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奕成不仅是羽毛球运动员,还是学委。初中到高中,两人一直在同一所学校,截止高中毕业都没有同班过。不知是哪种缘分使然,终于在大学时报到同一个系,还分到同班。
林奕成的成绩优异得夸张,从来没有从年级前三掉下来过,两人都是只知道对方名字,没见过真人的关系。所谓只闻其“声”,不见其人,亦是如此。
周初晓的成绩总是在年级十五名前前后后的徘徊,一直默默以林奕成作为学习目标努力着。如今被钳制在此人怀里接受他的心声吐露,着实不知所措,恼怒、慌张、惊奇、不解的情绪在脑中交替浮现,紧皱眉,不可思议的愣在原地,看着眼前人,眼神却没有焦点。
林奕成的嘴还在一张一合,继续诉说着,周初晓什么也没有听见,关于“喜欢”的情绪,自己在不久前已全数交给一个叫陈柘的男人。即使深陷炽热动人的真情告白中,也很难感受到任何暖意,陈柘那张温文尔雅的脸不合时宜的窜出来,隔在林奕成和周初晓近乎全无的距离之间。
“初晓。”见周初晓形似任人摆弄的娃娃,林奕成担心自己铤而走险的一步吓坏他,一改不断输出的颤音,用温柔的嗓音呼唤。
出于尊重,周初晓决定凝神听完林奕成的话。小声道:“你先松开,我会听你说。”
见他情绪稳定下来,林奕成试探着松开手,身子依然以包围的姿态堵在墙边,倾向巷子口一侧,“我不怕你跑,就是担心你不愿意正视我的感情。”
周初晓:“不会,我不是那种容易碎掉的玻璃,赶紧说吧,我晚回家的话,奶奶会担心。”
林奕成:“好。。。额,突然这么认真要说,我有点紧张。
不过没事,我调整好了。今天突然听我这么说,肯定觉得我疯了,莫名其妙的就说喜欢你的话。但其实,准确来说,我已经认识你很久了。我爸妈一直都在外面工作,逢节庆才偶尔回来一趟,一直陪着我的就是一只小土狗,不管去哪儿都要粘着我。初中的时候,一天晚上带他去小区的草地遛弯,接个电话回来,它就不见了,狗绳被摘下来扔在草坪上。我求警察和保安帮忙找了很多天,都不见踪影。在这之前,我从来没觉得那狗对我来说多么重要,甚至都没有给它取名。
它走丢的第五天我就疯了,常听见有人在我耳边说那狗被狗贩子抓走吃了,脑袋里仿佛有放映机一直重复它被剥皮挑筋,扔进铁锅里煮的场景。血淋淋的,满目血渍,那双圆滚滚的眼睛直盯着我。
我爸听说我边上课边哭,经常下午才去上课,大老远赶回来,把我丢进了精神病院。我。。。我也不知道是什么时候,怎么从医院跑出来的,发现自己站在一个陌生的公园池塘边的时候,以为是天神觉得我不该活了,给我指了条明路。
结果我就遇见你了。你拿着吃掉一半的热狗,站在池塘边,畏畏缩缩地,把热狗扬得高过头顶,朝不远处的流浪狗喊,威胁它别靠近你。我当时觉得你吵极了,而且还没有爱心。
后来,我才发现,原来你不是喧闹的路人,而是我的救星,你把我的伙伴带回了我身边。”
周初晓:“该不会那只流浪狗就是你的狗吧。”
林奕成笑,拐着弯认证,“天神只负责让世界变得有趣,被捉弄的是我们的命运。”
周初晓:“所以你就一发不可收拾喜欢上我了?”
林奕成的眼色变得柔和,比刚才急迫地将某人关在怀里的样子舒服许多,“嗯。对我来说,你救了我一命,听说以身相许是比较有诚意的报恩,所以我决定把身体和心都交给你。你的出现,比那些只知道按时发药的医生们有效得多。那天我的视线一下就清明了,长久不记得人脸的眼睛只花了一秒就把你的样子刻在脑海里了。”
周初晓:“你想得太玄乎了,都是巧合。”
林奕成:“我的狗不知道为什么失踪一个多月,又和你一起出现,这能算巧合?”
周初晓暂时不想争论这些,转移话题,“后来呢?”
