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实话,燕惊寒其实不是没想过报他老娘的名号。这个名字在舌头尖滚了几圈都没有真正吐出来。他也不是没想过给家里打电话,但是犹豫了半天始终没有把这个电话拨出去。
让他妈出面这事确实不合适,哪有千里之外追着儿子擦屁股的。况且,让人家三秦这边的特情局怎么想?你一个海沽特情局的给我三秦的局长打电话,说这边有个小村村里出了案子。咱俩都是平起平坐的,我的辖区内部出了事,要你一个八竿子打不着海沽来的手伸那么长?
最后不但这件事没处理好,还给他老娘添麻烦。
燕惊寒懊恼地抱住了头:这是什么破烦恼,听着就他娘的像纨绔子弟。
陈霁在旁边欲言又止了半天,实在不知道拿什么话来安慰这位道心破碎的小衙内,就只能看他耷拉个脑袋在那坐着。
耷拉着耳朵的大狗坐在他旁边委屈了半天,忽然一下子跳起来了:“不就是个邪祟吗?我就不信我还抓不住了!我电话也打过了,汇报也汇报过了,是你们不理我的又不是我没说,而且我也不收钱——到时候可不能算我好大喜功、个人英雄主义还无证经营!”
“走!”燕惊寒当场拉住陈霁,决定夜探长生观,“我倒要看看这陈家村里到底有什么东西。”
看热闹的众人早就回到了家中,各家家门紧闭,关上了灯。整个陈家村显得更加寂静,再走在无情水河岸的时候,连狗叫声都小了。
陈霁跟着燕惊寒走了一阵,忽然反应过来:“你不会是要去半夜偷摸把尸体翻出来吧?”
“对啊!既然他们不让我明着看尸体,我暗着来还不行吗?”与陈霁的一言难尽不同,燕惊寒反而有些大言不惭,“从死者的尸身上找寻蛛丝马迹,是把邪祟找出来最快也最准确的方法之一。”
陈霁没说话,但总感觉他脸上写着三个大字“这对吗?”。
“我知道死者为大,干这种事也有点犯忌讳。我当然想合法合规接触到他的尸身,但现在不是没条件吗?”燕惊寒两手一摊,摇了摇头,“干这行的,哪里还能管什么忌讳。不过考虑到那老爷爷的个人情绪,我给他多念两遍往生咒吧。”
陈霁盯着燕惊寒,这好学生从没这么偷鸡摸狗过,做了老半天的心理建设,终于下定决心不再多说。他从前还没翻过墙呢,今天不连墙也翻了?接下来还要偷偷摸摸去看人家尸体,这种发展简直一发不可收拾啊。
果然就如老话所言:学好不容易,学坏一出溜。
反正在陈霁心里,他现在已经是出溜到底了。
出溜到底的陈博士跟着偷鸡摸狗的燕大师鬼鬼祟祟回到了朽木老人的家跟前,燕惊寒教陈霁捏了决,尽量藏匿自己的身形和呼吸。两个人偷偷摸摸从后院墙翻了进去,这可比铁皮板子好爬多了,陈霁一回生二回熟,又跟个猫似的轻飘飘落了地。
院子里转了一圈,没找到能停灵的地方。
陈霁冲着燕惊寒指了指屋子内,做了个很明显口型:“客厅。”
燕惊寒了然,当即拔下头顶的筷子。小白在指尖一转,就成了女孩用的一字夹粗细,插进院子后门的门锁,喀啦几下就把锁打开了。
“翻墙爬树,溜门撬锁。燕大师,你说你这都学了些什么呀?看得我都想报警了。”陈霁的声音从耳后的方向传来,为了压低声音,这句话几乎是用气音说的,显得戏谑意味更甚。说话时陈霁温热的呼吸就喷在燕惊寒的耳后,弄得燕惊寒有点痒痒的。
他抓了抓耳朵,刚才那种痒痒的感觉一下子消失了,燕惊寒抖抖头毛,也和陈霁嘟嘟囔囔:“你说这门要是打开的时候嘎吱一声巨响怎么办?”
