燕惊寒心虚地关上了自己的手机,望向大巴车外。车外是绵延的山脉,不怎么高,却尽是黄土,这是他第一次真实见到高中地理课本上的塬梁峁川。
手机还在嗡嗡震动,燕惊寒一点都不敢打开看。由于小燕同志总是先翘班后请假,再加上这回又请了个一周长的大假,那保安队长气急败坏骂他,不能上班就别来了。
燕惊寒一个月的工资都还没拿到手呢,如今手里的钱还是借的徐浩南的,他不想被开除。
逃避可耻,但有用。燕惊寒当场成为鸵鸟,把手机扣起来——没看他的消息就是没有消息!
有什么事等回海沽再说吧。
大巴车晃晃悠悠的,像炒瓜子的簸箕,把乘客像瓜子一样在里面翻炒。到了苏龙镇,车门打开,倾泻下去超过一半的瓜子。
燕惊寒蔫头巴脑站在一大群瓜子里,打开手机导航,怎么都搜不到“陈家村”这个地址。
啧,奇怪了。燕惊寒抓抓头,决定随机选取一个路人进行问路:“掰掰(伯伯),你知道陈家村在哪吗?为嘛导航上搜不到啊?”
“娃呀,你搜陈家村当然找不到了。”已经接近四月中旬,三秦这边的天气竟然还比海沽要暖和一点,如今太阳正大,被问路的大叔就把外套脱下来拿在手里,“陈家村现在改名了,叫长岁村。”
“为嘛啊。”燕惊寒最不喜欢这种乱改地名的行为,尤其是在这种他着急找陈霁的时候。
“我还当你得是上陈家村旅游的,结果连这都不知道?”大叔点着燕惊寒的手机,“他们村是出了名的长寿村,还说还有啥古建筑,为了促进旅游业发展,就干脆改名叫长岁村了。你直接搜,好多攻略呢。”
燕惊寒在导航上搜出“长岁村”几个字,果然蹦出了不少关于它的介绍:长岁村拥有保存完好的明清古建筑,还拥有西北地区为数不多保存完整的家族祠堂,陈家祠。
“是这,娃。你要去陈家村的话咱俩顺路,一会儿我屋里人开拖拉机来接我,可以把你捎到我们村村头,你再往前走个三四公里就到了。”大叔看燕惊寒正在手机上看打车软件,立马笑了起来,“你打车就应该在县里街上打,在这是不好打车的。”
燕惊寒和他一拍即合,没等一会儿就坐上大叔家的拖拉机了。燕惊寒坚持要给他钱,大叔坚持不要,两个人拉拉扯扯一直到了大叔村口,那大叔忽然一拍大腿:“哎呀,我忘了,好像陈家村这几天说古建筑在日常修缮呢,不接待外来游客。”
燕惊寒:“啊?”
大叔当场跳上拖拉机,对着家里人一指挥,扬长而去,留下燕惊寒一个被黄土扑了一脸。
最后也没能把钱给大叔,燕惊寒把背包往上拉了两下,耸耸肩,独自出发了。
说是三四公里,其实这段路很难走,如果是驾车沿着公路得绕出十来公里去。燕惊寒被那缺德的步行导航指了一条所谓的“近路”,翻山越岭披荆斩棘的,饶是燕惊寒身强力壮,也走了不少时候。
燕惊寒算是真真切切体会到了什么叫“望山跑死马”。
翻过山头,就能够俯瞰坐落在山脚下的陈家村。
陈家村,或者说长岁村,是个很大的自然村落,坐落在一条巨大黄土川内。从燕惊寒站着那面的往下看,土壁几乎垂直向下,踩到边缘处就扑簌簌往下落土块,黄土地像是被划了一道又深又宽的刀口,而那村子就嵌在刀口之中。
村落沿河而建,背靠着连片高耸的黄土峁。河水溜直,不带拐弯从村子中间穿过。
啧,燕惊寒的眉头拧了起来,暗自感叹,无情水穿村,可不是什么好兆头。
黄土峁堆叠而起的山顶上,坐落着一栋巨大的古建筑,占地面积不小,雕梁画栋彩绘纷然。就是现在正拿脚手架和蓝隔板围挡着,估计就是陈家村里正在进行日常修缮的“保存完整的明清古建筑”。
燕惊寒上上下下把那显眼的古建筑打量了一番,觉得这个建筑形式看着应该是个宫观。宫观所在的山脚底下,还有一片不小的建筑,看起来也是年代久远古意盎然。就是背对着燕惊寒,看不清楚是个什么功用。
这是个什么玩意儿,燕惊寒自己皱着眉喃喃自语。
这建筑坐南朝北,背水向山,大门朝着那宫观口开,整个建筑都笼罩在山尖上宫观的阴影之下。
修的到底什么东西,怎么是这么奇怪的风水布局。
不管是奇怪的宫观和宫观下面的建筑,还是整个村落,全都呈现出一种“进去容易出来难”的狭窄逼仄感,弄得燕惊寒十分难受:都是已经旅游胜地了,还不好好把这个排布处理一下,弄得怪模怪样,风水都不好了。
不过燕惊寒又转念一想,觉得搞不好也可能是为了不破坏古建筑与古村落的整体性,现在不都强调个“修旧如旧”。
带着这一脑门的官司,燕惊寒从土壁上沿着不知人还是动物踩出来的细细土路,小心翼翼往下出溜,一个没留神就被土坷垃绊了一下。
为了稳住向前倾的身体,燕惊寒直接一路狂奔冲下了黄土川,带起一溜烟尘。不知道的人看见了,还以为冲下去个摩托车。
好不容易刹住车,燕惊寒被尘土呛得又打喷嚏又咳嗽,在自己身上“啪啪”打土,黑裤子都快给弄成白裤子了。
终于把自己收拾干净了,抬头就看见个大叔站在不远处盯着他看。燕惊寒打眼看过去,有点纳闷:这大叔在脖子上挂了一条细细的银链子,银链子底下坠着个明显的锁头型物件。
是长命锁。
给小儿戴长命锁是个很常见的习俗,可这大叔少说也五六十岁了,竟然还把长命锁挂在脖子上,这就有点稀奇了。
没一会儿功夫,那大叔就朝着燕惊寒走过来了,说着口音很重的普通话:“沃(那)长生观在修着,最近不待客。”
“我不是来长生观旅游的。”燕惊寒眼珠子一转,一个磕巴不打就开始撒谎,“我是来走亲戚的。”
“走撒亲戚哩,给陈三他子行门户得是?”
