倒霉的乔源源,从来没坐过大摆锤,一下来就哇哇吐。很可惜,她现在是个小鬼儿,连冰激凌的味道都尝不出来,更不可能吐出什么东西,顶多是在那干呕。
倒霉的陈霁,这家伙是个体弱多病,四体不勤,肩部能抗手不能提的文弱书生,一下来也哇哇吐。把燕惊寒刚给他买完吃了的冰激凌全给吐了出去,可怜吧唧的,感觉站都站不住了。
倒霉的燕惊寒,还来不及研究“鬼坐大摆锤为什么也会吐”这等新鲜事,就得一手扶着一个一手拎着一个的照顾了。燕惊寒弯着腰,给对着垃圾桶狂吐的陈霁拍背:“对不起陈博士,早知道你会吐就不给你喂那么大个冰激凌了!”
陈霁咔咔咳嗽,一边咳嗽还给他摆手。
“哎哟娘啊,这还说没事呢,都吐成这样了。”燕惊寒对他这种强撑着的行为深恶痛绝,觉得都这种时候了就不要顾及他那点学霸包袱了,真有事儿好让他给送医院啊,“要不我去给你弄点水喝?”
陈霁还冲他摆手。
“这哪儿能行啊?你好歹喝两口水顺一下,不行漱漱口也行啊。”燕惊寒看陈霁还往外哕,赶紧又是上去给他顺背。
终于,陈霁摆手摆了半天,终于从半死不活的躯壳里爆发出了惊人的生命力,一把将燕惊寒搡到了两步之外:“你别拍了!”
肺都快给他震出来了!
“啊?哦。”燕惊寒挨了陈霁一下,登时蔫头耷脑起来,手脚都不知道放在何处了,“那我去给你买水。”
燕惊寒一溜烟跑去买水去了,只剩下陈霁一个伤员并乔源源一个伤鬼,留在原地大眼瞪小眼。
没燕惊寒扶着,陈霁一个人攥住栏杆,顿感站立是一件十分艰难的事情。可他只想把这件事怪在自己平时不加强锻炼上,并不想归结于其实是没有燕惊寒在这里扶着他。
很快,燕惊寒颠儿颠儿跑回来了,拧开矿泉水瓶子递到陈霁手里。
陈霁抿了两小口,皱了下脸,就把瓶子递回了燕惊寒手上。
燕惊寒:“再喝两口!”
陈霁身体不舒服,自然也没有好脸色,轻飘飘横了燕惊寒一眼,言简意赅:“凉。”
“哦。”燕惊寒缩脖儿,把矿泉水瓶子揣了起来,“要不咱还是上医院吧。”
刚刚还要死不活的乔源源立即支棱了起来,举起右手:“我还要玩,我不要上医院!”
“你死好几天了乔源源!你个小鬼儿还上什么医院,我说咱俩送陈博士上医院。”燕惊寒看着疯狂摇头的乔源源,又看着感觉要瘫他身上的陈霁,焦虑的起来,“你看看陈博士都成嘛样了,你还要玩,你这孩子怎么就不知道懂点事!”
乔源源欲哭无泪,看着陈霁的状况,觉得似乎自己确实该“懂点事儿”。
这二位已经打算叫个车送陈霁上医院了,谁知道陈霁自己也眯着眼睛摇了摇头:“要不还是陪乔源源在这玩吧?”
“你别惯着她!”燕惊寒扶着陈霁,很关切的歪头看他,“你真的还可以吗?”
陈霁顿了顿,看了一眼乔源源,见那小姑娘好像确实也很担心他,看着可以随时接受结束这次快乐的行程。
他忽然犹豫起来。
燕惊寒将他的神色尽收眼底,他好像很多次看见这种陈霁这种表情。他总是会垂下眼睛来,长长的睫毛盖住瞳仁,回答说:“不。”“不要。”“不喜欢。”
可是他明明想要留下来。不是为了陪乔源源的那种,是他自己想留在这里玩。
“那要不先坐着缓缓?”燕惊寒说完这句,视线逐渐转向乔源源,“缓一会儿换个不那么刺激的项目行吗?再来一回我看陈博士真就得进医院了!”
