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不起,你不喜欢话多的,我就尽量改。”周初晓咬一口鲜嫩多汁的鸡翅,眼神始终跟随陈柘因咀嚼而开合的嘴唇,心中暗念:那张嘴,虽然话不多,一张嘴就像念咒一样把自己的嘴给封印住了。哪天不念咒,换施法该多好。
几盘菜差不多光盘时,陈柘终于回复周初晓的问题:“看悲伤电影的初衷是想给你咽在肚子的眼泪找个宣泄的口,之前一直听说这个群体没有人看这部电影不会哭,正好拿你当个试验品。”
周初晓:“陈医生,你看问题的点真的很不一样。”
陈柘:“哪里不一样?”
周初晓:“哪有人带人看电影就为了看他哭的?”
陈柘:“哦,确实少。”
周初晓眯着眼,微仰起下巴,“陈医生很特别。不过还是过于狠心了,要是可以哄一哄自己弄哭的人就更好了。”
陈柘心中一颤,竟然觉得此时因刚哭过而鼻红眼肿的周初晓委屈巴巴,向自己乞哀告怜时声音也变得比受伤的莺燕还要柔靡,一股欺虐欲油然而生。不得了的冲动惊醒了陈柘,一踢腿,猛的站起来直奔卫生间,好一阵捯饬。
再出来时,桌上的食物已被一扫而光。
夜幕爬上来,陈柘将送上门的羊羔安然送到家门口,远远的没注意,近了才看见那栋九十年代建造的陈旧居民楼门口,一位身穿老款军式衬衫套装的老者定定站着朝外守望。
“爷爷,你回来啦?”周初晓见到老者,眼中闪出一阵欣喜的光,车刚停稳便跳下车,站到老者身边。
陈柘跟随下车,向老者微欠身,微笑着点头示好。老者原本就眼含笑意与周初晓谈笑,见到陈柘时,眼中充满善意。没想到陈柘会下车,周初晓愣在一边不知道该不该引见两人。
老者主动说:“你就是初晓常提起的那位医者朋友吧。”
“爷爷。”周初晓略显慌张的从身后拖拽老者的衣衫。
“爷爷您好,今天不小心玩得晚了些,我负责送他回家。”陈柘对老者说。
“哦哦,谢谢你的照顾。”
“没关系。”
“爷爷,我们上去吧。”陈柘用手拦在爷爷腰前,阻止两人交谈,好像在害怕陈柘会在下一秒将自己主动追求他的事和盘托出。
陈柘将某人的局促看在眼里,主动告别:“爷爷再见。”
爷爷几乎是被提着腰拖走的,速度之快将那句“再见”的回应带到楼梯口才悠然飘进陈柘的耳朵。
原以为今天的碰面就这样结束,陈柘坐进车里,准备发动汽车时,突然听见楼梯上有啪嗒啪嗒奔跑下来的脚步声,几乎同时,陈柘重新下车关上车门,周初晓喘着粗气出现在另一侧,两人之间仅一车之隔。
白天的雨水正在空气中蒸发,正是昼夜温差大的初春,夜晚依然氲满凉意,陈柘只穿了一件衬衫,风从领口窜进去时像体寒的暗夜精灵在啃食皮肤的角质。
周初晓率先开口:“陈医生,拜拜。”
陈柘笑了一声,“你着急忙慌的跑下来就为了说这个吗?”
“不是的,我在回来的路上认真想了,您不喜欢我话多,可是我这样的性格已经十几年了,很难改,抱歉,刚才心急之下,向您许下我自己都觉得不可能的保证。”
说话间,周初晓似乎发现穿得单薄的陈柘正在忍受凉风的侵袭,即使看起来身强体壮,也还是激起了他的保护欲。将指尖刺进皮肤,强忍拥抱陈柘入怀的冲动,继续说:“很谢谢您今天请我吃晚饭。也很对不起,这些天说了很多奇怪的话,给您造成了困扰。在了解您的心意之后,我决定从今天开始放弃您了。
从我必须等待你回复的那一天起,我就知道我拥有你的可能性一半一半,所以也做好了放弃的准备,没想到决心来的这么快。还是那句话,我尊重您,所以不强求您,也不为难我自己。认识您,我真的很开心,每次见您都感觉前半生的幸福时刻会被掩盖掉,谢谢您即使不喜欢我,也还是愿意和我讲话,让我的人生初尝爱情的滋味,不只苦涩,还有陪伴。单相思终究不是好的归属,所以我要及时止损了。”
又是一段呶呶不休的话,陈柘以为自己会被长篇累牍催眠,没想到周初晓来这么一出知难而退的戏码,用敬语将两人的距离拉得甚远,隔在两人之间的车不再是车,那是拥有陡峭峰峦的高山。陈柘和肆意的凉风一样在原地摇曳,没能适应突转急下的气温,怎么会有困意?
“陈医生早点回去,路上开车小心。”周初晓绕过车身,打开车门,示意他进去。
直至回到家,陈柘的耳边一直回响那句“我决定从今天开始放弃您了。”
如巫女的诅咒,易致夜卧梦魇。
盘点在街边相遇到车内互动,再到看完电影的沟通,怎么思量都想不明白自己今天究竟做错了什么?甚至还觉得今天的暧昧力度把握得刚刚好,虽然还是不愿意面对自己和周初晓之间存在的问题,但心中早就把他归在自己的安全区。谁知,世事难料,刚准备卸掉伪装的城墙,被周初晓离开时的一席话扔进一枚山炮,随着一声巨响,安全区炸得面目全非,瓦砾横亘。
“这是什么?”
