柜子大概是用来摆放祭祀用品的,燕惊寒刚一进去就跟几个不那么逼真的纸扎小人面面相觑。那几个来人也没开灯,打着手电,昏暗的灯光下只看见纸人两团红扑扑的红脸蛋。
立柜不太大,和陈霁两个人塞在里面实在有点拥挤,但燕惊寒现在顾不上这个。
来的是陈敦那几个,带着个不认识的中年男人,细高个,人模人样戴着副金丝眼镜。手电挥过去的时候能看见他眼镜片上反射着些倨傲的光。
燕惊寒支棱着耳朵,听见陈敦那群人喊他叫“史老师”。
陈敦那群人给史老师递烟,他也不说话,就一摆手。本以为他不抽呢,谁知道他把头往后面一偏,就有人给他又递了一根过来——不是不抽,是他要抽好的。
史老师才把烟叼在嘴里,递烟那位立马拿手护着打火机按出火苗,很殷勤把烟给他点上了。
一点火星子在黑夜里半明半暗。
燕惊寒心说这陈家祠是个木结构建筑,这里面不该禁止吸烟吗?这也不怕一会儿火星子把祠堂给点了。
忽然,他觉得挤在一起的陈霁不太对劲。和他一起挤进来的时候,他什么反应都没有,很自然和自己前胸贴后背地靠在一起。就是点烟时火苗照亮史老师和那个点火的人的那一刻,陈霁浑身的肌肉都绷住了。
点烟的也是个中年人,是个燕惊寒没见过的生面孔,起码这几天之内他都没有在陈家村里见过这人。
难道陈霁认识他?
史老师慢悠悠在那一口一口抽烟,飘飘扬扬的烟雾被手电筒的光一打,显得格外缥缈。烟雾下的每个人都噤若寒蝉,史老师不说话,他们也全都没有动静。
好半天,这家伙终于开口了:“你们大半夜着急忙慌找我来,就是为了看这个?”
没人敢开口,还是陈敦赔着笑脸跟人说:“从前没这样过,这没一晚上的时间就两个了。”
“这不才两个人,比这厉害得多的我都见过,至于慌成这个样子?”史老师张嘴把烟啐在地上,抬脚一拧就把火熄了,“连灵童都镇不住,就这点出息!真不知道当初那位是怎么瞧得上你们这鸟不拉屎的地方的,连你们县城我都嫌寒酸,还跑到这里来……”
后面站着的几个人脸色显然不好看了,陈敦挨个挨个把眼神递过去,那几个才把刚张开的嘴闭住。
燕惊寒轻轻在心里“嘶”了一声:灵童?什么灵童?
还有,他说的“那位”又是谁?
史老师一来就数落了这群人几句,没说两句话还把烟吐出来了,这会儿又嘴痒要烟抽。后面的中年人又赶紧给人把人递过去,点好,又看着他在那吐烟圈,半句话都不说了。
陈家村一群人在后面站着大眼瞪小眼,就听见有个脚步声由近至远,离得近了就听见他大呼小叫:“不好咧敦爷!不好咧!又没了一个!”
陈敦赶紧到门口去训斥:“小声些!别言传!”
跑进来的人急忙住了嘴。没过一会儿,又过来几个黑影子,应该是拿门板把死的人抬过来了。
好凶恶的厉鬼,一晚上连杀三个!
陈敦刚才算沉得住气,现在脸上的神色显然已经绷不住了,连个勉强的笑脸都维持不住:“史老师,您看,不是我胡说。这种事情我们确实处理不了,还得您来办。”
史老师又吸了两口烟,好半天才说出一句话来:“那个活灵童呢,怎么样了?”
好家伙,燕惊寒刚觉得这个“灵童”应该是陈家村人认为正在作祟的厉鬼,可这灵童怎么还有活的?
陈敦咧开大嘴露出黄牙,可能还是想笑一下吧,但是做出来的表情比哭还难看:“这您放心,有法子拖着他,他走不了。”
听了这句,史老师才稍微露出点满意的神色,掸了掸烟灰:“新的尸体也按着你们的法子处理了吧,没什么。”
说完,这细高个儿竟然转头就要走。
陈敦一群人登时就慌了,跟在他后面长声短声喊着。
史老师还是不慌不忙的,连个正脸儿都不想给这群人,只撂下一句话:“又慌什么?镇灵童这种事半夜也不是时候,等个好日子,我正午的时候就把事情解决了。你们好歹也算是玄门中人,怎么连这点常识都没有。”
虽然还是没有一句是好话,但见史老师好歹是应了下来,陈敦那群人才明显松了一口气。陈敦赶紧招呼着人,点头哈腰要送他出去。
点烟那个还往后赶人:“别老跟着,赶紧让史老师好好休息。一人客气一句,不知道要弄到什么时候!”
