燕惊寒成功打通了树懒老太太的关卡,获得了她指明方向的奖励,很快就找到了喜宴所在的地方。
他首先遇到了新娘的家里人,他当场表示自己是婆家人。燕惊寒大言不惭找人扫二维码换了现金,顺带还死皮赖脸要了个红□□子。递了红包就进去,找到了个位置坐。
但是他又坐不住,在喜宴上乱窜的时候又遇到了新郎的家里人,于是他当场假装自己是娘家人,跟对面大叔称兄道弟好不快活。
溜了一大圈,正式的仪式还没开始,燕惊寒已经成功和村民混熟,变成了“老谁家那个不经常回家的小谁”。
其实有那么些个村里老人不太认识的年轻人,这在这个村子里挺正常的。
燕惊寒默默喝了一口席面上准备的饮料。他刚刚去晃了一圈,这个村子老龄化很严重,席面上几乎坐着的都是老人。像那个树懒老太太一样老的竟然也很常见,老态龙钟,几乎都要挪不动了,还要往没牙的嘴里丢软和的酥皮甜点心,像羊一样转圈磨着吃。
今天是周末,在席面上到处乱窜的小孩,大都是高中以下的年纪:小学生在桌子和桌子间穿梭疯跑,到处讨喜糖吃,哇哇大叫;初中生带着兜帽插着耳机假装深沉。不常见的反而是像燕惊寒这种年纪的青年人,或者说从高中生年纪到三十岁左右的几乎都看不见。
好像是个很典型的,在城市化进程冲击之下逐渐老龄化、空心化的普通乡村。
只是……这里的老人,尤其是那种很老很老的老人,好像也有点太多了。
而且他刚刚发现,男女老少都戴长命锁,似乎是村里一种习俗。席面以戴长命锁的和不戴长命锁的泾渭分明分开两截,一边说着燕惊寒听不是很明白的三秦方言,另一边则多是像燕惊寒这样年纪的人。
不一定是外来的,他们也会说老家话。只是这群人常常高谈阔论着自己在外面的见识,不时说几段普通话夹杂着新名词。
可能是村子里外出上学或者务工的年轻人,不太看中村子里的传统。
燕惊寒也问过他们为什么不戴长命锁,得到的回答不外乎是“戴着容易丢”“小孩子戴的东西,在外地别人都不戴,觉得丢人”。
燕惊寒忽然感到庆幸,因为他混迹在这样一群人中间,又立了那么一个人设,看着可太正常了。
等到席面上的小孩闹得快要翻了天,差点每个人挨一顿胖揍的时候,仪式终于开始了。
婚礼进行曲响起来的那一刻,燕惊寒就开始失望。
完整的明清建筑,西北地区为数不多保存完好的家族祠堂,说很纯正的方言的老人,以及还有戴长命锁的传统。这种种迹象都表明这是一个费孝通《乡土中国》里描述的传统宗族式乡村,他还以为能见到什么民俗传统婚礼呢!
结果没想到还是这种土洋结合式的无聊婚礼,由新娘的老爹领着穿婚纱的新娘从红毯上往里走。燕惊寒当场失去观赏的兴趣,低头看了看席面上几个刚上的凉菜,觉得也没什么吃头。
耳朵里回响着的是劣质音箱炸麦的声音,司仪的普通话说不明白,操着很重的口音,询问着新人:“无论贫穷富裕你是否都愿意和他共度余生。”
司仪干完了牧师的活儿,竟然又要干月老的活儿,在得到新人肯定的回答之后,又引着他们要拜天地。
在司仪高亢而口音浓重的“一拜天地”引导之后,燕惊寒惊觉新人竟然被司仪引导着背对席面,转到了一个奇怪的方向,深深一拜。
燕惊寒拔高了脖子往后看,那个方向好像是陈家村的最高处——那个正在修缮的宫观。
为什么拜天地要朝着这个方向?
还没等燕惊寒想出个所以然来,三拜都结束了,司仪引着大家祝福新人“新婚快乐,百年好合”。
燕惊寒默默拿指甲掐着手里的花生,心说下一句就该“早生贵子”了。
没想到那个司仪竟然越过了这句话,高声来了一句:“长命百岁!结发长生!”
这是什么奇怪的祝词?
燕惊寒凑近旁边一个正忙着拿手机低头打游戏的年轻人,很自来熟地直接问:“祝长命百岁干什么?又不是过大寿。”
打游戏那个眼皮子抬都没抬,随口就道:“我们村子好像就这一个司仪,婚丧嫁娶老人过寿都是他主持,估计串台了吧。”
还能这样?燕惊寒的眼神变得微妙起来,又拉着这年轻人多问了几句:“那他们拜天地呢?为什么朝着那个方向?”
“你是谁家的亲戚,怎么连这都不知道?”这年轻人终于舍得从游戏上抬起眼睛来分给燕惊寒一秒钟的时间,“那边是我们村的祠堂啊,陈家祠。”
燕惊寒立即回想起了宫观山脚下那个坐南朝北、背水向山的建筑。
那是个祠堂?谁家的祠堂修成这个样?
