燕惊寒瞪着玉米他老子,玉米他老子也瞪着燕惊寒,一时间僵持不下。
就这个当口,忽然听见好大一声“哕”——陈雷吐了。陈雷本来就喝挺多的,这一屋子又是酒气又是烟味儿,他在这紧紧张张打了半天圆场,直接受不住了,把早上吃的早饭都快给吐出来了。
人群呼啦呼啦往两边散开,陈雷他老婆扶着陈雷,就看他在那弯着腰捂着胃,稀里哗啦在那吐。
玉米他老子连同玉米,见陈雷这样,被惊着跳了两下,喊老婆的喊老婆,喊老娘的喊老娘。一通人乱七八糟,扶着陈雷要带他去洗漱,玉米他老婆拿着簸箕要铲土盖住秽物,在门口轮着番地道歉。
燕惊寒管也不管这群人,转过头拉着陈霁,跨过门槛大步流星就往外走。连点眼神也没分给这群人。
他就拉着陈霁闷头一路往前走,踩着满地飘飞的红囍字,踩着到处乱崩的鞭炮屑子,踩着满地的黄土。头也不回,一路向前。
走了好半天,陈霁才开口问:“咱们这是去哪?”
“去你家啊,不然我晚上住哪,你不会立马就要赶我走吧?”说了半天,燕惊寒才反应过来,他根本不知道陈霁他家在哪个方向,“哦,对哦。你家在哪呢。”
燕惊寒六亲不认的步伐终于停了下来,陈霁都笑了:“你一点礼也不带,就想登我家的门呢?”
“啊?还要带礼物吗?哦哦哦那确实,我走的时候没想那么多。”燕惊寒当场就慌乱了起来,上下摸兜,兜里除了他的手机和一包卫生纸,嘛也没有,“要带什么礼物啊?”
这家伙上下摸兜的时候终于想起来把陈霁的手撒开了,陈霁就站在原地,拿左手的拇指和食指,细细抚摸着右手手腕被燕惊寒圈过的一小块皮肤,眼里的笑意很深:“烟酒茶糖总不能少吧。”
“啧。”燕惊寒打开自己的手机余额,看着里面零星一点点的数字,懊恼起来,“我买票来的钱都是问我朋友借的,实在没有钱了。要不……下回?下回我给你带礼物。”
“不急。”陈霁把两手揣回了兜里,引着燕惊寒往他家的方向走,“这个可以慢慢来。”
村里大部分人家都早都住上了砖箍的窑,村边土壁上掏出来的土窑好些早都废弃多年了。陈霁就引着燕惊寒,顺着一排排废弃的土窑往前走,这地方地形竟然像梯田一样,连着几层都是窑洞。
不过陈霁倒也没往上层的窑洞那拐,走到最里面的一孔才停了下来。
“到了,条件挺差的,别嫌弃。”陈霁拿钥匙把锁头打开,推开门在墙壁上摸摸索索半天,按了个不知道什么开关。
紧接着就听见头顶上噼噼啪啪响,一盏白炽灯明了又暗,暗了又明,最后变了个色好容易亮了。陈霁站在门口,转过身去看着燕惊寒:“这以前是我和我奶奶住的,我奶奶去世之后没多久我也上大学去了,好久都没人住了。我回来收拾了一下,勉强能住人。”
说罢,他站在门口,并没有动的意思。
燕惊寒探头探脑往里看:“怎么了陈博士,开了门怎么不往里进啊?”
陈霁低头,像是笑了一下,略低了下头钻进了门。
“嚯!里面这么大呢!我还没见过窑洞呢。”燕惊寒见陈霁低头,他也跟着低头,没想到门不高,进去屋顶却还挺高的,跟在陈霁后面又想起了自己听说的八卦,“那你爸他们住哪儿啊?”
今天无论是陈雷结婚的宴席上,还是在陈雷新房一群人闹起来的时候,好像都没见到先前树懒老太太口中所说的:陈霁他爸、他后妈,还有他弟。
前面的陈霁冷笑一声:“他们去年在县城买了房,上县城住了,就算回来也不会住这里的。”
感觉问到了他家的私事,燕惊寒觉得自己不好再开口发问,赶紧闭上了嘴。没想到陈霁自己竟然自顾自往下说起来:“我奶奶的坟被刨了这事,如果不是派出所联系他们他们不管,何至于通知我这个孙辈回来处理这事。”
“坐吧,没小凳子。”陈霁见燕惊寒傻站着不动,招呼他坐在自己旁边的炕沿儿上,“明明是一家人,却过得跟仇人一样,你说可不可笑?”
他说这话的时候眼里没有半点哀伤,好像早就习惯了,语气甚至都听不出什么起伏。
他这种态度反而让燕惊寒不知道要安慰他什么了,支支吾吾半天,只冒出来一句:“怪不得你不愿意回来呢。就你村里人对你那态度,不回来也罢。”
但他感觉其实远远不止如此。
如果单纯只是愚昧和没有边界感,这种也不过是招他们这种年轻学生的烦,像他自己这种“流氓”根本不害怕这些。如果只是单纯如此,陈霁为什么在发现自己跟来之后那么生气?
