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姐姐,你的手好冰。”
此话一出,祢生表情一僵,指尖微微一顿,却又立马反应过来,继续顺着她的发丝向下梳。
愿愿这孩子实在太过聪明,太过敏锐,以至于只要有些许的变化她都能察觉到。
这手冰凉,自然是那水牢的功劳,她本是不愿说,在进院前也是捂了又捂,可这凉上加凉,哪里热的起来?
她借口出去外头洗脸除了让自己冷静一番外,也是为了不让这孩子发觉。
若和这孩子说是外头雪冷,冻得也是说得过去的,可这孩子聪慧,又岂会不明白她是在骗她?与其让这孩子担惊受怕不如直白了的说了的好。
这孩子是她和楼里的长辈捡回来的,她看着这孩子长大,自然舍不得让这孩子伤着半分,她事事小心,就是怕哪天一不注意又让这孩子落泪。
这次倒是又惹她伤心了。
“愿愿,你抬起头来。”
在祢生轻柔的嗓音与安抚中,愿愿终于抬起了头来,抽抽噎噎,好不可怜。
“姐姐不瞒你,姐姐确实是受了伤,但你看,我不还好好的站在这儿吗?喏,脸就在这,你摸摸。”
愿愿先是轻轻把手贴了上去,捏了捏,又使了点劲揉了上去,哭的更大声了。
“我知道,我知道,但是,但是......”愿愿看着她,眼里的恐惧一览无遗。
她看着祢生鼓励的眼神,深吸一口气,鼓足勇气,才接着开口说:
“姐姐你能不能不要再追查那个案子了。”
“我,我害怕……”
害怕?
她是发现了什么吗?
祢生心里警铃大作,面上却是不显,安抚着愿愿,循循善诱:“为什么害怕?”
可到这,愿愿却是什么也不愿意往下说了,咬着唇,摇着头,杏般的大眼里着晃动着闪烁的光。
见状,她也知道怕是什么也问不出来了。
说到底都是她的错。
是她忙于调查,疏忽了愿愿这孩子。
若是真让这孩子私自背负了些什么,那她……
祢生忍着从心里传来的剧痛,扯着笑,嗓子却有些干涩:“姐姐和你保证,不会再受伤了,一定,一定不会再让你哭了。”
愿愿看着眼眶通红的祢生,意识到自己也是说错了话,揪着她的衣摆使劲摇了摇头,眨巴眨巴眼睛把眼泪都掉光才哽咽地开口:
“我不要姐姐的保证,我也不要限制姐姐做什么,是愿愿不好,愿愿惹得姐姐难受了,愿愿只要姐姐回来就好了,只要姐姐能回来就好了,好好的回来,这样愿愿就心满意足了。”
她太过懂事了。
祢生心猛地一揪,面上却不显,笑眯眯地回道:“好,姐姐答应你,来,拉勾勾。”
“拉勾勾!”
“一百年,不许变,谁变谁是小乌龟——”
“盖章——”
两指相贴,紧紧拥在一起,两人相视一眼,眼睛亮亮的,似有银河坠在里头了。
那塌上,两人头贴着头,肩拥着肩,相拥而眠。
可如果祢生知道后面会发生什么,她绝对不会给予愿愿这个承诺。
躲在门缝后,她看向外头撑着伞的女人,还有那站在墙头俯视着下方人的那人,心脏像被人紧紧攥住,猛烈跳动挣扎。
站在高处的那人面容她看得不甚清晰,俩人隔得又太远,在月光的掩饰下只能隐约看出一点五官形状。
可那隐约的形状却总让她觉得有些熟悉,总觉得在哪见过
……
方才她将哭累的愿愿哄睡,蹑手蹑脚下了床,将放在角落的沉香木匣抬了起来,出了房。
她抬头看天,只见那月色已高,院内也没了姐妹们的声音,想来姐姐妹妹们已去楼里当值。
想想今日楼里的当值表,是没剩几人在楼内,还有茗儿,今日有她的戏,必然是不在院内的。
她暗暗放了心,可又担心,思来想去,还是抱着那木匣悄悄躲去了书房。
她们府里只有一个书房,那是废弃已久的,以前教他识字的夫子曾带她来过这儿,当初有不少的课就是在那儿上的。
只不过在那夫子离开后,她也就没再怎么来过那儿了,久而久之也就废弃了。
一路躲避着人往那书房去,可真到了那儿,她却站在门外不敢进去。
书房里一片昏沉,风轻悄悄地从门缝里钻入,将书案上的书页吹得飞舞了起来,发出沙沙脆响。
书房是开着的。
可里面却没有灯亮。
今日留下来的人里似乎没人会来这破旧书房。
亦或者说按她的记忆来讲,这书房只有她离去的夫子,还有就是楼内的两大当家花姨和花儿知道这儿,其余人皆是无权来这儿的。
因为这书房位于她那早已离世的母亲的院落中。
在夫子离去后,除了她还有那两位掌权者外,也就没有人敢进去了。
她屏住呼吸,把木匣放在一处角落,悄悄向那门缝探去。
里面空无一人。
难道是自己多心了?
