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个婶子紧张了,如临大敌:“你还想干嘛?”
许二婶瞪着许青珂,这一回又啥都没捞到,可算倒霉大发了。
“我若是重新开始考试,于四月县试还有一个月,往后再算五个月,这六个月每月你们来我这里一次,带上她。”
许青珂指着旁边木讷干瘦的小表妹,“我看她约莫有四十斤,我给你们十斤猪肉,大约值两百文钱,日后每月她在四十斤基础上加十斤,我都给一百文钱,到九月止。”
他摊开手,掌心已有一串两百文钱。
众人一片安静,两个婶娘都痴呆了。
而后头的牛庆却在想刚刚青哥儿似乎是从袖子里直接拿出的钱,莫非出门前就备好了要给她们?
可以前不给的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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许家人走后,其余人也散尽了。
灶房里,牛庆憋着气儿生火,那木材扔得动静挺大。
许青珂也没在意,只勺水进锅里,再放入米炖粥,阖上盖子。
另一个锅中,猪肉切片加上田间的蕨菜翻炒出锅,再打四个鸡蛋做了四个荷包蛋。
一切完毕后,许青珂从桶里捞出两把山里才有的牛香菜,用菜刀剁碎后放入粥中。
然后清理灶台,洗了手。
乡野厨事,她这样的人物做得很是随意自然,好看得很,牛庆看呆了,然后就记不得自己生气了。
很简单的早饭,但鸡蛋、猪肉跟菜都不缺,是农民家怎么也不舍得的饭食,许青珂却拿来当早饭。
日日如此,已持续好几年了。
用许家人的话便是——这许青珂是金贵养起来的,他们许老三的钱迟早要被他败光。
最近牛庆蹭饭的次数其实不多,因他胃口大,这样的一顿要吃掉好些呢,他自己不好意思,他爹更是不许,不过偶尔嘴馋会过来。
许青珂对此没多大反应,偶尔还会多煮。
牛庆吃多好东西,个头长得快,牛铁匠哪里不知啊,是以带着儿子上山狩猎之后,总会给许青珂送来许多野味,一来一往也算平衡。
不过现在么,牛庆闻着菜肴的香气,挠挠头:“青哥儿,你为啥要给他们那么多钱啊,这钱是许三伯挣的,给你是天经地义,他们打哪门子秋风,可真不要脸!”
许青珂已擦了手,但他的指节比大多女子还要纤细修长,皮肉清透,骨骼清俊柔软,十分之好看。
“女孩儿在农家本就难养,她因我的缘故还被自家娘亲故意饿了好几日,也是我欠她的,给些钱财也无妨。”
虽说本来女子在农家就是贱养的,但前几次见着没这一次严重,她刚刚在窗口看了一眼就知道大概了,所以取了点钱财到袖子里。
牛庆恍然,又瘪嘴轻哼:“就怕他们拿了钱却不舍得给她吃半点好的。”
“纵使没有肉,也会让她吃饱,至少要让她胖上几斤才行。”
不然哪有下次拿钱的机会。
“好吧,你说的也有道理。”牛庆释然了,暗暗觉得青哥儿可真宽容善良,不比他们乡下人爱计较,不过正好粥也好了,他也没心思再问其他。
很久之后,他才晓得这种宽容其实带着强者对弱者的冷漠跟不在意。
许青珂喝着粥,他吃饭速度比较慢,细嚼慢咽的,不像个爷们,反正牛庆是这么认为的,不过小时候还敢嘲笑,现在却是不敢了。
其实许青珂的做菜手艺一般,她并不擅此道,只是牛庆贪了饭菜的丰盛跟与许青珂相处的时光,因此时常抓着机会来蹭饭。
但他觉得这秘密自己不能告诉别人。
牛庆咕噜咕噜喝了两大碗的粥,正好让上门来的牛铁匠看到了,翻翻白眼,训斥了几句,牛庆怕极了他,吃完就乖乖收拾碗筷帮忙洗碗。
“这小子没大没小的,成天跑你这儿蹭饭,该是好好打一顿才行。”
牛铁匠嘴里这么说可也知道自己快打不动自家儿子了——好家伙,这牛崽子都比他高半个头儿了,老了啊。
“阿庆很好。”许青珂话一向不多,但牛铁匠以前跟许老三关系极好,她很尊重对方。
两夫妻去世后,牛铁匠对许青珂多有照看,因而不觉得许青珂话少寡淡,只觉得这孩儿乖得很。
不过细算起来,他已经有三年没见过许青珂了。
“你替你父母亲守孝,不参加科考,这也是孝道,但我一直不明白,既要守孝,为何要外远游历呢。你虽聪颖,但毕竟年轻,体格也不甚好,一个人在外,这三年我一直都不放心。”
许青珂坐在那里,背脊挺直,阖了眼,敛去眼底的暗色。
“父亲早年在衢州那边做些小本生意,因我九岁的时候遇上一场大旱,便是起了回乡的心思,带着我跟母亲一路颠簸,虽落叶归根,但他心里一直向往外面的广阔世界。”
顿了下,许青珂抬眸看向铁匠。
三年,这位叔辈似乎苍老了一些,但他还是说完了后面一句话。
“男儿当志在四方,博闻强识。”
牛铁匠愣了下,点点头,“是这个道理,所以你父亲是我们这一辈最出色的,若不是那年遇上大旱,该是有更好的发展,至于你.......”
