祢生从庄府出来后绕了几个弯,又拐了几个巷,最终在一座宅子前停了下来。
那宅子是那般的大,隐约还有些香气流出。
闻着那熟悉的香,祢生终于松了口气,放松了下来,轻轻推开那虚掩的侧门。
人才刚刚推开门,那声儿就从那门缝里钻了出来。
“怎么样怎么样?”一群小女孩朝她扑来,围在她脚边打转,时不时蹦蹦,像群小兔子。
“有没有受伤?让我看看。”女人拉着她的手把她拉入宅内,仔细打量。
“你怎么不叫我去帮忙?难不成那个外人对你而言更为重要?”纪兰靠在门边的石墙上,替她掩上门,又轻轻一扣,把门落了锁。
“怎会?”祢生将路上顺手买的几个肉饼一个个塞到了周围围着她的孩子手里,又从怀里掏出几个簪子插到了面前几个女人头上:“我这不是怕你累着,那人充其量就是个跑腿的。”
纪兰还是冷着个脸,看着确实是生气极了。
“好姐姐。”想到方才的事,她看着纪兰,脸上却没有多少异色,一股劲地哄着她:“你莫要生气了,你瞧,我给你带了什么回来?”
说着他就从怀里掏出一袖珍的挂饰,是短剑的样式。
祢生塞到她手里,强着她收下,握紧。
这是她在去庄府的途中顺手买的。当时看着就觉着应是很配纪兰的,也没多想,当即就买了下来,没想到现在多少还是有点子用处的。
“我怎么会生气?”感受着少女柔软的掌心。还有些许粗糙的嫩茧,多少还是心软了,那眼看着也停了火气,冰山也化了,可那嘴却一点没松:“若是还有下次……”
“就知道姐姐是不会生气的。”祢生笑嘻嘻地插科打诨,伴着几个孩子就往屋内走去:“呀——好累呀,好想休息呀——”
“这孩子。”纪兰看着她的背影无奈地笑笑,忽然又像是想到什么,沉沉地看向了远处东边无甚动静的厢房。
那厢房烛火虽然已熄灭,可纪兰却总觉得里头那人尚未入眠。
厢房内,有人拆了发簪坐着那夜幕中,看也不看眼前的镜子,一缕一缕地顺着那三千青丝。
“芍药,这么些年了,你还没放下吗?”弥秋站在妇人身后,冷着眼看着她。
“我早早就放下了,从头到尾,都是她呀。”说到这儿,女人手一顿,又若无其事地抬上了脸,抚摸着眼角的细纹,勾勒那隐秘的形状。
她也是到了旁人看来可以做姨奶奶的年纪了。
看着她这般,弥秋却是不忍,但也说不出个别些话来。
“我不知道你和牡丹还有花儿都发生了什么,可阿祢什么都不知道。她是我们几个养大的,如今她这般看待你……我知道的,你是最爱她的,她要是还活着……”
“哪有什么其他的。”那女人抬头,眼里似有泪一闪而过:“秋儿,你一直都知道,我做不到,你也做不到,她也做不到,不是吗?”
乌夜下两人就着那抹月光在那镜中遥遥相视。
她们隔着的是那般的近,又是那般的远。似有万丈深渊拦于两人之间。
屋外是孩子们的叽喳碎语,屋内却是死一般的寂静。
只闻那泪千行。
……
那庄府昨夜里却是招了火。
也不知是谁撒的油,点的火,庄府噌一声就着了。
“也不知他们一家子人大晚上在忙什么,连着火了也没人晓得。”
“听说昨夜庄府出动了一晚上嘞!”
祢生站在角落,偷听着外头围观群众的窃窃私语,又看萧谓一行人在那假模假样的观察庄府的残骸,心情大好。
正笑着,突然那领头人像是心有灵犀,朝她这儿直直射来。
双目对视,在空中碰撞了一会儿,最终祢生不敌,无奈地耸耸肩,往一侧胡同走去。
没多久,就见萧谓混入人群,不动声色地朝她走来,挑挑眉,站在拐角处,俩人就隔着那一拐角就聊这事,倘若无人地聊了起来。
“你怎的这般恨心,连着人家的屋子也不放过?”祢生倒是有几分新奇,对着他那是看了又看,好奇的不得了。
“那火可不是我点的,我只是一不小心把油给打洒了罢了。”萧谓摆摆手,软绵绵地把话推了回去,把自己给拖了出来。
可这话说着说着,他自己却是就突然笑了,像是忍不住又像是被自己的话给逗笑,倒也是了,这话说出来,谁信?