乔源源反应了半天,才意识到原来还能留下来接着玩,一下子欢呼雀跃了起来。
陈霁也怔愣了一下。这时候天色完全黑了,一瞬间,整个方特的照明灯全都亮了起来,一下子点亮的他的眼睛。
燕惊寒抱着胳膊,很嫌弃地瘪嘴:“旋转木马坐不坐?”
项目不够刺激,乔源源不太喜欢,但是考虑了一下自己刚才哇哇吐的鬼体状况,勉强答应了。
再扭脖儿看陈霁,那口型已经嘬起来了,眼看着就是要说:“不。”
然后被燕惊寒一把把嘴捂住了:“我知道,你要说‘不去,小孩才玩’是不是?”
陈霁哽住。
“走吧,票都买好了,除了那你上去了要吐的项目,不每个都玩一下,岂不是很吃亏?”燕惊寒不管陈霁打算如何拒绝,干脆利落拉上他,拎着乔源源去旋转木马那排队,“我给你们说,这个旋转木马还挺有名的,号称什么华北地区最大最豪华的旋转木马,真不试一下。”
乔源源看陈霁:“我觉得非常可以。”
陈霁嘴角动了一下,没说话,但反正也没拒绝。
一次搞定了两个,燕惊寒非常有成就感,当场吹了个高兴的口哨。和他们一起排队的是一群还没燕惊寒腿高的小朋友,全都回过头来看他。
他还挺骄傲的在那揣兜站着。
陈霁捂脸,乔源源静止,全都装作不太认识他的样子。
一回旋转木马也就五分钟,乔源源倒是没什么感觉,就是陈霁有点扭扭捏捏地跟燕惊寒顾左右而言他了半天。
燕惊寒的手在底下暗暗打了个响指:太棒了,这家伙终于不说“不”了,还知道跟他提要求,真是伟大的进步。于是燕大师很煞有介事跟陈博士说:“我很喜欢玩这个,想再玩一回。你要不陪我,我一个人站小朋友堆里排队有点不好意思。”
陈霁很勉为其难答应了。
他们两个坐了三趟旋转木马,转头下来发现乔源源又站在底下哇哇吐,赶紧上去问怎么了。果不其然,她一个鬼去坐了趟过山车。
乔源源同学收到了燕惊寒“还不死心”的评价,以及“你一会儿吐得魂飞魄散了,还怎么玩其他的,烟花都还没开始呢”的威胁。
乔源源彻底歇菜,完全打消了去玩刺激项目的念头。
他们几个在园区里乱逛,一人吃了两个五颜六色的棉花糖、两大捧爆米花;闻着哪香就往哪揍,结果发现那面包房里卖的甜品一个够陈霁打车回学校两趟,于是干脆在里面试吃了所有的试吃品;神经兮兮跟所有卡通玩偶打招呼,疯狂和每一个都合影;给乔源源贴上显形符让她到鬼屋里面装NPC,结果乔源源被人装的鬼给吓得吱哇乱叫眼泪狂飙,被燕惊寒当场回收。
最后终于玩遍了所有“小孩玩的”项目,来到了园区的最高处。
“坐摩天轮吗?没有恐高的吧?”燕惊寒指着园区里的摩天轮,兴致勃勃地介绍,“这个没有海沽之眼大,但是海沽之眼不吉利,听说去过的情侣都分手。”
大约是每个城市都有一个情侣分手的倒霉地,陈霁对此见怪不怪,甚至还很好学地问:“这有什么玄学依据吗?比如风水?”
燕惊寒:“没有,都是迷信!”
这话从谁嘴里说出来听着都比从他这个神棍嘴里说出来听着靠谱。
他们站在队伍的尾巴,很开心等着每个人都上去,看得工作人员有点奇怪:“你们怎么还不往上走?”
