成南风跟着祝新同去了西屋。
西屋的正中间摆放着几张大的操作台,台上的数十个框内有序的放着各种做琉璃的材料,有琉璃底料,有做雕塑用的专用泥等等。
成南风走到窗边的一案桌子旁,那桌面上错落放着几张画稿,上面画着的各种物件简直栩栩如生。
再看桌旁靠墙的壁柜上,那里已经摆放了好几件做成的琉璃成器。
成南风一件件地看过去,最后将目光停留在一件精致繁复的琉璃瓶上,他问:“这件叫什么名字?”
祝新同走过去站在成南风身边,说:“这是我来到这里做好的第一件成品,我给它起名,青玉簪花瓶。”
青玉簪花瓶,瓶身三分之二的部分呈现如翠玉般的青色,往上延伸到瓶颈部分则是透白色,再到瓶口处,又是团成一圈的淡粉糅白的五瓣花朵,像一簇繁茂美丽的花绽放在青玉瓶上。
成南风被它的美吸引,不由赞叹道:“五大名器之首,佛家七宝之一,它当之无愧。”
接着,成南风又仔细看了看其他几件,边欣赏着边问:“做这个很麻烦吧?”
祝新同走过去轻抚着其中一件琉璃品,说:“虽然它的工艺复杂,经历的时日又久,且出炉后的成品也可能不足七成,但当看到它完整的出现在面前时,就会觉得麻烦些也没什么关系。”
祝新同说这些的时候表情也淡淡地,但成南风却觉得祝新同好像在透过这些琉璃看别的东西。
这样的祝新同,仿佛有着很多说不出口的心事般。
“就没有过觉得烦不想做的时候吗?”成南风问。
祝新同依旧盯着琉璃看,他幅度很小地摇了摇头,淡淡道:“虽世事多磋磨,但愿此间心无旁骛。”
说完,祝新同转身看向成南风,补充道:“这也是我师傅说过的话。”
“他说,琉璃易碎且极磨心性,但进入熔炉后的琉璃就会让人很是期待,它的色彩会在火中自然流动成型,出炉后的成品也可能不会跟你想象的色彩完全一致,但它必然是流光溢彩且独一无二的。”
成南风暗自回味着这些话,他见祝新同回身从桌上拿了支精小的刻刀来,站到了他身边,然后,他看着祝新同用刻刀的金属刀柄轻轻地敲击了下琉璃瓶身。
“叮…”
随着敲击,琉璃瓶发出了清脆的金石之音。
祝新同收回手,说:“它的美,远不止于此。”
成南风看向祝新同。
这一刻他只觉得,独一无二的,何止是琉璃。
沉默片刻,成南风问:“能把它卖给我吗?”
祝新同意外地看过去,问:“可你刚才说对琉璃不是很感兴趣,为什么要买它?”
成南风笑了起来,说:“人的想法是会改变的,现在的我觉得它很美,很感兴趣。”
祝新同听着成南风的话没着急回答,好一会儿他才说:“我很感谢你喜欢它并且愿意买走它,把它交给你就是再好不过了。”
成南风笑着,很是认真地说:“我很荣幸能买到你来到这里后做的第一件作品,我会好好收藏它的。”
听着成南风的话,祝新同却开始犯难,他虽然做了快十年琉璃,但从来没有跟人交易过,以前在他的世界里做好的琉璃是直接送入宫中的,银钱方面也轮不到他接触,来到这里,前有纪意后有白浩,祝新同在需要用到大笔钱财时都不用他去费心思。
所以到现在,他都还没完全理清楚两个世界的货币换算。眼下,祝新同觉得到了要说交易价格的时候了,可偏偏刚才白浩又出了门。
祝新同犹豫不决,最后他只能先说:“能不能等明天,或者晚上,等我把价格发给你,你觉得合适了再定下来。”
成南风点头,说:“好,不着急,我刚好有事还要处理,过几天再走。”
“好。”祝新同应了声。
成南风暂时还不想离开这里,他又看向一处台面上的东西,盯着那几个已经用过的模具说:“一模一品的青铜铸造法,从开始到完成几十道工序还不能保证最后能完整出炉,这个技艺真的很珍贵。”
“你竟然知道这些?”祝新同意外地问。
成南风笑着,说:“毕竟是非遗工艺,而且当初为了和那位贵人有的聊,我也查阅过很多相关资料。”
见祝新同点头应了没再说话,成南风有些感叹地说:“其实那时候我和那位贵人聊这些的时候还挺可惜的,他说现在还在做琉璃的地方,不管是脱腊琉璃还是吹制琉璃基本都是四五十岁的师傅在做了,他说年轻人都不喜欢做这个,可能过不了多久这项工艺就没人继承了。”
成南风看着祝新同,又说:“但我看到你后,我觉得这个工艺还是有希望的,它不是没有年轻人喜欢的,它还是能传承下去的。”
祝新同听着成南风的话沉默了好久,最后,他有些艰难地问出口。
“如果有人说,想要学习琉璃这项工艺必需做到密不外传。那你觉得,这个工艺是传承重要还是守护重要?”
