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了适应现代化进程,陈家祠内自然也拉了电线,从天花板上吊了几盏电灯。燕惊寒仰头看去,几盏电灯突兀地挂着,与压抑古朴的祠堂显得格格不入。他们两个是偷偷进来的,不可能开灯,也没必要去摸开关在哪里了。
两个人都把手机手电筒打开,两缕直光过去,成排的牌位明明暗暗,圈在光影里。祠堂墙壁上贴着几张先祖画像,正中那张,大约是族谱里的头一位。燕惊寒打眼看过去,这位老祖宗穿着金青圆领袍,顶戴乌纱,捻着下颌老长的白须。
嗯,陈霁的先祖在明朝做过官。
燕惊寒晃动手机手电筒的光束,照亮了老祖宗胸口的位置。圆领袍上有个鸬鹚补子,这位老祖宗最后官至六品,官职虽不高,但对普通耕读人家来说应当已经很不容易了。
看了两眼老祖宗,燕惊寒拿手机把祠堂内部环绕着照了一遍,光朝后能消失在很深的位置。他偏过头去,凑近了站在他旁边的陈霁:“这地方挺大的,到处乱翻太耽误时间了。陈博士你小时候常来祠堂吗?对这熟悉不熟悉?你觉得他们会把尸体放在哪?”
刚问了两句,燕惊寒忽然觉得自己多余问。
他本来想着小孩儿调皮,这地方这么大,是个捉迷藏的好去处。小孩儿指不定就能找到什么别人看不到的犄角旮旯。
再要么就是受罚什么的,他上回见祠堂还是在电视剧里头让人罚跪。
但是陈霁是个老太太带出来的孩子,文静内敛,上蹿下跳的捉迷藏可能不太适合他。受罚关到这里来,好像也更不可能。
这要是他小时候被关到这么个地方,他能把这祠堂翻出个底朝天来,连几个老鼠洞都能摸清楚。
他已经做好地毯式搜寻的准备了,谁知道陈霁思量一阵,竟然拉着他要走:“不外乎就这么几个地方。”
“你小时候真在这玩过捉迷藏啊?”燕惊寒跟在陈霁后面嘟嘟囔囔。陈霁这种学霸在他眼里纯属他爹妈嘴里那种“别人家的孩子”,这样的孩子在他爹妈的嘴里向来是从早学习学到晚的,燕惊寒早早就把他们归类为另一个世界的人。
好像知道他在想什么,陈霁轻笑了一声:“都是上学之前的事了——哪怕是像我这样的人,也应该有点童年吧。”
祠堂里黑漆漆的,燕惊寒没用燕惊寒就已经能感觉到陈霁大约翻了白眼。
“小的时候我还挺喜欢玩这个游戏的。一般都是他们躲,我来找,没有我找不到的地方。”陈霁的声音轻轻的,回荡在空旷的祠堂里,竟然有些空灵。
燕惊寒有些得意,又要开屏:“那你一定找不到我。”
说完这句话,燕惊寒忽然觉得这对话有点熟悉,但模模糊糊的隔着一层。这样的模糊又熟悉,让他有种雾里看花、水中望月感觉。
可他总觉得下一句应该接“我一定找得到你。”
他也不经常看电视剧啊,这台词从哪里听来的。
“我一定找得到你。”陈霁忽然停了下来。
燕惊寒的眼睛已经适应了黑暗的环境,他看着陈霁低下头,轻描淡写说了这么一句。
手里的陈霁再次挣开,不让他捏着手腕,转而握住了燕惊寒的手掌。
燕惊寒心里像被猫挠了一下,狠狠揪紧了又舒张开,砰砰直跳。
两个人都不做声了。
又往前走了不知道几步,陈霁停下来,终于开了口:“先在这里看看吧。”
“哦哦哦。”燕惊寒两步走上前去,拿手电筒一照,“啧。”
地上画了个挺大的阵法,应该是避邪驱恶用的。阵法中间果然横陈着两具尸体,一个是他们见过的形同朽木的老头子,另一个竟然是今天白天在长生观见到的收破烂老头!
原来收破烂老头才是第一个受害者吗?怪不得没见到死者家属像朽木老人那家嗷嗷哭,原来根本是没有家属。
燕惊寒前脚在长生观见到他,后脚这家伙就死了。
这两句尸体上身上横七竖八贴满了黄符。画得着急,朱砂都还没有干,拿手电筒一照,红淋淋往下淌。阵上拉扯着几根凌乱的红线,串着铜钱。
燕惊寒看见这个东西眉头就没舒展开过,上去拿小白“嘣嘣”连着挑断了几根红线,铜钱接二连三噼里啪啦往地下掉。
“差生文具多!”燕惊寒没几下就挑完了红线,恨铁不成钢地上前去扒拉尸体的眼皮,拿小白点戳尸身上几个大穴,“这两具尸体里连魂都没有了,弄得横七竖八的干什么。”
燕惊寒可算是体会到他小学班主任看见他花里胡哨橡皮时候的心情了。
朽木老人的尸身当初还在他自己家时,一群人遮遮掩掩的,看不清楚。现在他不但拿看过,拿灵感感受过,甚至还上手摸了两下——这两具尸体里根本就没有魂魄。
不过,介于这两位当初活着的时候都有屏蔽他灵感的本事,为了结果的精准性,燕惊寒当场刺破两具尸体的手指,半天挤出一点不知道是血还是组织液的东西,画了个符烧了。
燕惊寒一遍经文念过去,四周还是静悄悄的,没有一点鬼魂靠近的迹象。
还真是没了。
死灵当天不离体,新鬼七天不离世。
就算他燕惊寒记性再差,这也是他从能说话起就被灌输的常识,忘了他自己姓什么都不会忘了这个。
收破烂的老头就算是他走后立马毙命也才过去半天,朽木老人更是去世不到几个小时,离二十四个小时,也就是传统说法的十二个时辰还远着。可是他俩的魂魄已经没有了,要么就是魂魄受到猛烈攻击当场魂飞魄散,要么就是死后魂魄被什么东西吞噬了。
燕惊寒甩甩手上的符灰,又觉得这个场面很熟悉——他是不是在陈霁面前招魂就没成功过一次啊!