三日前许青珂回家的时候,他正好去镇里办事,回来的时候听闻消息,虽欢喜,却也不愿打扰,今日才是第一次见。
这小子九岁时跟许三夫妻一起回来,有些瘦,很安静,后来养了一段时日才康健一些,跟村里孩儿都不一样,甚至把镇上那些女孩儿都比了下去,虽觉得男儿家过于秀美不好,但山里人心思单纯,也没想太多。
这次再看,男孩儿怎就好看成这样呢,日后可如何是好。
“青哥儿。”
这语气太慎重,许青珂听出来对方心里有事。
“牛叔请说。”
“你继续念书考试是对的。”
自然是对的,为何还要再这样重复呢?
许青珂仔细看了下牛叔的眼神便是懂了对方的隐忧。
他没说话。
等送走牛家父子,许青珂回到灶房勺了一盆水,正要将中午要煮饭的米放在水中浸泡,却忽然倒映水中的一张脸,默了下,将米倒进去,白色的米粒沉淀打散了那俊秀幽雅的倒影。
她的志从来都不在四方,而在那遥远的邯炀。
而他就算是她,亦无碍大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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定远县童生考试历来是县里的一件大事儿,士农工商,中原上下数千年这等秩序,明面暗面都未大变过,至少士一直在前沿。
要入士,若非祖辈福荫,也只能自己考入官门了。
寒门尤其如是。
许青珂就是寒门,这里十有**的人都是寒门,穷且祖上贫农无官身。
许三家里也只是略比农家富一些而已。
若说许青珂是五年前童生县试第一,那么五年时间可改变太多太多了,至少她今日出现在定远县衙的时候,如五年前第一次参加一样,无人认得她。
童生试分县试、府试跟院试,首先县试就需四名村庄里的人跟秀才保举才有应试资格,然后一层层筛选考核,最后才选出最有才学的人成为秀才。
有些人考到白发苍苍都还是童生,无法成为秀才。
“读书人若是无功名,终究只是寒窗苦读芸芸众生之一,天下无人知,儿子,好好考。”一位儒生打扮的男子拍了拍少年模样的孩童,惹得孩童眼里紧张更甚。
也有举家老少前来打气的。
村里百姓还是镇上商贾,亦或者是乡镇上颇有名望的书香家庭,也都将今日视为头等大事,且在县衙前等候的这段时间里,已经足够附近居民品头论足选出好几位今年县里童生鳌头选手了。
比起这些成群结伴等候考试的人,许青珂一人安静立在墙角,旁侧是一株老槐树,树盖葱葱,映衬这少年郎分外俊秀尔雅。
不少人打听,但都无人知,也就历年都在这条街上开铺子的酒馆老板多看了两眼,似有认出,但又不敢肯定。
轿子被抬过前门的时候,轿子上的县令郑怀云到了,下轿,旁侧的考生跟家长多数都低头弯腰,示以尊敬。
又过了小半个时辰,有人敲了钟,大门打开。
许青珂等别人都进去后,才跟着尾巴进去,过了一会,大门阖上。
县衙前没了这些大大小小的学子,却有诸多家长不愿离去,有条件的去下馆子喝酒聊天等待,没条件的便是蹲守在墙角下。
子息科考之事,就是一家重中之重。
“孔门一氏古为宗,圣人之学,学而入士,用而益民治天下,这就是咱们读书人将来要做的,终究不是商贾农家可比的。”
有位亲自送自家儿子来考试的秀才开了口,旁边不少人都闻言附和。
秀才也是功名,整个定远县到现在也就二十位在世的秀才了,还有好几个是老得要入土的。
就是县衙也都给秀才们面子的,平日里编书跟宣传讨论县内政策等文雅之事也都给秀才们参与,可曾叫商贾或者农家来了?
没有!
酒馆老板闻言也不恼,反而很以为然,因为他那十五岁的儿子今年也下场了。
没办法,上届不中,今年只能再来,难道让他跟自己一样开酒馆?
“赵先生,您的公子今年也下场了吧,其实我等都觉得公子上届就可以下场了,他的才学当得起咱们定远县第一。”
定远县地处蜀国南边,靠水,田地耕作物产不错,因此民丰还可,虽在蜀国不算挂名的富庶,但比起其他地方好太多了。
只是这几年税重,不管商贾还是农家都越发期盼家中出一个秀才,能得减税这等特权,也让后辈福荫多些。
这个县人也不少,县城一共八百多户人家,若是整个县好几个镇村加起来少说也有四千户了,家家户户总有相关联的亲戚子侄参与其中,泱泱数百人。
这一关县试不知要刷下多少人。
“诸位过奖了,犬子读书一向不用功,得时时鞭策着,去年还不够火候,今年嘛,年纪也有了,若是再不参加,怕误了机会。”
赵秀才嘴上谦虚,心里却是满意的,只是不能单说自己儿子,不然会显得浮夸傲慢。
“不说犬子了,我倒觉得李家大郎李申甚为不错。”
“仿若是听说才学不俗,前年小尾山踏青,他在一众学子里面还作出了一手《春凉咏怀诗》,甚是不错。”
“若论这次童生县试鳌头,我看应成安也是极好的。”
众说纷纭,但说来说去,最后定下公认最有可能拿下童生试县第一名、也就是案首的人是县城中最有名望的韩家三郎。
至于小三元什么的就不提了,那都是省州范围内的比拼了,区区一县过早谈及这个就太可笑了。
只是偶然中,有人问起此前站在槐树下的少年郎是谁。
“我也只是觉得那少年长相十分贵气,还以为是哪儿来的贵家子弟呢,却不成想好些人都不认得。”
其余人一听也想起来了,但纷纷说自己也不认得。
直到作陪喝酒聊天的酒馆老板沉吟了下,有些不确定地说:“我记得....好像是姓许,叫.....青珂!”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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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章 童生,不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