燕惊寒很伤心,他觉得陈霁和他已经是很好的朋友了,所以才问陈霁能不能来给他当伴郎的,没有想到陈霁竟然让他滚。
果然只有他自己觉得和陈霁很熟!
他非常悲愤,于是化悲愤为食量,每道菜都吃了不少。
燕惊寒本来以为陈霁这种当伴郎的,估计在这坐不了一会儿就要走,没想到陈霁竟然坐在旁边盯着他吃完了全程。
当他喝掉最后一口饮料,扒拉完最后一筷子菜,陈霁终于说话了:“你一会儿就跟在我旁边,别走远也别乱说话。要是有人问……你就像之前一样,说是我弟,我妈家的亲戚。”
燕惊寒连连点头,心说对不起我一开始立的人设是你后妈家的亲戚来着,幸亏这事只有那树懒老太太知道。要是闻起来,他估计也能用听不太懂这边的方言给糊弄过去。
不过,他之前这样做是为了套近乎,方便打听陈霁的事。可陈霁要求他这样做又是为什么呢?
应该是看见了燕惊寒疑惑的神色,陈霁虽然还是冷着脸,但也小声给他解释起来:“陈家村不欢迎外人。”
“不是还有旅游景点呢,怎么就不欢迎外人了?”燕惊寒手里被筷子占着,只好拿眼神示意,瞟了一下长生观和陈家祠的方向。
陈霁顺着燕惊寒眼神的方向看过去,早上才起过雾,如今被正午的太阳一晒,长生观附近的水汽蒸腾起来,显得格外仙气飘渺:“你也看到了,长生观在修缮,这就是摆明了谢绝外客的意思。你要是想被赶出去,大可以四处乱跑胡乱说话。”
行吧,那就入乡随俗吧。燕惊寒怕陈霁又骂他,赶紧点头如捣蒜。
本来开席的时候已经过了正午了,新人一圈一圈的敬酒,小孩呜了哇啦闹,席面上的没牙老头老太太慢慢吞吞吃,吃不完的饭菜又被打包起来拿回家接着吃。等到席面彻底结束,已经过了四五个小时。
燕惊寒不禁感叹,再不结束,都能再开几桌晚宴吃了。
终于,几个和陈霁打扮差不多的年轻男孩老远给陈霁打招呼,意思喊着一起离开。陈霁冲着那几人挥了挥手,应了下来,站起身要走。
燕大师牢记陈博士的指示,赶紧也站起来,亦步亦趋跟着走了。
陈雷喝得稍微有点多,被身边两个人搀扶着,慢慢吞吞往自己新房挪。陈霁既没有说话,也没怎么往上搭手。燕惊寒心里暗暗道,果然和他判断的一样,陈霁和陈雷的关系其实并没有那么亲厚。
大家长大了都各自在外面上学或是工作,又都有了新的朋友,小时候那些小伙伴确实会渐行渐远。不过像陈霁这种社恐i人能答应给他做伴郎,估计也就是念着陈雷他妈对自己的恩情,面皮薄也不好推阻。
一路想着,就跟着陈霁和一群伴郎进了陈雷的新房。
才跨过门槛,燕惊寒就一个紧急刹车,差点把陈霁的皮鞋踩下来。
再抬起头来,只见满屋子的男男女女,满脸褶子的中年人把脸笑成个皮薄馅大的狗不理,老态龙钟的老年人也拄着拐,笑得像年画上的寿星公。他们自觉分列两排,齐齐发出了铜铃一般嘈杂的笑声,好几十只眼睛全都轮转过来,盯着陈霁。
两列让开的人中间,站着陈雷和他的新娘,身后是撒过花生桂圆的大红床铺,红艳艳、鲜妍妍。陈雷的父亲站在人群的顶端,陈雷的身侧,一张充满着烟酒气的嘴一张一合,看得燕惊寒有点眼晕:“霁,来给你干哥把床一滚!”
旁边几十只眼睛的主人,捂着嘴的手从嘴上挪开,几十张嘴也是一开一合,声音杂乱,只冲着陈霁喊:“状元快来!”“状元快来!”
有些地方结婚确实是有童子滚床的习俗。一般是找男方家的健康小男孩,在铺好的新床上打滚。要完完整整从床头滚到床脚,再从床脚滚到床头,一共滚三个来回,一边滚一边说吉祥话。这种习俗一般是讨个吉利,是“早生贵子”之意。
不过这种事情,找个五六岁的小孩子来,乱滚一通一边小人精似的说吉祥话,那当然好玩。可是让陈霁这么一个二十来岁的成年人来干这个事,那就实在是有点滑稽和诡异了吧。
小孩就算了,伴郎滚新床是个什么鬼东西。
这也太下人面子了,更何况陈霁算哪门子的“小男孩”。
这陈霁能答应?