“我们想等一个只有两个人的厢。”燕惊寒笑嘻嘻的。这个摩天轮的轿厢一次可以坐四个人,但考虑到要多加一个乔源源。在园区里面怎么胡说八道也没人觉得,可一旦在轿厢里面,这要是再跟乔源源说话,又和陌生人脸对脸的。
那必然得被当成对着空气说话的精神病啊!
可那工作人员哪里知道这等艰难,他下意识看了看燕惊寒的身后:没见着女朋友,倒是领着一个陈霁。
燕大师这会儿刚好忙着劝陈博士喝水呢:“你这会儿好点没?再喝两口。”
陈霁皱着眉头拒绝。
只见燕惊寒这家伙从怀里掏出来一瓶矿泉水,献宝似的往人手上递:“给你捂了半天了,温的。”
这工作人员先是皱了下眉,很快就完成了“了然”“接受”“祝福”的表情转变,很殷切对着燕惊寒笑了起来:“没事儿,我数了,刚好这一趟最后上,能给你俩剩个单独的座儿!”
燕惊寒眉开眼笑,连连道谢。
于是那工作人员更加坚定了自己内心的想法,也随着燕惊寒眉开眼笑:“玩的开心啊!咱这摩天轮和海沽之眼不一样,这个坐了不分手。”
燕惊寒拿过陈霁的票帮他一起检了,冲着工作人员一挥手:“那都是迷信!”
摩天轮的轿厢缓缓升空,乔源源很兴奋地扒在栏杆上看夜景。陈霁也没忍住贴在玻璃上往外看,海沽的晚上灯火通明,车辆川流不息,每一盏灯火都热情地向他张开怀抱。
正当他贴着玻璃的当口,乔源源忽然大叫起来:“烟花!”
一朵五彩的烟花在天空中炸开,将夜空彻底点燃,接连几朵过去,在空中成了场“火树银花不夜天”。
乔源源着急忙慌冲着对面的燕惊寒和陈霁大喊:“手机手机手机!”
“拿手机干什么?”燕惊寒听见她的语气,也着急忙慌摸兜翻手机。
“我们来自拍嘛!你们看烟花,多好看啊!”
燕惊寒摸得太着急,差点就把他那金贵的手机给摔地上,心疼得龇牙咧嘴:“又拍不着你,那么着急干什么!”
可他还是顺从地打开了相机,招呼陈霁也伸过头来:“拍完了洗出来烧给你。”
乔源源把脸凑到相框跟前,很不满意皱了皱眉头:“我要用美颜,要带猫耳朵的那个!”
燕惊寒整个脸都皱了起来,他一点都不想在手机里留下一张带猫耳朵的照片啊!
但是在没有办法,死者为大,乔源源说什么就是什么吧。
燕惊寒找出了带猫耳朵的滤镜,三张脸凑在了一起。很可惜,只识别得出两张脸,但是乔源源依然把燕惊寒和陈霁拉在一起,高高兴兴地大喊:“茄子!”
咔嚓一声,留下了只有燕惊寒和陈霁的一张合影。背景里是万家灯火,车水马龙,绚烂的烟花在空中银蛇乱舞。
乔源源舒心地喟叹一声,端详着这张只有她自己能看见自己的照片,满意得不得了。很快,她的身形越来越淡,逐渐连燕惊寒都看她看不分明,可她好像意识不到一样,依旧用很高兴很雀跃的语气大声道:“燕大师,陈博士,谢谢你们!这是我第一次来游乐场!真的很开心!!!”
燕惊寒笑着冲她点头:“谢嘛谢,都应该的。”他第一次觉得这种时候忘记往生咒怎么念也挺好的,她不需要超度,那样悲戚的词汇好似也配不上她。
乔源源散在了漫天的烟花里,消失前的最后一刻,脸上还是带着笑的。
燕惊寒低头微笑,余光瞥见陈霁的嘴在动,好像也在说什么。
他侧着靠过去,仔细听着——
“谢谢。”陈霁手里握着燕惊寒给他的矿泉水瓶,神色平静,看不出悲喜,“这也是我第一次来游乐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