明明不是自己能力问题,可燕惊寒就是莫名有些心虚,瞥了一眼陈霁:“不是我招不出来,是这个魂魄应该没了。”
“嗯,我知道。”陈霁点头微笑。
可燕惊寒觉得陈霁不知道:“你看上回招不出林心逸的魂,是因为她被司雪吞了,所以我们最后招来的是司雪——其实那回招魂是成功了的。”
陈霁继续点头微笑:“嗯,我也知道。”
燕惊寒还是觉得他不知道,他抓抓脑袋,感到非常懊恼。但是自己在这里疯狂解释,却反到显得像自己学艺不精在找借口。
还越抹越黑了。
不过……上回他们招来了司雪,这回呢?
司雪出现之前燕惊寒明显感觉到了她的存在,扛起陈霁就跑,可是这回却像无事发生一样静悄悄的。
他们真的有可能已经魂飞魄散了。
这个事情就有点难办了。
他们现在只有□□没有魂魄。如果有特情局的人在场,当然可以把这两具尸体拉回去,用专业仪器检测。但现在只有燕惊寒一个人,只能徒手使用传统方法,取死者或者相关人的血,画符招魂。
招魂过后不管新鬼的意识清醒与否,都能想到办法追踪凶手。
现在魂招不来,只能确定这事确实是怨鬼邪祟所为,要怎么找到作祟的厉鬼却又成了瓶颈。
怎么办?还是守株待兔吗?
燕惊寒叉着腰跟两具尸体干瞪眼了一阵,上手把自己刚才崩开的红绳子又横七竖八给他栓了回去,一边嘴里嘟嘟囔囔:“守株待兔就守株待兔吧,冷静蹲守是干我们这行应有的基本素养,板凳要坐十年冷……”
不过这次厉鬼袭击的筛选机制是什么?
这两个人有一点的共同点——年级都很大了,捡破烂那位少说**十岁,朽木老头可能得一百往上;还有就是,他们好像有种能屏蔽自己灵感的能力。
但是现在受害者只有两个人,样本太少了,不能立马就下定论筛选机制就是年纪很大和有屏蔽灵感的特殊能力……
陈霁想上手帮忙,被燕惊寒给拒绝了。陈霁不是那种会为了客气跟人拉扯的人,被拒绝一次之后就很安静站在一旁,拿手机手电给燕惊寒打光,看他快忙完了才开口说话:“你其实还是很想……做和捉鬼有关的工作吧。”
他其实想问的是“在特情局工作”,斟酌了一下词句,换了个说法。
“我没有,我干不了这个了,我无所谓。”燕惊寒干完活拍拍手,很满不在乎站了起来,“我过来就是为了帮你的,我说过我会帮你帮到底。”
“那你以后怎么办?一直在二殡混着?”
燕惊寒抬眼看着陈霁笑了,心想我为了来找你,都快被二殡开除了,还在二殡混呢:“先这么着嘛。等拿了毕业证学位证,再找找工作呗——不都是这样?然后娶老婆生孩子,操心孩子的事,完了再操心孙子。子子孙孙无穷尽也,人一辈子很快就过去了。”
“哦,这样。”
陈霁说话的时候燕惊寒抬头看了他一眼,昏暗的手电灯光下,陈霁的睫毛像蝴蝶扇动,轻轻盖住了他的眼睛。
燕惊寒觉得陈霁语气不太多,说不上是不高兴,但就是有点……难受。
于是他转过脸来,盯住了陈霁那一簇睫毛:“陈博士,那你呢?”
燕惊寒盯住的蝴蝶一停即飞,很快扇动了两下翅膀,把刚才所有的情绪都扇得无影无踪:“差不多吧。”
燕惊寒心说那不一样,你是博士,等处理了老家这档子破事,有大好的前程等着你奔呢。
而且就陈霁这样能拿国奖的,也不像是会延毕的样子。
他这话在嘴边还没说出来呢,一把摸向旁边,有个挺大的立柜。燕惊寒当场拉住陈霁,把他连自己一起全塞到了柜子里。
他刚听见脚步声了,五六个人。还有说话的声音,掺杂在一起,呜呜噜噜,有点听不清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