祢生听着那逼来的脚步声,深吸一口气,反倒是冷静了下来。
她对着耳中的脚步声,从袖中掏出自己的银针,指尖微微颤抖。
若是真到了用这个的时候……
“茗儿。”
东侧院子,熟悉的女声传来。
茗儿停住了脚步,远远望了一眼那树丛,借着转身的动作悄悄将手里的东西塞了回去,笑着回应那女声。
“花姨。”
穿着艳丽的女人依靠在门边,厚实的裘衣松松垮垮地披在身上,明明是大冬天,手里却夹着把长扇,指尖轻轻摩挲扇柄。
才出来一会儿她的脸就被冻得通红。
轻轻吐出一口白烟,眯着眼透过那白烟看向茗儿,又特意在其胸口处停留几秒,看着那服帖却有些鼓胀与不明显皱褶的布料,又滑开,眼神似虚非实。
“你在那做甚?”
茗儿从容不迫,就像什么也不知道,什么也没发生一样,笑道:
“方才听到点声响,怕有什么动物冷冻着摔下来,就想着看看,想来是我多心了。”
“这样啊。”花姨的眼轻扫过那侧,又若无其事地收回,眼看着就要转身就要进屋去。
祢生的心又提了起来。
“你。”
花姨又开口,视线微微向后一瞟,嘴角勾起,长扇在指尖一转。
“过来帮我点一下蜡烛吧,我方才怎么也点不着。”
闻言,茗儿不甘心地看了看祢生所在之处,又看了看眼前的花姨,最终还是应了,离开了此处。
祢生的心又掉了下来。
这一提一放的,叫人好生疲惫。
她揉了揉眉间,就要松松蹲麻的脚准备准备离开时。
她突然感到一股锐利的视线朝她冲来!
谁!
三根银针停在指尖,蓄势待发。
可就那一瞬间,那视线又消失了。
她望向那感觉来临的地方,却是那处主人早早在床不起的唤春居。
***
“我回来了。”
“阿祢!”
祢生一入院,紧绷的身子瞬间放松了下来,拍了拍肩头的雪,收伞,夹在身后。
这伞刚收好,前头就有着一群女人踏着小碎步匆匆跑来,围着她打转,缠在她身旁嘘寒问暖。
“今日如何?”
“去给那群目中无人的家伙教训没?”
“得到消息了吗?”
“你这背后的是......”
祢生被簇拥在中央,却一点不拘谨,往里屋走去,落座在榻上,任由女人们倚靠在自己身上发问,耐心地一个一个回答。
“还不错,得到了不少好东西。”
“教训啦!”
“待我待会洗漱完就把今日得到的消息和你们好好说说。”
“是伞,面纱脏了,回来路上找人借了东西挡面去用的。”
“弥秋姐姐你别直接靠腿上,刚回来,脏,愿愿,给姐姐递个垫子!”
“小嘉,今日课业完成没?可有什么地方不懂的?”
“嘶——荷夏姐,别靠那儿!”
那腰腹上的伤口被旁侧的女人一靠,就涔出血来,一下就让白衣点上了红梅。
周围人一看那刺眼的红印,瞬间慌了神,起身乱成一团。
“阿祢你受伤了!”
“纪兰,拿药!”
“快快拿止血的来!”
“叫柳曼来!”
“阿祢姐姐......呜呜呜.......你不要死啊.......”
“小嘉别乱说!呸呸呸!你阿祢姐姐可不会这么轻易地死了!”
“这是怎么搞得?”纪兰抱着医药箱跑来,蹲坐在她旁边,剪下质量颇差的布条,看着有些发烂的伤口,杀气渐起。
“这不是没死嘛......”阿祢有些心虚,却还是装作无所谓地回答:“小伤小伤。”
“你今日不是去找了那个萧谓,他伤的你?道貌岸然的家伙。”纪兰气的牙痒痒,向来没有什么情绪波动的人第一次有了要杀一个人心。
“竟是那萧谓?我就知道这家伙不是什么好人,一看他那张脸就知道了,呸!丑东西!”弥秋一面心疼一面痛骂,恨不得现在就给那丑男人一巴掌。
“长得好看心倒是肮脏!不要脸的玩意!我要叫人去他家门口泼臭鸡蛋!”小嘉愤愤不平地就要往外跑去找人,跑了一半又舍不得地跑了回来,守在阿祢身边看她处理伤口。
“之前就和你说了不要去见他,越漂亮的男人越会骗人的道理你不懂?现在好了吧,知道疼了吧!”荷夏一边看着那糜红的伤口,一边落着泪,那手帕都要被那泪打湿了。
“丑男人哪来的胆子敢对我们姐姐这样的!!”愿愿帮着纪兰打下手里里外外的跑,愤愤不平,想要一脚踹倒萧谓脸上再把他踩在脚下碾。
祢生看着众人这般,心下一暖,却又故意打圆场,为并不无辜的萧谓又拉一波仇恨来。
“好啦好啦,我也伤了他呀,这算两清呀。”
若是祢生不打这圆场还好,这一打呀,惹得大家更生气了,鼓着脸,憋着气,齐声道:
“那是他活该!”