成南风摇了摇头,说:“我没办法评价别人的想法,但我想,谁也不会想自己一直守护的工艺到最后落个无人问津,甚至走向灭绝的下场。我觉得,如果自己保护的东西没有传承下去那应该也不算是保护了吧。”
祝新同垂下眼帘,半晌才喃喃自语般说:“所以是传承更重要。”
也是,这个世界已经有那么一些琉璃工人想要传承都找不到继承的人,他还在这里纠结,还想要把琉璃技艺困守到死,确实迂腐。
成南风隐约听到祝新同的这句话,但看到祝新同还低着头想事情的样子便没打扰继续看着屋子里的东西。
祝新同抬头时,成南风还站在那里打量着屋子里的东西,他本想着话说完了就出去,但看成南风还在看着就没好意思主动讲。
半晌,祝新同站在那儿想了又想,终于寒暄着问了一句:“你的生意是在外地吗?”
“嗯,基本上都在首都了。”
祝新同又问:“那你的妻儿也都在那里吗?”
成南风正在看做琉璃的水晶料,听到这话时有些没反应过来,他抬头看向祝新同不确定地问:“什么?”
“我说你的妻儿也都跟你在首都生活吗?”祝新同重复了遍。
这下成南风确定自己没听错了,他很是好奇地问:“你为什么会觉得我已经成家了?”
祝新同的表情也是很意外,他回问:“难道没有?”
成南风想笑,他也确实笑了出来,不过那笑容里包含了很多无可奈何。
他问祝新同:“我看着很老吗?”
“倒也不是。”祝新同顿了下,成南风看着一点儿都不老,只是他整个人带给祝新同感觉是很沉稳内敛的。
而且…虽然对方看着一点儿都不老但是祝新同觉得成南风应该也不算小了。
所以犹豫再三过后,祝新同还是问了:“你如今有多少岁?”
“我过完今年也才二十八岁。”成南风说。
祝新同听完微皱起了眉,不解地问:“二十八了?那你为什么还没有成家?”
成南风一时都不知道要怎么回答了,他简直有些哭笑不得,祝新同的语气和表情已经清楚说明他觉得自己的年龄已经很大了。
成南风想了下,没回答祝新同的这个问题,而是顺势问:“那你今年多少岁?有没有成家?”
“我……”祝新同刚说完一个字就猛地停住,再次开口时他说:“我二十三了,没有成家。”
二十三在预料之中,祝新同的年纪成南风能看出来最多就二十出头,而且成没成家他也能感觉到,所以他是没有多少意外的。
“那你也就只小我四岁。”成南风说。
祝新同欲言又止,最后没有再说什么。
刚好赶上这么个时机,成南风说:“之前在机场碰到你那位朋友时我就在想,你家应该也是在首都是不是?”
“不是,”祝新同回答的很快,语气显得有些急促,反应过来他匆忙看了成南风一眼,说:“以前的事和那里的人,都和我没有任何关系。”
成南风本来还想问祝新同其他问题的,但看见祝新同已经有些抗拒,也知道不应该再问下去了。
回去的路上,成南风接到了余洋的电话,对方问他,“事情处理的怎么样了?”
“还得耽误几天。”
“尽快啊,人吴总说了就认你,你不回来人家不签字。”
“我尽量。”成南风刚说完这句,就看见不远处白浩迎面朝他走了过来。
“哥,你们聊完了?”白浩问。
哥?成南风对这个称呼表示很无奈,虽然他确实是比他们都大几岁,叫声哥没什么问题,但他不太想听见祝新同以后也这样叫他。
“嗯。”成南风没说什么,答应了声,但他刚答应完,电话里余洋就说:“什么就聊完了,你跟谁说话呢?我这不是还在跟你聊着吗?”
“不是问的你。”成南风说。
白浩见打扰人家打电话了赶紧就说:“你们聊,我先回去了。”
“好。”成南风应了声。
“谁啊?”余洋在电话里问。
“刚认识的人。”成南风说。
“哦,”余洋又问:“那他刚问你的聊完了是什么意思?你和谁聊完了?”
成南风捏了捏眉心,继续往回走,说:“你怎么这么多问题?”
“我这不是关心你嘛。”余洋说完这句后声音突然变得很兴奋,他好奇地问:“你上次说的那个不知道,那那个让你不知道的人你这回见到了没?”
成南风有些不想回答,但还是回了,他说:“见了。”
“那刚才你跟谁才聊完?是那个让你不知道的人吗?”
成南风很无奈,很想挂电话,但他知道这通电话挂掉后会收到更多的轰炸,所以他想了想,直接承认了,“是。”
余洋的声音更兴奋了,隔着电话成南风都能想象余洋现在是什么表情,他听见余洋在电话里追问他。
“那怎么样了?这次见过以后你还是不知道吗?”
余洋问出这句话的时候,成南风刚好快走到第一次见到祝新同的地方,他停了下来看向前面,再往前二十多米下了坡就是那个商店。
几乎同样的时间,明明这会儿商店门口空无一人,成南风却觉得他又看到了祝新同站在那里的样子。
“它的美,远不止于此。”成南风突然想起刚才祝新同说过的这句话,这会儿的他只觉得这话是这么的适合去形容祝新同。
善良正义的内在,会让人产生保护欲的防备心,讲述自己所学技艺时的专注认真,还有让人无法忽视的外表。
这些都是祝新同,但也不全是。
如果把祝新同比成一朵耀目的花,那成南风想,他现在看到的,也就只是那朵花含苞待放的样子。
成南风生出许多期待,他想看看那朵花盛开的时候会有多绚烂。
“我大概知道了。”
“什么?”
“我说,我知道答案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