林奕成低帘的眼闪躲几下,低声道:“你变成了我念念不忘的人。”
周初晓:“我是说狗。”
林奕成:“它在外流浪的那段时间,好像比较幸运,受好心人照顾,过得不算辛苦,毛发和体重都没有很大变化。我带它去医院检查之后,没发现什么异样。我也慢慢好起来,横躺竖躺都不再听见那些烦人的声音了。一直到去年年底,小狗在我怀里打了安乐针。数一数,从幼儿园小班开始就一直陪着我,既无趣又孤单的过了十四年,已经坚持了很久了,它熬不下去的时候,还是得放它走。
说偏了,我主要想表达的是,我从那天之后就一直在惦念你,但没想到天神一直在开我的玩笑,明明我们一直在同一所学校,那么多年都怎么也碰不上面。”
周初晓:“对啊,我记得我们考试都是在同一个教室,但从来没有真正见过。”
林奕成:“怪我,在学校没什么朋友,所以总是沉浸在自己的世界。”
周初晓:“也怪我啊,一直把你当学习目标,也没有去研究你本人长什么样,毕业了才在状元榜看到你的证件照。”
林奕成眼中闪过惊喜的光,“真的吗?我是你的学习目标?”
周初晓:“嗯嗯,没骗你。”
林奕成:“那如果我早点认出你,你也喜欢我的几率会不会大一点?”
周初晓浅浅的笑意凝固,“额,不好意思啊,不会有那种可能的,目前为止,我只有见到陈医生的时候,才会有心动的感觉。”
林奕成:“这么决然,那个医生这么好吗?”
周初晓:“嗯。”
林奕成:“我一点机会都没有?”
周初晓:“对不起啊,但谢谢你喜欢我,小狗的故事也很感人,以后你会遇见比小狗更喜欢你的人的。”
林奕成:“你说绕口令呢,不默念一遍你的话,我都听不懂。”
周初晓:“哈哈,总感觉你的缘分和幸福,老天爷给你安排在后面呢。”
林奕成:“如果我说只想要你呢?”
周初晓:“那我只能说抱歉。”
林奕成:“你们在一起了吗?”
好问题!准准在周初晓心上插了一把利刃。
没有在一起,我们有机会在一起吗?周初晓在心中自问,不自觉又陷进自己的思考中,陈柘的脸再次浮现,注意力又被虚幻的念想吸引过去。
面对周初晓迷离飘忽的眼神,林奕成不打自输了一局,心一横,兀自想象:如果自己强硬一点,结果会不会不一样?会不会让他多花点注意力在自己身上?
初晓此刻就在眼前,他是我的。这样的念头闪过,竟成了一把推手,身体像受到力量推动般朝初晓靠近,两片飘零在夜幕的青叶再次紧贴。
迷失自我至此,林奕成已无力自救,荡然无存的意志将自己的神经也抽走,身体自动倒向周初晓的唇边,差一点就触碰到了。。
好在周初晓早已做好逃离的准备,闪身及时避开,在林奕成肩上和肚子捶了几拳,趁其吃痛疏忽之际,跳到两米远处,回头说:“抱歉,我没想过要跟你怎么样,等你收拾好心情,我们还是朋友。”说完头也不回的跑开。
一路狂奔,一刻不逗留,甩在身后的,不仅是不愿承受的感情,连同自己那份仍未厘清的乱七八糟,一分也不想保留。
可惜感情不是童话里被扔在路边作地标的鹅卵石,白而显眼,更像是奶奶用来织毛衣的毛线球,时常乖顺的躺在线笼里,一旦疏忽注意力,球可能会自己找机会滚落下来,在地上疯狂甩弄身姿,顺着线越拣它滚得越远。
一口气跑到自家小区门口,回头看没有人影跟随,周初晓收起悬着的心,慢慢调整呼吸往家走,奔跑时耳侧刮过的凉风渐渐变成会飘在空气中的热潮,染红了耳廓。
因快速奔跑而急促喘息的气还没有顺清楚,很快又因为某人的出现以另一种速率在胸腔奔腾。
远远的,自己家所属的那栋楼对面停着一辆在夜晚变得黝黑却因为蓝色的本质而发光的小车,车前站着的是让自己日思夜想、目中再无法容纳他人的陈柘。这回他把自己套在休闲的浅绿色薄线衣里,刚刚在脑中不断滚向前的毛线球突然变得具象,拥有的颜色与陈柘身上那件线衣相仿;蓝色牛仔裤从衣摆树起笔直的腿部线条。上半身倚在车窗上,嘴里不断吞吐着浓密的烟,在昏暗的橙光下升腾消散。烟是新点燃的,刚燃烧到最前端,随陈柘吸吮而闪着红白的火光。
真累啊,不想走。
还没能靠近,周初晓突察胸腔里那股四处欢腾的气窜到心口,正肆意冲撞着柔软的心房,没几下,就占据了整颗心,狂妄且自大的疯狂敲击着,搅得身心疲惫,不愿任其掠夺心下的柔软,便停下松软的步伐,弯着腰深呼吸。
陈柘原本专心望向周初晓第一次从六楼出现的阳台,听见逐步靠近的脚步声,便将目光移过去,发现来人时,立刻露出那副和风细雨的笑容,等待靠近。
可这一次,周初晓不像从前那样迫切的朝自己的方向迈步,脚步越来越缓,停在离自己不远的距离。热情的目光也被埋没在眼睑下,比上次和自己说“拜拜”时还要黯然。
如果自己退缩一次,陈柘会试着抓住自己吗?