一般的祠堂都选取在背山向水的开阔地,最好是坐北朝南或是坐西朝东。光线充足,阴阳平衡,背有倚仗,前有润泽。一般这样的安排才能吸天地灵气,为家族带来福泽和庇佑。
而祠堂所在位置最好是山水环绕,流水以环抱祠堂和后山为大吉。这叫绕膝水,是聚财的。
可陈家祠背靠的那条水没支没岔,是一溜直的,还从村子正中央穿过去。
这是条无情水,主人情冷漠,这可不利于宗族的团结啊。
哪个想不开的会把祠堂修成这种德行?燕惊寒实在有点想不通。
而且……
他又朝着那个方向看了一眼,如果他们是在朝着祠堂的方向下拜,虽然有点奇怪,但是还是可以理解为“拜高堂”。父母是高堂,那列祖列宗自然也可以算是新人的“高堂”。
可司仪刚刚引导的那一句,明明是在“拜天地”。
这就很奇怪了。
更何况,父母俱全高堂尚在,做什么直接拜祠堂,而且还是拿祠堂当天地拜。到底是在拜祠堂,还是在拜祠堂上面那座宫观?这宫观里到底有什么?
燕惊寒瞥了一眼旁边又开始打游戏的年轻人,感觉再问他也问不出什么东西来。况且,他来这里是找陈霁的,陈家村这种稀奇古怪的事情可以往后再放放。
正想着,燕惊寒忽然一个激灵回了头——他刚才觉得有人靠近,站在了他身后,而且好像还挺生气的!
“谁让你跟来的?”来者皮肤白皙,头发漆黑,丹凤眼。右眼瞳仁正下方一粒小痣,好似泪珠一点。而这一切都被一副无框眼镜遮挡在后,影影绰绰,看不分明。
是陈霁。
燕惊寒大喜过望,脱口而出:“哥!”
他到现在还没忘了自己立的人设,他是陈霁家的亲戚,至于谁家的孩子那管他的。
“谁是你哥。”陈霁面露愠色,眼睛眯着,嘴也快绷成一条直线了,“谁让你到这来的。”
嗯,这个人设就很对味儿,很符合树懒老太太描述的陈霁的家庭状况。
打游戏那个听见声音了,也抬起眼来,见是陈霁,也面露喜色:“哟!这不是状元嘛!好久都没见你回来了——这是你家亲戚?”
说罢朝着燕惊寒努努嘴。
陈霁狠狠剜了燕惊寒一眼,咬牙切齿:“嗯。”
就这么个当口燕惊寒还往嘴里塞了两口席面上的菜,一脸无辜,抬眼望着陈霁。
陈霁忍无可忍,抬手就要拎燕惊寒的后衣领了:“赶紧走。”
“我走哪去?”这席面上的菜好些是早早炸制而成又上锅蒸成的蒸菜,燕惊寒吃不习惯,刚好不容易找着个现炒的,赶紧又逮着机会往嘴里扒拉,“我今天早上在下圭下了高铁,又转大巴又坐拖拉机的,到现在都还没吃饭呢。”
陈霁冷着脸,从隔壁桌拉过来个空椅子,塞在燕惊寒和打游戏的那个中间,就坐了下来:“那我在这等着你吃完。”
打游戏那个没明白到底发生了什么,在地上搓着椅子连连往旁边挪。
燕惊寒上下打量了陈霁几眼,发现这家伙竟然西装革履的,胸前还戴着红花,连头发上好像都打了点发胶。
“你这么穿还真挺好看的,和平常不是一个风格。”燕惊寒看着陈霁拉个脸对着他,觉得他这个表情加上这打扮竟然有点那个斯文败类的味道,于是发自内心夸奖起来,“真的,真挺帅的。你过来当伴郎啊?”
“呀!状元也给人当伴郎呢?陈雷那小子挺厉害啊,还请的动你?”打游戏那位又伸过头来凑热闹,“哦不过也是,你跟陈雷吃一个妈的奶长大的,说是干兄弟也不为过吧。”
陈霁神色淡淡的,好像跟这个陈雷也没有打游戏那位说的那么熟悉,只是不咸不淡又“嗯”了一声。
燕惊寒小心翼翼瞥了陈霁好几眼,偷偷凑到他耳朵跟前,用只有两个人能听见的声音问:“这个是能问的吗?我都不知道你还有这么好的朋友。”
陈霁眉头当场就拧起来了,放在桌子上的手狠狠捏了一下桌布:“还不快吃!”
“好好好,我不问了。”燕惊寒呼一下缩了回去,闭口不言,光往嘴里塞吃的。
陈霁见他这模样,又觉得有点可怜,取掉眼镜掐了两下睛明穴,小声和燕惊寒解释:“我妈没的早,我小时候没奶喝。三婶儿当时和我家住隔壁,也刚生了陈雷不久,就连我一起喂了。”
“原来如此。”燕惊寒点头,明明刚才已经缩得老远了,听完这话,又贼头贼脑慢慢凑了过来,“那我结婚的时候你来给我当伴郎吗?”
“……”陈霁觉得就不该给这家伙废话这么多,言简意赅送了他一个字,“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