是在怪他没有边界感吗?
退一万步讲,就算陈霁讨厌他,不乐意让他跟来,那他干脆在席面上赶走好了。又为何要盯着他吃完了饭,而且让他一直跟着,避免他被陈家村里的人赶出去。
再加上在东林公墓那天,陈霁那句类似于求助的“你可不可以和我一起……”
陈家村里到底有什么?陈霁又究竟在害怕担忧什么呢?
两个人在炕沿边上沉默地坐了一阵,好像又有点各怀心事了。
燕惊寒发着呆,眼神缓缓朝上,看到了陈霁的头发。他头发上亮晶晶的,在灯下晃得燕惊寒眼前星星点点,他伸出手来,摸向那片星星,然后听见陈霁“嘶”了一声。
那是化妆师给陈霁头上喷的发胶、撒的金粉。
陈霁剜了燕惊寒一眼,揉了揉自己被他拨拉疼的头发,有些气恼:“我就说不要给我喷发胶,我不要给我喷发胶,非给我喷。”
燕惊寒抬起头来愣愣瞥了两眼陈霁的“钢铁头发”,脱口而出:“那你洗个头。”
说完才后知后觉想起来陈霁说现在这边几乎没有人在住了,这屋子里通电已经很难得了,通不通水呢:“呃,有洗头的水吗?”
陈霁指了一下外面空地:“有自来水,凉的。”
“那我去给你烧点热水吧?”燕惊寒站起来,打开门再次感受了一下外面的温度,“你们这边晚上不刮风,天气也不是很凉了,直接在门口洗吧。你头发没多长,洗完甩甩就干了。”
“你还给我烧水?你会生炉子吗?”陈霁的语气里又带上那种调侃式的笑意了,“我这破地方可没有天然气用,得烧土灶。”
这一排没人住的土窑,完全是被现代化遗忘的角落。燕惊寒和陈霁从窑里出去,村子大路河水旁,一排排整齐的新窑安稳地站着,里面点着电灯,用着热水。每家每户都传出油烟的味道,听得见锅碗瓢盆碰撞的声音。
这一切的安宁祥和都和陈霁无关。
窑外的空地上堆着柴和炭,应该是陈霁这几天回来住烧火做饭准备才准备的。燕惊寒瞄了这些东西一眼,拍着胸脯给陈霁打包票:“烧个火而已,不在话下!我最擅长把控火候了。”
他在地上拣了点柴和炭,接了一壶水,自信满满就到了灶台跟前。
燕惊寒把柴火和炭一股脑全塞进土灶里,想了想应该需要东西引燃。他在这个简易厨房里转了一圈都没有发现有什么易燃的东西,跑回窑里从自己包里把带的空黄纸拿出来,用打火机点燃了往里送。
黄纸是很易燃的东西,塞进灶里立马就着了起来,然后嗖嗖嗖就烧光了。
柴和炭纹丝不动。
燕惊寒抓了抓脑袋,觉得可能是自己送进去的黄纸不够,时间不够吧这些柴和炭引燃。于是他又抓了一大把黄纸,还是原模原样拿打火机点燃了塞到灶台去,这回确实有点用了。
灶里面的东西冒出一大股黑烟,还噼噼啪啪作起响来。
前几天刚下过雨,堆在空地上的柴火和炭都被雨浇了个透,这会儿潮乎乎的,一点子黄纸怎么点得着呢?
燕惊寒正把脸凑得近近的,怼在灶口上,刚好就被这一股烟气熏了一脸。
直给他熏得眼睛都睁不开,咔咔咔疯狂咳嗽起来。燕惊寒痛苦地抹了一把熏出来的眼泪,觉得孙悟空在炼丹炉里熏出来的火眼金睛一定是一种眼病——这可太难受了!
燕惊寒痛苦地抹着脸,扶着灶想要站起来,手碰到一个不知什么东西,破破烂烂的,差点把他的手剌烂。
哦!这好像是个风箱!要点火是不是得拉风箱!
燕惊寒觉得自己找着了门道,立马高兴起来——他其实发现了柴火和炭是潮乎乎的,但是不知道到底该怎么让这东西干燥下来。
于是小燕同志一手拉着风箱,觉得打火机那一点凡火可能烤不干水汽,当场往灶里送了一缕自己无名火进去。
“轰”一声,金红色的火焰冲天而起,当场冲塌了陈霁家里的灶台。
这灶是个凡灶,那受得了燕惊寒那点仙火!
不过,着火的可不止陈霁家的简易厨房和灶台,还有现在站在燕惊寒后面那个人——
“你现在,立刻,马上,从我家的厨房滚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