虽是这样想着,可她高高悬起的心却没有放下,不知为何还在剧烈响动着。
直觉告诉她,这里面有蹊跷。
她不敢进去,可也不敢离开。
就在僵持之际,突然耳尖一动,窸窸窣窣的踩雪声从一侧传了出来。
有人!
不容她再三思,她迅速挑起放在一侧的木匣,手脚麻利地开房门翻了进去。
待她轻轻将门缝复原成开始的样子,躲好,外头那踩雪声也就随之停止。
紧接着传来的是一道熟悉的女声。
“殿下。”
殿下?
什么殿下?
祢生蹲在地上,悄悄靠近木门,眼睛透过门缝看向远处那站在墙下的那人。
月光下那人的身形不甚明显,却隐约能看出是一位年轻的女子。
如今能够被称之为殿下的女子只有那位公主,那位由皇后所生,比皇子还出众的那位公主。
可那等人物怎会出现在这个小小院落……
心脏重重跳动,呼吸虽觉困难却愈发平稳,指尖紧紧镶入掌心。
那说话人抖动了下伞,积雪就松松落下,洒在地面,露出了伞面上的图案。
看着那伞面上的图案,她瞳孔猛地一缩,呼吸急促。
那人,居然是她。
可她现在不应该在袖云楼吗……
祢生不敢相信自己所看到的,亦或说她一直在回避这一问题,从看到那抹耳尖痣开始,可大脑却是前所未有的平稳与冷静。
那把伞是她做给她的。
那上头的图案是她亲手画上的。
女人的脸虽被遮掩在伞下,可一切却是不言而喻。
是茗儿。
那个总是温温柔柔,在众人之间周旋,处事周到的那个茗儿。
她又往上看去,看着那城墙下居高临下,俯瞰一切的那个女人,不知为何却是有几分眼熟。
她逆着月光,看得不甚清晰,两人又隔太远,面容愈发模糊。
她从未见过什么公主,可是看着那双眼睛却让她觉得异常熟悉。
是楼里那位总是来去静悄悄的那位常客。
江华姑娘。
她不敢再多想,也不也不愿意再往下多想,可无限的可能与事件发展的分支不断向她的大脑涌来。
她为何如此?
她想不到,就像是她不明白茗儿与她一样,想不到。
看着墙沿上的女人嘴角动了动,茗儿就将伞收了起来,一抹鬓边碎发至耳后,耳间露出了标志性的红痣。
耳间痣。
她单膝着地,对上头那位公主毕恭毕敬。
她这是在做什么?
两人看起来熟稔万分,上头那人从未低下头,也没有俯身,只有高高在上地站在那儿,看着下方的人。
在月色的映照下,她像看着最不起眼的楼蚁一般看着茗儿,茗儿没抬头,也不敢抬头,只是又轻抚了自己的耳间痣,前后摩挲两下,指尖停在耳侧。
上方的女人心不在焉地点了点头,她缓缓站起,从袖口掏出了什么东西递于了对方。
祢生想看清那是什么,可还是离得太远,那月色又太黑。他只能靠听两人的对话来猜测那物件。
“殿下,那位怕是已经知道了。”
“知道又如何?不知道又如何?她从来不会阻止我们,也不会这样做,不是吗?”
上方的女人拎着那物件晃了晃,就着月光,看着,又透过那月光,看向远方。
“若她真的出手了,你知道该怎么做。”
“不要让我教你第二遍。”
女人说出的每句话,每个字都很轻很轻,就算是祢生也要花大量的注意力在耳上才能听清。
可即使声音是那般轻,但那每一句话,每一个字也还是重重地敲在了她的心口
那位公主天生就带着上位者的傲慢与自负。
说出的每一句话都有着那上位者才会有的虚浮又重若千斤。
忽然祢生背脊发凉,指尖止不住地发麻颤抖,她抬头望去,却见着那尊贵之人还是方才那般样子。
难道是她多心了?
虽是这样想着,可心脏还是剧烈跳动了起来,手心渗出了汗,黏糊糊的,每只手指都不安分的扭动着,似乎在咆哮着它们的不安与恐惧。
额角沁出细密的冷汗。
竟然被硬生生吓出了汗来。
在这大雪漫天飞舞的冬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