施恩笑嘻嘻地走上前,伸手拍了拍李怀素的肩膀,动作亲昵得仿佛两人是什么颇为要好的友人。李怀素微微侧身,避开了他那令人生厌的举动,只戒备地望着他。
施恩收回手去,并不觉尴尬:“别这么紧张嘛,小僧不过是来看看你是不是沉在温柔乡里找不着北了。”
施恩此来桃源乡确有正事,不过是知道二李在此处,才来留园看看。
李怀素见他目光往自己身后的小筑望去,冷声警告道:“你最好别打他的主意。”
施恩的笑容微微收敛,轻轻叹了口气,似是颇感无奈:“李施主,你这话说得未免太严厉了些。小僧想做的,不过是想带着李少侠登极乐享人间之欢愉,哪里似魔君一般不懂得怜香惜玉,如此这般作践人。”
李怀素沉默两息,腰间长剑出鞘,一道寒芒冷光划破夜色,直逼施恩而去。
施恩见李怀素动了真格,轻身躲开对面攻击,冠上东珠随他身形而动撞出玎玲脆响,足尖轻点落到院墙之上。
他冲李怀素遥遥打了个佛号:“这怒海潮生小僧便不领受了,且待下回再讨教。”
……
攀附权贵者时时有之,总是逃到这天高皇帝远处也躲不掉,留园热闹不休,独李善这方小院安静得像是灵台方寸外。
今日却不然,两三方夏日阳光斜斜切进院内雕花小窗,外头一同传来嘈杂的通报声,廊下青砖咯吱响个不停。
李善正觉诧异间,便望见李怀素走进了院中,手上还拿了东西。原是桃源乡东头周府、西头赵宅的夫人们从自家孩子处听来,李家的夫人身体已然大好,便忙着差人送帖子来了。
洒金的笺子做工精巧,上头染着这些乡绅夫人惯用的脂粉香,很是闹腾腾的香气。
李善何时见过如此阵仗,顿时不知所措,求助似的望向李善。李怀素将筏子推到李善面前,神色淡淡道:“出去走动,散散心也好。”
讲经之地设在桃源乡一处清幽的寺院中,古寺檐角青苔横生,做旧经幡簌簌而动,自是禅意盎然。李善缎袍玉带,素雅中透着贵气,长发柔顺地梳好,拢作一股垂在肩头。虽然大病初愈,却掩不住眉间秀丽。
李怀素的障眼法着实厉害,夫人们见到李善,丝毫不觉面前青年男子有何不妥,竟都是眼前一亮,纷纷围拢上来。
周家夫人揶揄道:“这便是李夫人了?李夫人真是生得标致,难怪李公子对夫人如此疼爱,金屋藏娇这么久,今日才舍得放出来,叫我们有机会见上一见。”
其他人随声附和,李善闻言只知轻声道谢,神色间带上几分局促。
赵家夫人见他如此内秀,只觉得他是刚从姑娘家做了妇人,脸皮薄,爽利地招呼道:“这桃源乡山好水好,李夫人是该多出来与我们走动走动,反正我们闲着也是闲着,正好由得你消遣。整日闷在屋子里,没病也闷出病来了。”
夫人们簇拥着李善到了讲经会,台上坐着身披金红袈裟的俊美僧人,竟是留着头发,青丝如瀑。台下信徒跪拜叩首,香火弥漫,诵经声回荡。
几位夫人虽不信这净世莲宗,却也听得连连点头。中途休息时,几人忍不住说笑着议论:“这位法师讲得通透,模样又标致,莫不是转世活佛?”
李善在边上闷头坐着,他本来就不爱说话,夫人们聊的又是些胭脂水粉的闲篇,他根本搭不上话。不知怎么,脑海中突然浮现出刚才远远瞥见那位法师的脸,总觉得在哪儿见过,可如何都想不起来,胸口像是闷闷地压了块石头。
正值晌午,外头的日头毒得很,他后背却一阵阵冒冷汗,连指尖都发凉。实在撑不住,只好借口头疼,提前离席。
夫人们望着李善离去的背影,不免感叹:“还真是个病西施,模样虽美,这身子骨未免也太较弱了些。”
“不过李公子对她倒是颇为上心,否则也不会为她搬来咱们桃源乡。”
通往偏殿的路是一条幽静的小径,小径两旁种满花树,花事正好,微风吹过清香扑鼻。李善心中仍然悬着关于施恩的事情,正垂着眼睛走神,前方突然转出一位僧人。
僧人身材高大,月白僧袍外披着一件红色绣金的袈裟,华贵不似僧侣,倒像是什么王子皇孙。
两人错身的瞬间,李善听到“啪嗒”一声轻响,偏头只见一颗圆润的东珠从僧人的冠上掉落,在青石板路上滚了几下,停在了李善脚边。
李善见状下意识地俯身捡起东珠,珠子光泽柔和,触手温润,显然不是凡品。
恰此时,僧人也转过身来。李善缓缓抬头,正与那僧人对上视线,身体骤然一僵。这僧人不是旁人,正是方才在寺庙中与众人讲经论道的施恩法师。
施恩见状冲着李善微笑,目光温柔如水,却让李善感到一阵寒意顺着脊背爬上全身。只听施恩笑道:“多谢施主。”
李善低着头将东珠递向施恩,避开了对方的眼睛,指尖却不自觉地颤抖起来。
施恩目光坦荡地望着他,不紧不慢地接过李善手中的东珠,指腹仿似不经意地摩擦过李善的掌心,李善像触电般迅速缩回了手去。
施恩似笑非笑地看着李善,故作不解问:“小僧见施主面善,不知我们是否曾在何处见过?”