“让他赚了,说谢谢没?”
“天底下不知道有多少人等着姐姐扇呢,他居然还恩将仇报,更该打了!”
“姐姐,你不要去找他了,他坏,我来帮姐姐好不好?我也可以查案的!”
“话都说到那儿去了哦~”祢生点了一下小嘉的可怜巴巴的鼻头,小嘉顺从地蹭了上去,磨了磨,看着很是享受。
“好啦,待伤口处理完,我先去看眼水秀儿,等着看完她我就回来和你们好好说说今儿个的事儿。”
闻言,面前这几个方才热闹的人却是突然没了声音,面面相觑。
见状,祢生心里一咯噔,拉着最靠近自己那人的手,不安地对上那闪躲的眼声音颤抖:“水秀儿……怎么了……”
“她……她被王公子叫人强行带走了……”
“似乎是水秀儿自己的意思……”
弥秋眼神闪躲,不敢对上那双怒海滔天的琉璃目,也怕那琉璃目中流出些许失望来。
“她身子不好,还有咳疾未愈,此次更是卧床不起,怎么还能有什么自己的意思!”
弥秋早早料到她会有这般大的反应,无奈地叹了口气。
“你且接着。”
她从旁侧桌下拉出一个抽屉,夹出一张泛黄的纸,不动声色地把手从祢生手中抽出,顺势坐到了一旁的椅子上,一手指尖轻抚眉头,一手把信递到了祢生手上。
“这是水秀儿写的信。”
“是王世成那日来给我们的。”
这信递出去后,弥秋不敢抬头,不敢看那颤抖的少女。
“在你时常外出的那几日,她与王世成似乎私下里定了什么事儿。”
“纪兰也去拦了,但是……”弥秋回想起当时的状况,痛苦地捂住了脑袋,打散了那精心打理的发丝:“她似乎并不想留下来。”
祢生看着信,反反复复地看,反反复复地确认,最终还是确认了这信乃水秀儿亲笔所写,可这事实一出来,却是心如刀割。
【见字如晤:
药炉将冷时,更漏已涸。
昨夜咳血浸透你赠的素帕,竟绽出半朵褪色海棠——原是那年上元节,你我偷饮屠苏酒染的胭脂痕。
柜底沉香木匣中,留有三钱未煎的桔梗、七颗发霉的桂圆,皆是你往年用来治我咳疾所余。
半日前,隐约觉得不甚清明,耳边也有蝉鸣作响,再想些事儿便有了预料。此事你莫再费心,我这身子若是成了药篓子,唯肺叶间尚存一缕春风,盼能助你推开西窗锈锁。
若参商终难见,且将妆奁里那支断齿梳埋于梨树下,待来世或可结作连理枝。
姊 水秀儿绝笔
癸卯年葭月夜雪压折枯枝时】
祢生指尖颤抖着,那纸在她手中,渐渐握紧,攀出道道疤痕。
难怪今日那王世成看自己是那般的不对劲,对自己的态度也是异常,头也没抬过几次。
她本以为是伤了萧谓,两人手足情深,现在看来,怕是他不想让自己发现他们二人之间的蹊跷,也不想让自己去寻她才这般作态罢。
这怕是都是她的手笔。
想起往日那少女的聪慧,又想起她抚摸自己发顶时那柔软的手,一瞬间都飞远了去,她不由地鼻尖一酸,又迅速止住。
她不想让自己的情绪太过外显。
看着旁边注视着自己,担忧着自己的几个姊妹,她似乎没有办法,也没有时间去崩溃,她要保持冷静才能去安抚在场的所有人。
这是她自己的选择。
回想起少女那日与自己最后的那段对话,那时她似乎就有着些精神恍惚,自己唤她时,也是唤了两次才回过神。
当时她还当是人多嘈杂,可这下看来却是早有预兆。
定是有什么被她遗漏了去的。
祢生痛苦地闭上眼,仔细回想。
那日的红香囊上的气味究竟是什么……
还有那抹耳尖红。
甚至是那唤春居。
里面究竟有什么……
电光火石间,一道丝线划过,破开了层层阴霾,直伸到她面前。
她扯住那丝线,用力一拽,却拽出一团乱。
是交缠在一块的扭曲丝线。
脑海间一阵刺痛,陌生的记忆从脑海涌出却杂乱不堪,搅和在一起闪出刺目白光又瞬间消失。
是什么……
那究竟是什么……
突然,鼻尖又传来了那阵清香。
祢生猛地睁眼,直直看向了那隐居在角落里的沉香木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