史老师应该很享受这种前呼后拥的生活,叼着烟就往外走,刚往外迈了两步,莫名其妙站住了脚。
忽然有种极大的危机感攥住了燕惊寒的脖子,他立马一把捂住了陈霁的嘴,凑在他耳边,悄声道:“别喘气。”
陈霁当场就屏住了呼吸,他反应很快,屏气凝神的同时还双手捏诀。这种能隐藏身形到手决是燕惊寒之前教给他的,他记性很好,只做了一回就记住了。
史老师慢悠悠转过头,往立柜的方向望了一眼。
手电灯光昏暗,月光也不明朗,唯有史老师目光凛冽,刀一样划了过来,把柜子都快捅了个对穿。窄窄的柜门缝中,燕惊寒几乎觉得他和自己对视上了。
燕惊寒和他的眼神一触即分,立即垂下眼睛看向下面。
一秒,两秒,三秒……
时间好像确实有点久了,久到陈敦都开口询问史老师:“怎么了?”
这家伙终于移开了盯着柜门的眼神,朝外喷了一口烟:“没事,走吧。”
竟然差点让他发现了。
这几眼看得燕惊寒险些要冒出冷汗来,要真论实战本领同龄人还确实没几个能超过他去,所以这衙内横行霸道惯了,从来不知道“害怕”两个字怎么写的。可这家伙给他的感觉不一样,这人不是陈敦那种三脚猫,应该确实……本事不俗。
这要是陈敦那几个,他燕惊寒就是在这陈家祠里住下了他们都察觉不了。
这个史老师为人倨傲,好像有些轻信自己能力。这要但凡是个多疑些的人,搞不好还得和他们这群人打照面。
他跟陈霁又不是来祠堂偷情的,躲在柜子里这种行为怎么解释。这也太神经了,简直罔顾人伦嘛!
燕惊寒当然不怕打架,要真打起来,那个叫“史老师”的和自己谁生谁死还不一定呢。可如今不比在海沽的时候,自己单枪匹马的,还带着陈霁,还是稳妥一点比较好。
史老师在众人的拥簇中走了,柜中的燕惊寒和陈霁明显放松下来。
剩下几个人按照陈敦的指示,还拿那种被燕惊寒贬斥为“差生文具多”的方法将那具新的尸体安置了。
这几个人学艺不精,画阵拉红线串铜钱的时候基本都是死记硬背,没多复杂的事情硬生生弄了好久。
燕惊寒实在等得有些不耐烦,这种精神不紧绷的时候,注意力就从外面的事物转移到了自己身上。
他跟陈霁躲在狭小的柜子里,半站半靠挤在一起。陈霁在前,他在后,陈霁的后背就贴在他的胸膛上。他两手没地方放,刚刚让陈霁屏息的时候去捂他的嘴,现在正放在陈霁身前。
好像他正从后背,把陈霁抱在怀里。
总之,挺难受一个姿势,他觉得热得慌。
现在不是说话的时候,燕惊寒也不好意思让前面空间更小的陈霁挪动,所以燕惊寒只好自己挪挪。
还没有挪出去多少距离,燕惊寒忽然浑身紧绷,连大气都不敢出一口。
他都要石化了,比当时史老师看他的时候还紧张。
这个季节秋裤早脱掉了,离得这么近,两个人之间也不过就是两层布的距离,都能感觉到对方身上的温度。陈霁身上的温度若隐若现,正温柔地环抱着他。这种近乎于耳鬓厮磨的距离,再加上摩擦,让他的某些地方起了点反应。
很不幸,他那个起反应的地方正顶着陈霁的……这个腰以下腿以上,燕惊寒还嫌他坐肩膀头子硌人那个部位。
当燕惊寒自己终于反应过来怎么回事的时候,他只想尖叫着疯狂从陈霁旁边挪开。
这对吗?这多冒昧啊?这太不礼貌了!这太不应该了!
陈霁不会以为他是个变态吧?
不是,他自己现在这种行为和变态又有什么区别!就算陈霁觉得他是变态也很正常吧!
不如死了。
听说咬舌是不能自尽的,但是如果一掌把自己拍死的话声音就太大了,那样陈霁就会陷入危险。
燕惊寒恨自己没有当场暴毙的本领,只能继续疯狂小幅度往后挪。
终于,前面的陈霁应该是终于受不了他这种变态行为,转过脸来小声咬牙切齿:“你别动了!过……过一会儿自己就好了……”
陈霁大概生气得厉害,这句话声音都是发着抖的。炙热的气息喷在自己的耳侧,燕惊寒低头往下看,他眼眶似乎有些红,眼睛里似乎还有点泛着水光。
他不会把人陈博士气得要掉金豆了吧!
完了,完了完了完了。陈霁一定觉得自己是变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