李善听到这话,心里顿时咯噔一下,仿佛是方才一直忧虑的事情成了真,一时说不出话来,只顾慌乱地摇头。
施恩见他这副呆呆笨笨的模样,愈发存心要逗弄他,轻身向前迈近,步步逼近似地靠近李善。他歪着头笑,绣金线的袈裟袖口擦过他手背,那檀香味竟像蛛网似的缠上来。
施恩语气轻佻问:“难道是小僧记错了?可小僧一见到施主,心中便觉得十分欢欣,莫非这便是传说中的缘法?”
李善立即像是被火焰燎了一下,转身便走,脚步快得差点被门槛绊着,直到躲进偏殿阴影里,才觉后背汗湿了一片。
施恩那张似笑非笑的脸却在眼前如何也挥不去,鼻尖的檀香味浓郁到媚俗的地步,几乎令人作呕。
夜深更漏残,李怀素还未归家,冷砚台里留着白日李怀素写字时用的乌墨,此时早已干涸凝固。
李善原要守着夜等,却因白日的惊慌悬心耗费去大半心力,一时不察伏案睡去。
昏昏沉沉间,李善感到有人用手轻轻地剐蹭自己的脸颊,便以为是李怀素,身体做出了下意识的反应,顺从亲昵地将脸凑了上前。
那人见此情态只作李善是应允迎合,手上动作并不安分,指尖顺着衣领往里探进去。李善原本还有些迷迷糊糊,感到那手开始扯自己的衣服骤然惊醒。
高烛夜烧,灯花无人剪,屋内愈显得幽暗。
来人用手臂将李善锢在案几上,几乎压得他难以转身。
李善尽力偏过头去,却见那人背光而立,几乎瞧不清面容。但从身形来看,也知道绝不是李怀素。
李善惊疑不定:“是谁?”
施恩指尖一抬,屋内烛火骤明,火舌几乎要从灯台之中窜出来,顿时将屋内二人攀扯不清样子照得分明。只听他笑问道:“白天捡起东珠还与小僧,不就是想要小僧晚上来找你。你我本就是郎有情妾有意,今宵同此良夜,岂不甚好?”
李善听到这般牵强附会、胡乱攀扯之言,一时竟不知该如何应对,火光映得白皙的脸颊烧起大片红晕,忍不住提高声音道:“我绝没有邀请你的意思,请赶紧离开这里!”
施恩毫不在意似的微微俯身,逼近李善,两人靠得极近,鼻尖吐出温热的气息几乎交缠在一起。施恩语调愈发暧昧:“阿善可真是无情,当初是你水性杨花,嫌弃你家那位夫君冷淡无趣,这才时时与我苟且欢好,现在竟是全然忘了?可真叫人伤心啊。”
李善知自己的记忆不全,对施恩所言根本无从判断真假,只能下意识辩驳:“满口谎言,我从来就没有见过你。”
话虽出口,心里却隐隐发虚,对方既能说得如此信誓旦旦,难道自己果真与这个施恩法师有过什么?
施恩却是欺身上前,直接将李善的上半身压在了案几上,“咣当”一声撞翻笔架,毛笔噼里啪啦落了一地。
李善徒劳地用手抵着施恩的胸口,试图要将他推远些,然而毫无作用。
施恩见他这副反应只觉得新奇,自己仿佛成了什么逼良为娼的奸恶登徒子,愈发演得尽兴,抬手往李善腰侧上掐了一把。
李善身体骤然一僵,眼神惶恐地望向施恩。
施恩眯起眼睛笑,唇齿贴着李善的耳后吹气,言辞更是暧昧到了极点:“你这里还是同从前一般敏感,阿善还需要我继续说吗?你后腰上还有一颗小痣,我可也记得清楚。”
李善又羞又怒,几乎挣得衣带都散了,后腰被施恩小臂死死箍住,叫他根本无法动弹,两人胸膛紧贴着,施恩的体温透过布料烫人,那股熟悉的檀香味几乎要钻进李善的天灵盖。
施恩没有理会李善这微弱的挣扎,单手挑开他的腰带,继续哄骗:“你当李怀素为何突然要借着养病的由头搬来此处,因为啊——他先前撞破了你我二人的奸情,丑事闹得人尽皆知,他只得带着你离开。你知道为何同他求欢时他不允你吗?他始终介怀你我二人的事情,心有嫌隙呢。”
施恩谎话信手拈来,只看他的神情言辞,恳切真诚,根本看不出真假。
李善嘴笨,面对施恩巧舌如簧,一时竟不知该如何反驳,直接被施恩绕了进去。他只得道:“你快些走,我家郎君马上便要回来了!”