他说的这话,燕惊寒其实没有很听明白。但他眼神飘远,发现进村的土路上满地飘散着纸钱大的红纸,红纸上阳刻着的,他匆匆瞥了一眼,应该是“囍”字。
联系上下文,燕惊寒当场反应了过来。
“对对对,我是来参加婚礼的。”小燕同志生怕他借着不接待游客的理由把他赶出去,赶紧应了下来。
“哦。”大叔似乎是相信了,随手往村里一指,“那你快去,晚了席面都咥完哩。”
燕惊寒连连道谢,转身往村里走。
满地撒着的都是大红的圆纸片,目不暇接,一直延伸到很远的地方。燕惊寒对这种纸钱形状纸钱大小的东西有点犯忌讳,更觉得踩了人家结婚的囍字兆头不好,于是时时留意,总是避着走。
老盯着地上的字,燕惊寒终于发现了问题。
地上撒着的好像不止有“囍”,好像还有别的字。他蹲下身来试图看清楚到底是什么字样,才伸出手去——
“娃,别捡。”忽然冷不丁有个声音冒出来,给燕惊寒吓一个激灵。
什么人?
他从能走路起就练功,时至今日,起码也算有个小二十年。周围不管有生人还是死灵靠近,他都应该很敏感地能感知到才对。可为什么这个喊他的人,在出声之前他丝毫没有感觉到呢?
燕惊寒缓缓抬头,村道旁边都是新砌的砖房。细细看去,门窗上部都是个半圆,应该是砖箍的窑。那砖窑面前带个院子,院门大开,一个老太太笑呵呵坐在院门口的核桃树底下,跟燕惊寒又重复了一遍:“娃,别捡。”
好老的老太太,燕惊寒在心里默默道。
她坐在核桃树底下,脸几乎与核桃树树皮一般模样,牙应该已经全掉光了,两腮狠狠瘪了进去。眼珠子也浑浊不堪,几乎要让人分不清白眼仁和黑眼仁。
脖子上和村口遇到的大叔一样,也是挂着银链子,戴着长命锁。
燕惊寒屏气凝神,停了快有一两秒的时间,才感觉到她在喘气。
是活人。
“诶,好的奶奶。”燕惊寒其实没打算捡,但是他觉得最好也不要解释,默默收回了自己的手。
他刚刚看清楚了,地上的红纸除了有“囍”字,还有“寿”字。
如今临近正午,太阳光斜溜溜撒过来,慢慢撒满了老太太的全身:“你是谁家的娃,额咋么见过你。”
想着反正都已经撒过一次慌了,不如再撒一次,燕惊寒面不改色心不跳:“陈霁是我哥。”
老太太就跟慢放一样,脸上逐步逐步露出了迷惑的神色: “玉书家喂(那)个碎滴额见过,不是你这样。”
娘啊,嘛叫碎的,嘛叫整的。燕惊寒听不懂了,僵在原地不知道如何回答。
谁知道没一会儿树皮老太太把自己给说服了:“哦!你是玉书屋里后寻的那个婆姨,娘家滴娃!”
燕惊寒没想到还能这么自问自答,赶忙应了:“啊对对对,陈霁是我表哥。”
这树懒老太太听了这句话,脸上忽然闪动出格外生动的表情,快得燕惊寒都差点都没捉到。这种神色他常常在各种人的脸上见到过,名为“八卦”。
“呀!玉书屋里俩娃闹滴,就说他家沃(那)大滴,别说后娘和他弟,连他大都不认哩!你还心近滴叫沃(那)哥?”
燕惊寒:???
他这是听到了什么不得了又听不太懂的八卦!
“碎”应该是“小”的意思(燕惊寒呆滞脸)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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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5章 第三十五章:好奇怪的陈家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