这个问题困扰周初晓许久,答案明明不难预测,在不愿妄下定论的情况下,还是迅速将其在脑中抹杀了,他知道遇见陈柘之后,自己的情绪有多么的无法自控,多愁善感这样的词在过去的十八年里,比外太空还要遥远。可最近,为此花费太多时间和精力,可以用来纾解心中郁闷的方法已到弹尽粮绝的地步。差点丢失到外太空的自我再次占据上风,要想过回原本的生活,必须让自己从中隔断出来。
说了拜拜,就是再也不见。
周初晓下了决心,毅然决然转身朝没有人的方向走去,欲视陈柘于无物。
“初晓。”陈柘犹豫片刻,见来人要走终于叫出声,站直身子,快速掐灭香烟,迈着□□的步伐快步走向因自己呼喊而怔在原地的人。
“初晓!初晓!你知不知道每次这样叫我,把团在我心里的阴霾全部扫光了,我好不容易才甩开那种奇怪的感觉。你现在又是搞哪出?”周初晓转身低吼,原想用刚才瞪林奕成的眼神对付陈柘,准确对上陈柘那在夜晚也依然柔软的目光后,却顿感无力,好不容易竖起来的刺在陈柘的步步接近中节节败退,缩回肌肤里去,“明明我都说了要拜拜了。”最后这句话耗尽了周初晓的愤怒,化作软语呢喃出来时,陈柘已来到跟前。
“初晓,你上次落在我家的衣服,我带来还给你,在车上。”陈柘说。
果然,陈柘无法共情周初晓的欢喜,当然也无法理解此时他有多崩溃无奈。周初晓自觉好笑,眼中生出凌厉的剑,试图刺进陈柘比钢针更加坚硬的心。
“也行。你借给我的衣服还没洗,你先把我的给我,等洗好了,我会把你的衣服寄给你。”周初晓说着往那辆冒着寒气的小车大步走去,陈柘跟在身后,按下手中的遥控器解锁。
打开前门,见副驾和驾驶座都空无一物,周初晓像小孩闹脾气那样,唰地扬手一关,车门发出哭嚎般的叫声,把在气头上的周初晓也吓了一跳,下意识想道歉,因身后的人此时实在闹心,又倔强地将对不起的话吞进肚子里,捎带咽了一口口水,眼神闪烁不定。再去开后坐门,打开的瞬间,周初晓像被冰雪奇缘里的艾莎点石成冰,冰柱般冻在车门前。
车后座赫然躺着一个约6寸的巧克力蛋糕,穿过透明的包装盒跟周初晓热情招呼着“Hi!”,旁边还陪着一个比蛋糕大一些的白色礼盒,扎着粉色的蝴蝶结。狡诈的陈柘打开车内顶灯,显得两个盒子极其妩媚,躺成魅人的姿势。
“陈医生。”周初晓关上车门,向后看,眼中尖锐的刺早已被惊奇代替,不可置信地问:“我开错车门了是不是?”
