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花缓缓飘落,无声覆盖大地,映衬着暗淡的天色。
叶安进到一楼大厅,抬手抖落身上的雪,余光瞥见电梯前熟悉的身影,轻唤了一声:“纪云锦。”
纪云锦脊背微弯,脚尖动来动去,慢慢转身扬起唇角看向叶安。
叶安看出她的不对劲,忙走上前问:“不舒服?”
电梯门打开,两人一前一后进去,电梯里的光线比外边亮许多,叶安看清纪云锦脸色比上午时更差,不由拧起眉。
“又哪里不舒服?”
“肚子···疼···”纪云锦气若游丝,抓着电梯里的扶手,手背上的青筋隐隐跳动。
叶安在心里默默算了下,小声问:“痛经?”
纪云锦已经讲不出话,微微点了点头,看着叶安的表情带着一丝可怜。
纪云锦的痛经本就严重,昨晚吹了许久冷风,又在沙发上坐了一夜,痛经加腰疼让她几乎站不住,脚下还踩着高跟鞋。
见纪云锦唇色泛白,眉头紧锁。叶安轻声叹气,默默上前扶住她,有些心疼地说:“靠着我吧。”
“额···我只是让你靠着。”纪云锦顺势将大半身体重量靠在叶安身上,紧紧环住叶安的腰。
“疼···”纪云锦从唇间挤出一个字,叶安便没了脾气,抬手虚虚揽住她的背。
叶安打开门,西西仰着脸蹲在门口,准备贴上纪云锦的前爪在半路收回去,担忧地“呜呜”着跟在两人身后。
“先躺着休息。”将纪云锦扶进卧室,叶安帮她脫下大衣,嗓音是自己都没察觉到的轻柔。
纪云锦按着肚子,咬唇虚弱道:“换、睡、衣。”
纪云锦有轻微的洁癖,回家后不换掉出门穿过的衣服会让她不舒服。知晓她的习惯,叶安不确定地问:
“你现在可以吗?”
纪云锦苍白着脸有气无力地玩笑道:“那、你要帮我?”
叶安的心弦被纪云锦气若游丝的话拨乱,恼羞成怒道:“谁要帮你啊!”
看她那么难受,叶安更多的还是心疼,顿了顿又说:“你快去换吧,我去给你买药。”
纪云锦家没药,叶安自己不痛经,做饭有时会有些小外伤或者烫伤,家里只备了烫伤膏以及消毒包扎用品。
叶安望了眼窗外已经全暗的天色,朝着门内喊了一句:“你吃晚饭了没有?”
“没有,不是说好一起吃的吗?”
‘呃···忘了这茬。’
泡完温泉,三人顺边在会所吃了晚饭,压根没想起跟纪云锦说好一起吃饭的事。叶安有些尴尬地开口:
“嗯···明天开始吧,今天忘记了,我在外边吃过了。我先给你煮点面,然后去帮你买药。”
“好。”
叶安正要开门,纪云锦换好衣服从卧室出来,她鬓角的发丝不知是因为淋雪还是因为疼痛出汗,有些湿意,微微贴在皮肤上。
“我可以跟你一起吗?”纪云锦说话的声音很弱,尾音微微翘起。
叶安感觉自己的心尖好似被若有似无地轻点了一下,耳垂有些热意,慢吞吞地回:“你在家··休息着,我等会给你端过来。”
很快,叶安端着一碗热气腾腾的西红柿鸡蛋面进门,她放下碗走到侧靠在沙发上的纪云锦身边,低问:
“怎么样了?要不要我扶你过去?”
“不用,我、可以。”纪云锦艰难地起身,一步一步慢慢地向前挪动。
“你慢慢吃,我去买药。”说着叶安穿起外套,急匆匆出门。
纪云锦疼得没什么食欲,拿着筷子的手微微颤抖,叶安出门一趟回来,她的面还有大半。
叶安坐在沙发上,时不时咬唇偷看一眼纪云锦,差点没忍住开口问:“要不要我喂你?”见纪云锦终于艰难地将一小碗面吃完,急忙走过去。
“回床上躺着,过几分钟吃药。”叶安这次没问纪云锦,直接扶着她。
纪云锦缩着身子靠在床头,西西把脑袋放在床边,水汪汪的眼睛担忧地看着纪云锦。
纪云锦抬手摸了摸西西的头,轻声说:“乖~妈咪没事,去找你妈玩吧。”
‘靠!纪云锦居然自称妈咪!’
‘而且什么妈咪,妈妈。现在怎么听怎么奇怪!’
