燕惊寒从来没有想过,他会有和陈霁在同一间屋子里大眼瞪小眼的时候,更何况是陈霁坐在床上,他坐在椅子上。
至于这倒霉状况怎么形成的,还得听燕大师从一个小时之前慢慢道来。
一个小时前,燕惊寒和陈霁告别了彻底魂归天地的乔源源,他在方特附近找了个海底捞,准备带着陈霁捞一晚上。
但是这会儿大晚上疯玩的肾上腺素过去,陈霁不但没吃多少,而且看起来明显有点精神不济了。燕大师考虑到他今晚上还哇哇吐过一阵,身体状况确实欠佳,确实该找个地方让他歇歇,睡一觉。
海底捞快乐之夜已然不太不现实,那就只能就地开房了!
所以,如今陈博士正坐在床上,用一种百思不得其解的语气质问他:“你为什么不开个标间呢???”
燕惊寒非常委屈,在椅子上缩成了一大团:“大床比标间便宜嘛……”
众所周知,燕惊寒被从家里踹出来的时候就被断了生活费,如今正靠着他那一月三千包吃包住的保安工资过活。现在是燕惊寒工作的第二个月,二殡每月15号发工资,而现在,是4月6号的凌晨一点。
他今天包圆了他和陈霁下午饭、方特门票、路上吃的小零食以及夜宵海底捞,账户余额已经快被他花得清零了。
陈霁用一种更无法理解的表情看着他:“那你为什么不选择让我掏钱呢?不是说好互相请的吗?”
燕惊寒很委屈地抱住大大的自己:“那多不好,显得我不仗义。”
陈霁都木了,白眼都懒得翻,心如死灰地露出了一种“我就知道你指望不上”的表情。
“你如果不习惯的话我可以睡在地上!”燕惊寒生怕陈霁当场暴起,暴走12小时16分钟回学校去,虽然按照陈博士的身体素质他必然做不到,那不得走死过去。
“你至于吗?我也没有那么金贵吧。”陈霁看起来都精神衰弱了,把眼镜取掉放在一边,正无比头疼揉着自己的眉心,“咱两个男的……”
倒也不至于连一张床都睡不了。
“哦哦哦,好好好。”燕惊寒抓抓头发,没话找话,“那那那……你先洗澡?”
这话说完,陈霁很微妙没有接话,只是眯着眼睛把燕惊寒轻飘飘瞥了一眼,好像只是单纯因为近视,眼镜取下来看不清楚。可他现在嘴角微勾,就很有一点似笑非笑欲说还休的味道。
燕惊寒不知道说什么,往下咽了一口唾沫。
喉头很明显滚动了一下。
陈霁就眯着眼睛,盯着他的喉结从上滚到下,然后笑了。他抬起手来,修长的五指插进头发里,呼啦把头发一撩,扬起脑袋,露出一大段雪白的脖颈来:“好,我去洗澡。”
燕惊寒连个屁都没放出来,光顾着点头了。
哗啦啦的水声响起来之后,燕惊寒才揉着头发,忽然觉得刚才这话说得有点不对。
好奇怪的氛围,燕惊寒抓着头发缩在椅子里,心里直打鼓——我不会又把他得罪了吧?
但不知道为何,他脑海中浮现出的,是被他搓得发红的一截儿手腕,和刚才那一段雪白的颈子。黑头发扫在白皮肤上,显得头发更黑,颈子更白,贴着头发边缘的那一段影影绰绰,看不分明。
燕惊寒连着又往下咽了好几口唾沫。他从头到尾就保持着这么同一个姿势窝在椅子里,窝得腰背都僵了还毫无察觉,直到听见有人出声喊他。
“我洗好了,你洗去吧。”陈霁这种学霸,大概从小干什么都是分秒必争,洗澡也很快,没多一会儿就已经擦着头发出来了。
他从燕惊寒身边过去,飘散着酒店提供的免费洗浴用品的味道,干净清爽。
燕惊寒耸了耸鼻子,连声答:“哦哦哦。”
这家伙糊里糊涂乱洗了一通,狗甩水一样把长卷毛呼噜噜一顿甩,抓过吹风机来就是狂吹。
洗完,按把手出门,才揉了两把头发,就迎接上了陈霁惊恐万状的表情:“你为什么不穿衣服???”
“啊?”燕惊寒拿手指着自己的裤衩子,莫名其妙,“我穿了啊。”
面对着陈霁逐渐开裂的表情,燕惊寒发出了灵魂质问:“虽然你应该不是海沽的,但我记得咱俩都是北方人吧,你在学校没有洗过大澡堂子吗?”