“没。”陈柘笑着说,“蓝色的车身,优雅的车型,还有这优越的轮胎,只有我才能有的品味。”
陈柘一改平时的沉着,与自己僵硬的说笑,这件事也诡异极了,周初晓不敢搭话。
“生日快乐。”陈柘继续说,持起周初晓的手,十指相握,覆有轻茧的手掌将另一边泛着暗粉的指节蜜在手心里,像缝有花边的丝绸被风拂在周初晓的手背,又痒又暖,耐不住生出握紧把玩的冲动,又担心摸不准风的狡猾。
听之任之地,两只手相互缴缠,握在门把手上,重新打开车门。陈柘:“蛋糕带回去和家人分享吧,盒子里是你的衣服和给你的礼物。至于上次借你那件上衣,也不用还了。”
陈柘的手指没有多余的肉,单用眼看,柔软纤长,线条流畅,是如同天宫使人用心雕琢的精细匠品,亦是周初晓暗自期许终有一日要触上一碰的憧憬。刚才那只手握过来时,与自己想象的触感倒是相差无异,只是冰凉得很,许是一直呆站着被晚风吹的原因,相互触碰的每一寸肌肤都在传送透心凉的温度。
还没来得及多想,陈柘已经把车里的东西塞进周初晓怀里,然后绕开,打开驾驶室的门。
周初晓眼疾腿快地绕过去用身体挡在门前,“陈医生,你怎么突然送我礼物?我都说要放弃你了,已经非常艰难的在断舍离了,你这样我真的很难做到。本来就是很容易动摇的人,万一又开始对你倾心难耐怎么办?”
还是这么直率,陈柘在心中宠溺的感叹着,嘴上却依然坚硬无比,“我只是来还你衣服,顺便带了礼物给你,当感谢你之前对我的喜欢。”
“是吗?我喜欢你,是这么值得感谢的事情吗?需要记着我的生日,特意这一天来还衣服吗?其实,昨天、前天、明天、大后天,任何一天你来,都不会让我这么心动。”周初晓一针见血地拆穿陈柘费力隐藏的心意,还不忘顺便表白,将陈柘说的一愣一愣的。
“拿捏”一词,明晃晃的在两人周围晃悠,愉快地叫嚣着,像是在宣示:这样的气氛,只有我才能站在你们中间。
“陈医生这样做,真的让人很难办。”周初晓的语气突然变得腹黑,像漫画里一肚子不对劲儿的总裁大人。
“那你打算怎么做?”陈柘被步步紧逼的疑问迫至无法直视周初晓的地步,将目光投放到随风轻晃的粉色蝴蝶结上。
“陈医生,麻烦帮我再开一次车门。”周初晓说着用眼神示意后座门。
陈柘不明所以,但还是照做,看着周初晓又将蛋糕和礼盒放回了原地,心中泛起要逃跑的冲动。
如果蛋糕真的会讲话,此时应该要嚷嚷到:怎么?终究还是成了你们小情侣Play的那重要一环?
把怀中之物放下,周初晓迫不及待的拉起陈柘的衣袖,围绕小车转过半圈,来到车身后的小树下,路灯完全照不到的地方,一把将陈柘拥入怀中。
从很久之前就很想做但不敢造次的事,在生日的这一天,神奇的达成了两件。
牵手和拥抱。
“初晓?”陈柘疑惑,很快做出反抗,想要从周初晓宽大的怀抱中挣脱出来。
“陈医生,如果希望我继续喜欢你的话,不要反抗好不好?”周初晓鲜少用柔软的声音说话,一旦启用这项技能,一定是在请求什么。
这话任谁听都像是无理的威胁,陈柘却真的听进去了,原先抵在周初晓腰间的手,似推似退地松掉了力气,就那样不尴不尬的抵着。
周初晓想起什么,短暂松开环抱的手臂,将陈柘的双手放在自己的卫衣口袋里,又再次抱上去。
原本没觉得多冷的手忽的被温暖的衣料包围,陈柘才发现双手到刚才为止都处于暴露在凉风中的状态,已经用冰凉的皮肤向自己提出抗议了。
“虽然现在已经是春天,但是也没有温暖到可以穿单衣,陈医生下次还是再加一件外衣吧。”周初晓将下巴抵在陈柘肩膀上说话,一顿一顿的力道挠得陈柘一阵瘙痒。
拥抱,这一词在百科检索上的释义是搂抱,表示亲爱,通常只会与恋人、配偶、父母、兄弟姐妹、子女、朋友拥抱,其他人除特定情况下不会做,实则无任何限制。
父亲去世那天,陈柘坐在病床前扑在身体逐渐僵硬的父亲怀里呜咽了一个上午,泪水沾湿了父亲的病号服,也没能等到回魂。自那之后,身边再没有可以肆无忌惮拥抱的人,即便是完美乔装得无欲无求的陈柘,现在被拥进温暖的怀抱,也得到了极大的满足。
既然拥抱这样的动作可以无关情感、无关伦理,那就多停留一会儿吧。
即使相拥的双方内心如群马疾驰,所触碰之处一片温热,很难用单纯一词蒙混诠释,外人问起来时也可以用一些无伤大雅的理由解释过去。
陈柘这边正在为拥抱寻找开脱的理由,周初晓感觉到一切往舒服的方向发展,又变得不正经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