燕惊寒回过脸去看陈霁,果然,他的脸色已经不好看起来了,黑着脸连话都不太想说了:“不。”
“状元来嘛!你是可是苏龙镇的高考状元,当年要不是高考前你婆出事,说不定早就考上清大京大了!”是年轻人的声音。
“就是啊!玉米叔说得对,你给雷哥滚了新床,以后让雷哥也生个状元出来!”又是年轻人的声音。
哦,原来陈三全名叫陈玉米。燕惊寒听到这话,脑子里先蹦出来的竟然是:明明是同一个字辈儿,为什么有的人叫陈玉书,有的人他就叫陈玉米啊!
听见那几个年轻的话,几乎所有人都捂着嘴咯咯咯地笑,新房里充满着快乐的气氛。
陈霁的脸色更难看了,从燕惊寒的角度看过去,拳头都在袖子里头捏紧了。腕子上明显的几条青筋爆了起来,兀自在那里突突跳着。
新娘觉得气氛不对,偷偷扯了扯陈雷的袖子:“算了吧,人家给还来给你当伴郎呢。没有这样难为朋友的。”
陈雷听了果然面色犹豫起来,抬手打算说两句。
一句话还没有说出来,陈雷的声音就被铺天盖地的声音淹没了过去。
“你这娃咋一点也不懂事?”
“沃(那)屁大事,叫你去你就去,扭扭捏捏是弄撒(啥)呢?”
“咱都是亲戚哩,咋不给人面子嘛!”
“状元这哈(下)念博士着哩,瞧不上咱这号人嘛!”
嗡嗡嗡的声音像耳鸣一样,惊涛骇浪般嘈杂,掩天蔽日地朝着陈霁盖了过去。声浪直接把陈霁吞了个囫囵,单薄清瘦的陈霁站在那里,感觉要被吃得连骨头渣子都不剩了。
陈雷终于在惊涛骇浪般的声浪里找到了自己的声音,赶紧往水底下下锚,企图把场面定下来。他大声而尴尬地笑了几声:“哈哈,哈哈。别闹人陈霁了,都那么大小伙子了,不是童子了也很正常。是吧,状元,哈哈。”
他尴尬的圆场似乎起了作用,人群嘈杂起来,几十只眼睛的主人又拿手掩住了嘴。被手遮挡住的几十张嘴里发出细溜溜的笑声,意味不明;几十只露在手外面的眼睛滴溜溜地轮转着,要瞥不瞥地看向陈霁——“不是童子哈哈哈”“哈哈哈不是童子”。
再看陈霁,当场给这滚烫的声浪从白的烫成了红的,从脖子根一直红到耳朵尖。
得亏陈霁是个小伙子,这要是个小闺女儿,那不当场给人气得哭出来?
混乱不堪的声音中,终于有个声音一锤定了音。这声音苍老却中气十足,声如洪钟,正得有些邪乎:“让他来滚,他一定是童子。”
这是能看出来的吗?
燕惊寒环顾四周,那说话的老人大约是德高望重,也许是玉米的老子。他发话之后,几十张嘴和几十只眼睛的主人全都动了起来,越逼越近越逼越近,几乎要逼到陈霁的脸上来。
几十只手齐齐伸了出来,几百个手指稍,几百个指甲尖,全都冲着陈霁:“状元来!”“状元快来!”
狭小的新房里,窗户口上贴着硕大通红的囍字,倒映在所有伸着手的人的面孔上。红彤彤、鲜妍妍,乐得开花、喜不自胜。
“我来!我来给他滚!”燕惊寒从陈霁身后一步跨了出去,拉着陈霁的胳膊把他挡在陈霁身后,“我是童子,我替他滚!”
乱哄哄的屋子像盖了盖子,几十只鸭子叫捏住了脖子。几十双眼睛的主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最后全都把目光对准了燕惊寒,不做声了。
“这怎么了?我也是大学生!高考状元能滚我个二本的就不能滚了?你们这是学历歧视。”燕惊寒大言不惭,他人高马大的,站在陈霁身前把人挡了个严严实实,“而且我确实是童子,如假包换!”
好半天了,才有个声音传了出来:“这是谁家的娃?”
“我是陈霁他弟弟——表的也是弟弟。”燕惊寒循着声音的方向看了过去,瞪得那发出声音的人不敢言语了。
“就是耍个笑哩,状元童子滚喜炕,图个吉利么。”玉米他老子也长着一张枯树皮一样的脸,浑浊而不分明的眼珠子,脖子跟着眼睛一起转动,笑意盈盈对上了燕惊寒的眼睛,“不愿意就算了。”
“那不行,我就要滚!”燕惊寒往前也逼了两步,害怕把陈霁落下,于是攥着他也往前带了几步,不敢让他离开自己周身,“他滚吉利,我滚就不吉利?你们这就是学历歧视吧,从小到大还没人说过我不吉利呢,都说我长得有福气!”
“您几个受累,赶紧让一让。”燕惊寒身高接近一米九,这个身高原本就鹤立鸡群,他这样眼高于顶地环视一周,隐隐的压迫感像是按住了人群的命门,压得所有人都说不出话来,“今天这个新床,我滚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