还没出门的叶安,被纪云锦一声“妈咪”吓得差点平地一摔,她回头诧异地看了眼纪云锦。
对上纪云锦若无其事的眼神,叶安浑身不自在,又赶忙转过身避开她的视线。
“妈”是叶安以往对着西西时的自称,“妈咪”是叶安跟西西提到纪云锦时的称呼,但纪云锦自己从来没这么说过。
现在冷不丁搞这么一出还一副淡淡的样子,真是说不出的古怪。
叶安端着水和药走到床边,强压下心中的尴尬,平静道:“吃药。”
纪云锦一股脑吞下药,思绪飘向以前。
她每个月都会痛经,只是严重和特别严重的区别,有些人痛经只是头一天,可她最少也要疼三天。
从小到大经受过太多或轻或重的皮肉之苦,这种疼对她虽说有些难熬,但她已经习以为常,咬着牙就过去了。
自从遇见叶安,这每个月艰难的几天,总是会得到她的细心呵护,叶安的手机上记录着她每一次经期时间,每每快到的时候,叶安便会紧张兮兮。
“云锦,我送你去教室,你下课等我一下,我来接你。”
“你一定不能太劳累,不然更疼了怎么办。”
“你千万不能碰冷水,就这点衣服,我顺手帮你洗了。”
上课带的两本书根本就没有多重,叶安总会不厌其烦地往返去接送她,帮她打好饭,强硬地帮她洗衣服,她疼得睡不着时,叶安还会给她轻揉小腹。
后来住在一起,还会炖一些补气血的汤,撒着娇哄纪云锦喝。
“就只有一点点难喝,阿锦忍一忍嘛~我陪你一起喝~”
·
“你睡会吧,我回去了。”叶安见自己能做的事情已经做完,不想多待。
从前那个恨不得一直杵在眼前的人,现在居然对自己避之不及。这件事比腹部的痉挛更让纪云锦难以承受。
叶安看得出纪云锦今天是特别严重的痛经,大学时她可以心无杂念地帮她轻柔小腹,可如今再也没办法这么做了。
纪云锦望向叶安的眼神,温柔中带着一丝苦涩,叶安假装视而不见。
西西站在床边眼睛滴溜溜地在两人之间转,叶安瞟了眼身旁的它,摸了摸自己的鼻子说:“我带西西出去玩一会。”
‘纪云锦,你不能再像以前一样了,会哭的孩子有糖吃。’没等到想听的话,纪云锦心底微微失落,但很快又将其压下。
叶安抬脚向前时,感到身后轻微的拉扯,回头看见纪云锦冷白的手虚虚地攥着她的衣襟。
叶安挑眉不解:“有事?”
“疼~”敛眉低垂着视线,声音极轻极低,一声疼似让叶安有了感同身受的感觉。
“······”叶安屏息握紧双手。
“你能、帮我揉揉吗?你的···嗯···技术挺好的。”清冷的声音带着一丝柔弱和可怜。
‘技术挺好的!?”叶安眉毛都要拧出花来了,真的不能换个词语吗?‘她真的不知道这句话多有歧义吗?’
叶安手臂上的肌肉僵住,深呼一口气,故作平静道:“不太合适。”
“那、我忍一忍···”纪云锦松开叶安的衣襟,有些低落的盯着自己的手。
西西似是感知到了自己亲妈咪需要帮助,它直接躺倒在叶安脚边,“嘤嘤嘤”着打滚卖萌。
望着可怜兮兮的一人一狗,叶安完全没办法一走了之,认命道:“好吧,我去洗个手。”
纪云锦轻轻点头,扬起抹浅笑看着叶安:“好~我等你~”
听完纪云锦的回答,叶安后知后觉品出她们对话里不对劲的地方,可她只是知晓纪云锦的洁癖,想着去洗个手罢了。
耳尖不自觉泛红,她闭眼告诉自己不要再胡思乱想,缓了片刻抬脚向前,差点被脚下的西西绊倒。
“不准在人脚边晃悠,踩到你怎么办!”无辜的西西承受了叶安无处可撒的怨气。
“哼!”西西气呼呼的跑去客厅,不愿搭理吼它的叶安。
叶安平复了下自己的情绪,先是给自己搬了张椅子放在床边,又去用热水仔细洗过手,然后不自在地坐在床边的椅子上。
她手指蜷了蜷,将双手搓热,一本正经道:“不舒服的话就喊停。”
‘神TM不舒服喊停!’叶安憋气憋得自己满脸通红。
叶安的表情和面色让纪云锦心下一软,强忍着想抚上她下巴的冲动,状似平静地点了点叶安的指骨,轻声道:“好。”
叶安垂眸死死地盯着床单,将手覆在纪云锦小腹上,许久不曾触及的冰凉肌肤,让她指尖不自觉抖了抖。
叶安抿唇,略显冷淡地说:“我帮你揉,你睡吧。”
“嗯~”
之后,两人沉默相对。叶安垂眸放空,像个机器人似的轻揉着手下的肌肤,纪云锦温柔地望着她。
·
窗外雪花飞舞,屋内温暖如春,暧昧悄然流淌。
掌心传来的冰凉渐渐褪去,温热又熟悉的细嫩触感,让叶安紧绷的身体渐渐放松,困意袭来,她不知不觉趴在床边睡了过去。
纪云锦望着叶安睡着后终于不再紧绷的唇角,指尖从叶安眉眼一路向下描摹,无声低喃:
“还是笑起来好看~”
感觉到脸上的痒意,叶安皱眉抓住脸上作乱的手,不自觉地动了动的脸,唇瓣猝不及防擦过纪云锦的指腹,然后枕着纪云锦的手继续沉睡。
霎时间,似有一股细碎的电流从指尖一路抵达纪云锦心尖,腰腹的痛意似乎都随之减淡了。
西西见没人理它,又悠悠进来,纪云锦示意它小点声。西西将自己脑袋靠在叶安脚边,不一会也睡了过去。
梦中的叶安躺在春意盎然的草坪上,西西枕在她的腿上,她枕在纪云锦腿上捏着纪云锦的手玩,纪云锦笑着轻抚她的耳垂。
她将脸埋进纪云锦小腹深吸一口,瓮声瓮气地问:“阿锦,你爱我吗?”