“有没有一种可能,博士生是单人宿舍独立卫浴。”陈博士一句话给燕惊寒差点儿撂倒。
可他尚不知止,继续往燕学渣的心脏上插刀子:“我本科的时候澡堂子有隔间。当然,现在宿舍新修,本科生宿舍也独卫独浴了。”
果然是人比人得死,那学校比学校更得死。
原本燕惊寒还觉得徐浩南洗着独卫独浴没什么,可这话怎么从陈霁的嘴里说出来,就让他这么心碎呢?
燕惊寒面如死灰,宛若行将就木一般瘫在了床上,自己给自己盖上了棺材板。啊不,被子。
信奉“会当水击三千里,自信人生二百年”的燕惊寒竟然也有今天!
终于戳中了燕惊寒的痛处,陈霁大约是觉得终于搬回了一城,裂开的表情缓缓合拢,看起来稍微有点高兴了。看着躺在床上闭目装死的燕惊寒,甚至还饶有兴致拿手在他眼睛跟前挥了挥。
离得有点近,陈霁手扇出来的风拂过燕惊寒的脸,有一点痒痒的,刺挠得他想要皱一皱鼻子。可他现在因为学校的问题悲痛万分,于是接着闭眼装死。
他好像听见陈霁轻声笑了一下,有被子摩擦出来的窸窸窣窣的声音,然后是“啪哒”一声。
房间彻底陷入了黑暗。
好安静啊,陈霁躺在他旁边,连呼吸声都显得很细。
燕惊寒很不习惯这样的晚上,翻来覆去了一阵,终于忍不住了:“陈博士,你本科的时候晚上宿舍聊天吗?”
“你不是睡着了吗?”陈霁的声音里能听出很明显的笑意。
“我装的,我没有。”燕惊寒到底是脸皮厚,立马就大言不惭承认了。
他翻身过去,翻到陈霁的那一面,发现这家伙是平躺着睡的,连两手都规规矩矩摆在腹部。他从未有过此等规矩的睡姿,不禁有些啧啧称奇,伸出狗爪子试图把他扒拉翻过来:“你转过来嘛!”
陈霁很无语,当场往旁边挪了挪,对于燕惊寒的爪子非常嫌弃:“?”
“转过来我们好聊天。”燕惊寒已经是个工作一个来月的“非常有经验”的社会人,可是在此刻与同龄人在一起,依旧拿出了那种清澈愚蠢的男大学生宿舍夜聊的气质,“你们学霸宿舍里都嘛样啊?是不是一天到晚都在图书馆里泡着,然后晚上回宿舍就学习,不怎么聊天。”
陈霁没有转过来,依旧离着燕惊寒有快八丈远,但他竟然没有保持沉默。
“倒也不是,也有打游戏聊天的时候。大三大四之后,大家才逐渐各个有自己的事,忙着考教资、忙着保研考研、忙着考公找工作。”陈霁努力回想,明明这些事才是一年多以前的,可他好像确实记不太清楚了。很多人在他面前来了又走,聚了又散,那种关系浮于表面,凑在一起的时候欢声笑语,可一旦离开了某种时间空间的限定,所有人就像一捧烟花一样,一下子就散了。
好像很多人在生命里从来就没有出现过,大家从来就没有相识。
他静静躺着,竟然回忆起自己上初中的时候夜读《红楼梦》,那时候不明白为什么林黛玉“喜散不喜聚”,也不明白什么叫“千里搭长棚,没有不散的宴席”。他的脚步总是比同龄人快,着急忙慌往前赶,从来不停下,也从来不回头看那些没有赶上来的人。
如今再回想起来,他竟也成了书中人,忽然一下子就明白了林黛玉。
陈霁在这沉浸式体验林妹妹,可惜燕惊寒痴到是挺痴的,却从来不是什么怜香惜玉体贴入微的宝哥哥。对于陈霁充满感叹的话语,他只贼头贼脑暗暗窃喜了一句:“哦!那不是也跟我们差不多嘛!”
指望狗能理解猫,那不如干脆指望母猪上树。
不学无术的燕惊寒接不上一句“人有悲欢离合”,只两眼发光的拿爪子扒拉陈霁:“那个那个那个……”
“你想问什么?”陈霁嗅到了一股浓烈的想探求八卦的气息,旁边的大狗好像已经很激动地摩拳擦掌了。
“你和你前女友到底怎么回事?”燕惊寒在黑暗中睁开了眼睛,眨巴眨巴的,“这个能问的吧?”
陈霁已经连翻白眼叹气的力气都没有了,自暴自弃一样回答:“能不能问你不都问了?”
燕惊寒在旁边嘿嘿傻笑,做足了架势准备好接收第一手八卦。
“林心逸是个很独立勇敢有自己想法的女孩子,非常优秀,也非常有见地。”陈霁回忆起林心逸,对这个早早就凋谢的女孩,语气里充满着无尽的惋惜,“我这样的人不适合她。”
“当然,她自己也发现了这个问题。所以,当初是她追的我,分手也是她提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