好不容易止住了脸上的笑,他却是开始正经解释了起来。
“以前,我有师父或者应该叫她夫子,她是一个很了不起的人。教了我很多东西……我的那些排兵布阵都是从她那儿学的。只不过我们很久没联系了,也不知她现在在哪儿。”
说起那人,萧谓表情柔和了许多,嘴角还带着微微的幅度,也不知是方才笑的还是怀念的。
他看着那远方的天,那叠层层叠叠的云,那隐约可见的月话不断地在肚子里打着咕噜。
“她和我说女人在这世上活着本就不容易,每日等着污蔑与恶意来追她们,还要做那贤良淑德的好女人,她可做不到,所以后来她就跑了。”
“那倒也是巧了。”祢生也看着那远方的天,那层层叠叠的云,那隐约可见的月,也是怀念:“我也曾有一个很了不起的师傅,她是一个……像是野草一样的人,按她说的,她在哪都能活,所以啊,她后来去浪迹江湖了,我也就没再见过她。”
说到这儿祢生顿了顿,眼底闪过一丝不明的情绪,不自然地扯开了话题。
“你说这案子要怎么判啊呀,嫌疑人大人?”
萧谓听她这般调侃却是气定神闲,远远地看着那不远处搜查的一行人,满不在乎地笑。
“这庄府嘛,我们当然是要秉公查案,这事儿,我看就是有人玩忽职守,哦对了,我想我还得问问庄大人昨夜在做什么闹了一晚上才行。”
祢生这下是更新奇了,脑袋扒着墙凑过去对着他的眼睛就是一阵猛盯,就像是在看一个从未结识过的陌生人。
这一直盯着倒是把萧谓又给盯脸红了,同那脑袋上的太阳似的耀眼红艳。
“怎么?你很讨厌庄魏?他平时对待我还不错呢,还会给我们送一些小礼物,让我找找,是一面纱来着……哎,上次给拿去包烧饼了。”
祢生吐吐舌,眼里却是一丝愧意也无,眼睛亮亮的,倒影着他的脸,又含着些流水。
那眼睛盯得他心里打鼓,终于忍不住,萧谓撇过头去,不看她,那声音也变得闷闷的,还有些燥意:“他对对你们楼里姑娘开黄腔的人都没个什么惩戒,你倒还心疼起他来了。”
祢生听完,眼里的光更甚,她第一次觉得这人是这般有趣,就更凑了一点,还想说些什么,可身子还没冒出来半截,萧谓就像被什么追着一样,趔趄地跑了回去。
看着那远去的背影,祢生不由失笑,摇摇头,甩着腰间的小布袋,晃晃悠悠地走了。
待两人再见已是午后时分。
祢生坐在金玉楼内,眉眼低垂,面上安放在一侧,乖巧地塌着。
发簪上的步摇微微颤抖,像是几个小风铃。摇曳着,好似一副美人图。
“来了。”那画倒是说出话儿来了。
祢生头也没抬,就把茶递到她对面位置,又从座位下掏出一张发黄发旧的图纸摆在两人之间,缓缓展开,那是张地图。
“少云坊那群人往日太过招摇,也太爱炫耀,怕是京城十成有九成人家都知道他家有宝贝,这是在楼里的客人嘴里打听出的,他们告诉过别人的关于那库的位置……合了几人的说辞,大抵是画出了这些。如今王录事的那条线怕是走不通了,我只盼着你后头把他给抓起来,好好问问他。”
闻言,萧谓却是笑了,笑得那叫一个自得,就像只吃到蜜的老鼠。
“谁说那王录事那一路走不通的?”萧谓嘴角微微上扬,眼睛眯成个月牙,里头却是狡黠,细看还有几分得意。
“猜猜这是什么?”萧谓从怀里掏出一整洁图纸,上头还染着些铁锈味,很是难闻。
“你把王录事抓了?”祢生倒是有几分意外,这人难不成是上了一场屈打成招的戏码吗?这要是外人知晓了……
“怎会,姑娘某要污蔑萧某,萧某只是刚好找他一家子聊了会儿天,聊着聊着,那夫人就抵不住苦痛,把这事儿和我祖母好好说了。”
这话说的倒是光明磊落,那谁知道他这聊天究竟聊的是何种天?若是聊的把王录事如何送上西天,那王夫人不苦痛也是难的。
两人相视一笑,眼里都带着了然,默契地跳过了这段话,两张图纸摆在一块,乍一看竟相差不远。
“看来少云坊这群人还真是嘴巴大。”
萧谓边抛钥匙边轻笑,拍拍手,旁侧就冒了两个人出来。
竟是那日跟着祢生的萧一萧二。
“介绍一下,这是萧一,那是萧二,是我的下属……说是这样说,实际上你也是知晓的。我让他们先前去探过路了,应当是没有错的。若是没有什么异议,我建议是现在就出发。”
祢生也是赞成,颔首应了,接着她撩起一旁摆放整齐的白纱,带回面上,又从桌底掏出三根银针。
那是那日少云坊的银针。
“我有种预感,我们去了那儿会见到我们想见到的人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