陈霁眼神飘远,朝着一个位置抬了下下巴。那个位置是应该是这家的洗漱间,没有关门——洗衣机和房间大小有点不适配,刚好把门卡得关不上。燕惊寒顺着陈霁的眼光,上下打量了一圈。
洗衣机上面放着个洗衣液的瓶子。
燕惊寒立马明白了陈霁什么意思,几步过去把洗衣液瓶子拿过来,在废纸堆里捡个烟壳当纸槽。把洗衣液灌进纸槽,再让它顺着纸槽流进门的合页里。在弄不到机油的大学生眼中,洗衣液简直就是宿舍神器,修好了不知道多少开关嘎吱嘎吱的宿舍门。
洗衣液归了位,大门合页也润滑得差不多了。燕惊寒轻轻推门进去,门果然很给面子,静悄悄地没有发出一丝声响。
客厅正中央卧着两条长板凳,长板凳上躺着一口黑漆漆的棺木。地下铺着一些细细的干稻草,孝子贤孙不在两侧,冷冷清清的,没有人气。
这老人去得仓促,奠字花圈和纸人还没来得及上岗,就他一个孤零零躺在棺木里头。
但是这也有点太冷清了,安静得他几乎要听不见陈霁的呼吸声。
这朽木老人给燕惊寒的感觉,跟之前遇到的树懒老太太、长生观收破烂的老头一样,他们自身可以屏蔽燕惊寒的灵感。
想到这里,燕惊寒不由皱了皱眉头,他讨厌这种感觉,像被投在水里,一切东西都朦朦胧胧,看不清楚。
这寿木应该是早早备好的,在空屋子里散发着一种木头腐朽的潮湿气味。
燕惊寒再次闭上眼睛试图用灵感感受朽木老人的尸身,还是一无所得,只有屋子里一些灰尘和木头掺杂在一起的味道。
不对,他不会根本就不在棺木里吧!燕惊寒猛然睁开眼睛,跨步上前掀开棺木,往里一瞥——
“果然。”他的判断没有错,不是这老头屏蔽了他的灵感,而是老头的尸身根本就不在这里。
燕惊寒打听过陈家村的丧葬习俗,一般是在家先停个一两天,选定个日子在固定的地方停灵。停足天数之后,便是搭棚子、设灵堂、摆花圈,请个乐队吹吹打打,孝子贤孙哭着出殡。
结果老人去世的当晚,棺材在这放得好好的,里面死了的老人却不翼而飞!
首先排除诈尸这种不可能的选项,看陈家村人的态度,这老人的尸身很有可能被他们藏匿了起来。
刚想开口问问陈霁,就看见他上手要帮自己合上棺木。估计是看自己倚在棺木旁边一脸丧气的样子,也不知道给人把棺材合上,实在不成体统,有些看不下去了。
燕惊寒赶紧把人招呼开,自己上去一抬一扣就把棺材板子严丝合缝地关上了:“诶诶诶,陈博士,你甭动,你弄不动这个,你歇着就行了。”
见他自己颠儿颠儿上来,陈霁也不忙了,抱着胳膊往后退了一步,站在旁边看他。
诶,他怎么不往跟前凑了?燕惊寒见陈霁闲着,自己又巴巴贴过去:“你觉得他们会把尸体抬到哪?”
“看你的表情不是有结果了吗?怎么还来问我呢?”见燕惊寒贴过来,陈霁露出了他标志性的眯眼老猫笑,愉悦版本的。
他到底什么时候高兴什么时候不高兴啊?怎么也没个定数。燕惊寒在一旁暗戳戳地想,果然猫的心思是不能猜的,可嘴上却不是这么回答:“这不是看您是不是跟我英雄所见略同呗。我跟个博士想到一起去了,多有面子。”
陈霁“哼”地笑了,睨了他一眼,伸出两根手指:“要么在陈家祠,要么在长生观。”
“爬长生观太费劲了,反正顺路,我们先去陈家祠吧!”
来了一趟着老头家里,虽然算是无功未返,但燕惊寒心里好歹更确定了一件事——这老人的死必有蹊跷,如今就等着把尸体找到上手给他做“尸检”了。
夜里往长生观方向去,那栋建筑显得更加阴森,搭配着那条无情水潺潺的流动声。显得更加压抑。上回来到这里,燕惊寒只是在门外观望,只觉得这栋建筑风水很差,整个白日几乎都笼罩在长生观的阴影之下,压得人透不过气来。
如今走近了,才发现这鬼地方风水差得可不是一处两处,竟然在祠堂东面修了个大水池子。青龙卧水,这可是个凶相啊,谁这么闲得慌把祠堂建成这样,到底是在庇佑子孙还是咒子孙呢?
燕惊寒在祠堂外静息感受,陈霁的活人气息在身侧十分明显——这个距离他的灵感还不太受影响,应当是离长生观越近,灵感被屏蔽得越厉害。
他感受一阵,发现这里竟然除了他和陈霁之外,并无第三个活人。燕惊寒不由得有点奇怪——陈敦那群人这么藏着掖着这具尸体,说明这尸体或者其背后隐藏的事情对他们很重要。既然这么重要,怎么也不派个人来看守一下,别的人闭门不出可以认为是害怕,可陈敦那群人还真把这老头子一个人扔在这不管了?
他正打算就这件事和陈霁聊两句,刚一转头,就看见陈霁一人上前,费力推开了陈家祠两扇沉重的木门。
两扇大门发出低沉而缓慢的呻吟,仿佛百年间的辛密全都揉在里头。
陈霁推着门回过头来,月光打在他的身上,拉长了他的影子;又打在他身后成山垒摞的牌位上,和陈霁的影子掺杂在一起,影影绰绰,露出狰狞的一角。
窗影灯深,磷火青青,山鬼喑喑。①
“你不进来吗?”
①:元·乔吉《折桂令·毗陵晚眺》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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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8章 第四十八章:尸体还能长腿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