午间,其他同学都回家或宿舍午休,曾添和周初晓坐在教室里消磨时光。周初晓的抽屉里躺着一个小礼盒。
“钥匙扣,林奕成送的。”周初晓的脸色不太好看,满不在乎的打开礼盒,递给曾添观赏。钥匙圈上挂着两个挂件,一个是羽毛,一个是名牌,都是白色。名牌上面用灰色的焦灼痕迹刻画周初晓中文和英文的名字。
“咦?怎么我过生日的时候没见他送我呢,按理我和他的感情也不错啊。”曾添将钥匙圈举到阳光下,细细研究,试图在里面找出更暧昧的信息,“可以啊,自己是羽毛球运动员,就送了根羽毛给你,这其中的深意不经揣测,显而易见啊。林奕成是不是对你有意思啊?”
周初晓二话不说,“啪”,重重给曾添脑袋一巴掌,“二货,你以为谁都跟你一样?恋爱脑。”
“切。”曾添将钥匙扣放回礼盒,重新塞回抽屉,“我跟你说个事儿啊,估计我也得放弃白医生了。”
“你有病啊,失恋也要跟我一起。”周初晓从椅子跳起来,躺在课桌上,将脑袋曝光在从窗户折射进来的阳光里。
“当初明明是你跟着我的步伐跑去喜欢医生的好叭。”曾添说着用双手将周初晓的脸托在手里揉搓。
“说吧,白医生怎么你了?”周初晓闭着眼,脸上的不安和焦躁在阳光下变得透明。
“他能怎么我?从来就没搭理过我,就是听说他结婚了,小孩都上小学了。”曾添收回手,将身上的力量靠在后桌上。
周初晓听罢,从桌上蹭地坐起来,刚平静下来的脸被错愕占据,“真的?”
“他科室的护士讨论白医生的女儿平时喜欢什么,说是下个月人家过生日,要送礼物呢。我就听了一嘴。”曾添将双手枕在脑后,言语中透露着无奈,从鼻间哼一声,也闭上了眼,“我就不该去那里,总蒙在鼓里还更好。”
周初晓挠挠脑袋,欲张口,心中还在权衡是该安慰还是劝他收手,嘴角不自然的抽搐。
曾添倒是心大,说:“你不用安慰我,我也不怎么难过,学校那么多秀色可餐的男男女女,我不喜欢,偏去喜欢他,这是命数,我早该想到的。倒是你,自从跟我说要放弃陈医生,就一付要死不活的样子,什么时候能走出来?走不出来,跟我去多打几场球赛,别在这儿躲着跟病了几场的黛玉似的,没个好脸色。”
话音刚落,一个球状物飞过来,正好砸在曾添肚子上。
“我靠!”曾添那如死灰般鬼畜的声音突然变得狂暴起来,发出一声哀鸣,呲牙舞爪的捡起滚到一边的篮球,朝罪魁祸首周初晓扑去。
两人打打闹闹的一路相互追逐到篮球场,在晌午的热烈阳光下挥洒汗水,篮球与地面相互碰撞发出的啪啪响一声声打破宁静的校园,加快了学校苏醒的速度,没多一会儿,人流多了起来。流转在校园某处的悲伤气氛被打得稀碎,消散在空气中。
放学后,五六个玩的好的哥们聚在一家火锅店,为周初晓办了一场小的庆生宴。从隔壁蛋糕店取来提前订好的蛋糕,为周初晓戴上皇冠状的生日帽,在一声声起哄中许下愿望,便瓜分了蛋糕。
男生们大多对蛋糕没有什么执念,几人吃完自己的那一份,便再吃不下。曾添将剩下的蛋糕分给别桌的客人,并笑着说:“见者有份。”为此收到了众人的祝福,在一声声“生日快乐”中逐渐漂浮起来,脸上的笑意从未淡去,笑嘻嘻的与每一个人谈笑,直到与众人分开,和林奕成走在回家的路上,被毫无防备的拽进黑暗幽静的死巷,了无生气的心情才浮现出来,混杂在惊讶和气愤中。
两人体格差不多,林奕成用双手钳制住一个劲想要挣脱的人也用了不少力气,周初晓的手臂被捏的酸疼,求饶到:“大哥,有什么事儿,好好说,我都给你整怕了。”
林奕成没有松手的意思,只稍退后,双手使力让周初晓的肩靠在身后的土墙上,“初晓,对不起,我知道你不喜欢,但我怕话还没有说完,你就借口跑了。”
周初晓有些生气,用生分的口气问,“到底什么事儿?”
“今天中午放学,我看你没走,吃完午饭带了一份午餐回来给你,刚好听到你和曾添说的话。”
听到这儿,周初晓想起来打完篮球回去的时候,桌上确实躺着一碗诡异的已经泡发的牛肉粉,他当是别人拿错的放到讲台上,后来班长当做垃圾扔了。
此时他哪管什么午餐,只把注意力放在“听到你和曾添说的话”那句上,将怒气攒在眼睛里,全数映射在林奕成脸上,“你大爷的,平时一副正人君子样,原来背地里偷听别人讲话!”
“我也没想到你们会聊起我,想听听你们是怎么说我的。”林奕成有些慌乱的为自己解释,“但是刚好听到你们在说什么医生,失恋?我不知道你在外面遭遇到了什么,但是我不想再等了,我怕再等就成了被动的一方,不想上演等你和别人谈恋爱了才幡然醒悟去争抢的戏码。曾添说的没错,我是对你有意思,从知道我们考到一个大学,还同班那一天,就喜欢上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