纪云锦看向她的眼神越来越漠然,冷冷地开口:“不爱。”
“那你为什么总要说一些引人误会的话!”
纪云锦抬手挠了挠她的下巴,神色似是在看一个玩具:“你不是说要做我的狗吗?不要问这种没有意义的话。”
“你!···”
泪水从眼角滑出落在纪云锦手上,叶安大口喘息着醒来,才惊觉自己睡着了,她一只手搭在纪云锦腰上,一只手紧紧地握着纪云的手,西西大半重量压在她小腿上。
她瞬间慌神,心下没平复的委屈伴随着暗恼,‘怎么就睡着了呢?’
微微一动,半边身子传来麻意,又一滴眼泪落在纪云锦手上,她小心翼翼松开纪云锦的手并轻轻擦干上边的泪水。
纪云锦睡梦中察觉到握着的手被松开,迷蒙着睁开双眼望了过来,叶安眼角挂着的泪珠猝不及防撞进她的视线。
纪云锦眉心蹙起,抬手想去拭去叶安脸上的泪,叶安急忙转头用袖子胡乱擦了擦脸上的泪,语无伦次地解释:
“抱歉,我、我不小心睡着了。”干涩的嗓音里带着一丝失落。
纪云锦撑起身,轻轻抚上她的头,“做噩梦了吗?”
回想起刚才的梦,叶安自嘲地笑了笑,歪头避开纪云锦的手,踉跄着起身,动作太急促不小心踢到了脚边的西西。
西西睁开眼不满地看向叶安,“汪!”
叶安心下一团乱麻,只想逃离,没顾及到跟西西道歉,西西继续不满地朝着她吼:“嗷呜!汪汪汪!!”
叶安低头看向西西,不耐烦道:“挨你一下,有什么好吼的,对不起行了吧。”
纪云锦的手轻轻覆上西西脑袋,安抚性地揉了揉它,看得出叶安不开心,但又不知道怎么哄她,情急之下想到了以前逗馒头的拿手绝活,挣扎了一瞬。
“汪汪汪!”一道不同于西西的狗叫声从叶安身后传来。
叶安不确定地盯着西西,西西诧异地盯着纪云锦,叶安疑惑地将视线移向纪云锦:“你有听到其他狗叫吗?”
纪云锦掩住笑意,清了清嗓,当着叶安的面又惟妙惟肖地“汪汪汪”了一声。
叶安瞳孔震动,不可置信地抽动着嘴角,哑口无言。
‘这是我认识的纪云锦?’
‘痛经还可以让人性情大变?’
‘她知道自己狗叫的样子很好笑吗?’
这离谱又荒唐的一幕,让本来沉着脸的叶安抑制不住地想笑,她努力强压着想要上扬的嘴角。
西西激动地站起来,两只前爪搭在床边,“汪汪汪”回应着她亲爱的妈咪。
从未在人前展示过自己这个技能,纪云锦脸色微微泛红,但又告诉自己‘能哄她开心就好’。
她小心翼翼地勾住叶安的尾指,浅笑着柔声哄道:“别不开心了,好不好~”
对上她无辜讨好的双眼,叶安又想起梦中那双眸子里满是冷漠无情和那句“你是我的狗”,她扯起嘴角,不悦中带着暗讽。
“你是狗吗?”
纪云锦眨了眨眼,想起叶安以前总是嚷嚷自己是大狗狗的话,满含深意地回:“嗯,是你的狗。”
气闷的叶安,因这意料之外的一句话,脸上神色变来变去。
纪云锦看着她的表情,既然已经开了这个头,她就豁出老脸,握拳学着西西作揖的模样摇晃着脑袋,“汪汪汪!主人要摸摸你的狗吗?”
叶安终究没忍住,“哈哈哈”笑得上气不接下气,笑骂道:“纪云锦,你是不是吃错药了。”
‘纪云锦居然为了哄我学狗叫!还说出这种话,真是又好笑又心酸。’
叶安不禁想到以前卑微的自己,只是再也回不到那时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