄的灰,木椅早已变得僵硬,一切都说那般的寂静。
除了那幅画。
那画中人实在太过明艳,像那永不熄灭的,充满强烈生命力的灯火,照着这间堂屋,屋外虽是雪纷纷,屋内却像是点了烤火,暖的人心一颤。
她站定在那画像前,许愿愿乖巧地伴在她身后,两人看着那画,垂眸,轻轻松开了两人握着的手,缓缓跪地,头轻轻叩地。
“师傅,徒儿来见你了。”
她咬唇的齿微微颤抖,眼睫扑扇,飘忽不定:“师傅……”
“来年春,我会去见您。”
捧着盘糕点,萧谓躲在门外,倚着木梁,看着外头飘散的雪,呼出一口热气,热气化作雾,渐渐随风飘起。
“师傅,你可还安好……”
缥缈的话语夹杂在风雪中,渐渐被打撒,飘过一道道桥,走过一个个岸,飘向了远方人的耳中。
……
待祢生回屋,只见萧谓又烧了一壶清茶,旁还摆放着一盘酥饼,这次的倒不是鲜花饼,闻着怪香的,倒是和这冬日搭的很,也不知这人哪来的这么多糕点。
“看的如何?”萧谓熟练地摆出两个茶杯,轻轻三点,茶水滚落杯中,独属于茶的香在这屋内流淌。
“茶很香。”又是答非所问。
萧谓笑眯眯地拉开椅子,看着缓步走来的祢生,起手摆了个请。
祢生本想回原位继续帮愿愿收拾行囊,见状也就不得不得坐下。
愿愿也是。
不等萧谓表示,她就懂事地坐在了祢生身旁,抬眼羞怯地看着萧谓。
“萧公子不会介意愿愿坐在姐姐旁边吧?”
“自然不会。”不愧是青楼里的孩子。
他视线在两人之间打转。
简直一模一样。
“不过……”萧谓看了眼愿愿,有些为难:“我后面想与你去谈谈那件事……孩子跟着是不是有些不大好?”
闻言,祢生皱眉,看了看身旁的孩子,细想了一番,有些为难地对着女孩开口:“愿愿,姐姐待会儿得陪萧公子出去一下,你看你……”
不等祢生说完,愿愿就低头,又抬头,睁着那双人畜无害的杏眼,微微咬唇,看着让人心疼极了:“没关系的,愿愿一人也可以的,那姐姐可不可以早点回来……”
“毕竟愿愿初来乍到……”她怯生生地看了眼一旁完美无瑕的笑容露出一丝裂痕的萧谓,惊恐地收回了眼:“愿愿有些害怕……”
怎么会害怕呢?
祢生顺着愿愿方才的目光,看向了一旁笑着的男人,又看了眼她自小胆怯的妹妹,了然,摸了摸女孩的头,谴责的目光被投向站在一旁的萧谓:“姐姐会快快回来的,答应你好不好?”
听完这番保证后,愿愿这才点头,蹭了蹭祢生的手,认真道:“那姐姐要早些回来哦,愿愿会等姐姐的。”
这孩子真是太过乖巧。
乖巧懂事到让人心疼。
愿愿的话让祢生心口有些暖,有些酸涩,两股情感交织,她忍不住手又大力地揉了揉女孩柔顺的发顶,这才随着萧谓离去。
两人才迈出院子没两步,萧谓就将祢生拦了下来,那笑容是彻底碎了。
“那孩子不是省油的灯。”他冷声道。
听他这样讲,祢生却是很不赞同,拧眉,止住了他的话,有些不解:“这是我妹妹,她怎么样我最清楚。”
“你最清楚?”祢生这话一出,萧谓倒是硬生生给气笑了,歪着脑袋,逐渐逼近:“那你说说你为什么要搬出来?”
“不就是没那个胆量去怀疑她们吗?”
沉默片刻,祢生抬头,看向那人的眼,有些倔强:“我们才认识不过二十来天,萧谓,你逾越了。”
她这般说,却是彻彻底底地给两人之间画了线。
倒是成他多管闲事了。
萧谓彻底沉了心,冷冷地看着面前人,冷笑一声,一字一顿地说道:
“祢生,我是在好心劝你,以师兄的身份。”
气氛渐渐僵持,祢生低着脑袋不肯说话,萧谓也意识到自己话语中的僵硬,可到头来也不觉得自己有甚说错,就这般,两人谁也不肯先开口。
就在气氛几乎能僵持成实质时,旁侧的拐角突然冒了个人出来。
“啊,找到了将军和阿祢姑娘,阿猛,他们在这!”是王世成。
他看着很是急躁,这般冷的天竟是惹了一身汗来,身上的衣物也湿漉漉的,眼睫上垂着雪,脸被冻的通红。
“怎的这般急?”萧谓皱眉,为王世成扫去肩头雪,眼神里透着半丝嫌弃。
王世成直喘着气,好半响吐不出个完整的字来。
“萧,萧哥,出事了!”
“少云坊东家那伙人自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