施恩盯着李善的眼睛,突然沉下口气道:“那恐怕无法遂你的意了,李施主这一时半会儿大约是回不来。”
李善闻言顿时身体一僵:“你对李郎做了什么?”
施恩见他被吓着,笑得愈发畅意,指尖剐蹭李善伶仃的下颚,另一手望身下探去:“我自然不敢对他做什么。只不过是李施主路上遇到些杂碎,需要多花些时间处理罢了。你何必愁眉苦脸,这岂不是正好给你我二人留下时间与空间。”
李善沉默之间,指尖已经悄悄抓上案几上的砚台。
施恩轻扫一眼,便察觉他的想法,好言相劝:“阿善便从了吧,今日小僧不过是想来再续前缘,你纵然绝情至此,想要从今一刀两断,可总也得舍小僧这□□好吧,小僧便保证以后再不来纠缠叨扰。”
又道:“你这挣扎反抗又有何用?不过是往小僧怀里钻罢了。还不如爽快些,若是真拖到你那李郎归,再撞见这金刚杵捣肉莲的场面,你便是浑身是嘴也说不清啊,你那李郎只怕要对你失望透顶了,还会要你吗?”
李善听到这污言秽语,几乎羞恼得说不出话来,浑身都在发抖。
施恩却是谈笑间,将他身上的衣袍扯了下来,动作并不如他所说一般怜香惜玉,将李善抓在手里的冷砚台也撞了出去,墨痕干涸,却是发如泼墨,好一副秀色可餐美人图。
施恩在这种事情上颇有些手段,亦会拿捏尺度,到了要紧地方,李善只觉浑身一软,整个人都不受自己控制,强咬着下唇忍住声音。施恩见他这副榆木石头样强忍模样,偏不叫他如愿,将食指摊入他的唇舌,强将唇齿掰开,口涎顺着指尖往下淌。
施恩笑嘻嘻地引诱道:“是不是比你那李郎弄得舒服?左右也无旁人,既觉得受用,叫几声又无妨。”
李善却是低低埋着头,几乎撑不住自己的身体,偶尔溢出几声闷哼。
施恩伏在李善身上,正欲更近一步,却是感到这三叠小屋内忽然卷起一阵森冷穿堂风。
他正食饱餍足,一双桃花眼波光潋滟,抬眼时正对上一道怒然剑光。
施恩锡杖一点,与怒海潮生短兵相接,迸出一道尖锐的爆鸣。
翻身卷起外衣往身上一披,便落在窗棂上,剑气斩落他额前一缕青丝。
施恩后知后觉察觉面上一阵刺痛,他抬起手背往脸上一抹,便见一道血痕。
怒海潮生却并非寻常武器,而是崔巍剑阁的仙家法器,纵然施恩是修为深厚的魔族,为其所伤,伤口一时竟无法愈合。
李怀素玉身长立,平素如雪的的白衣染着血污与寒露,手上长剑还顺着雪白剑身往下淌血,像是刚刚经历一场恶战。
秀眉紧蹙,清俊的脸侧溅上半面鲜血,好似玉面阎罗。
两人对视一眼,施恩见李怀素果然发怒,也不打算再出言相激,强行伸手掰过李善的脸颊亲了一口,翻窗就走,只悠哉留下一句 “既李施主不留人,那小僧便先行告辞”。
整个小屋内乱成一团,散逸着一股浓郁的欢好气味。屏风与屋内瓷器花瓶都遭了殃,因方才二人一击摔的摔砸的砸。
李善身上更是被施恩弄得一片乱,衣服扯得乱七八糟,还是方才施恩松开他,才来得及勉强拉起遮掩。
发髻散乱坠若垂云,皮肤因欢好附上薄汗、染上嫣红。躬身跪坐着,雪白修长的大腿大喇喇露在外面,被烛火映出盈盈水光。
平日那呆钝的石头美人,仿佛在此时有了生机,悬崖上展览千年的神像叹息一声,裂痕淌出内里活色生香的蜜。
李怀素像是被这副场景刺了一下,深吸一口气,默然地移开目光,取来架上绢布擦去拭剑上血污。
李善见李怀素沉默不言地拭剑,心中愈发忐忑不安,这般无言倒不如一剑刺死他痛快,怯怯地垂着头不敢说话。
李怀素见他这副畏缩模样,心中火气愈盛,语气不觉重了些:“你坐在那里干嘛,晚上露水这样重,不知道将衣服穿好,是要我帮你穿吗?”
李善被他的语气震得吓了一跳,慌乱地扯起身上的衣服,想要遮掩自己这副不堪模样。他瑟瑟发抖地解释,只是话说得也颠三倒四:“是他强迫我的,对不起,我不知道他是谁,对不起我不该和他……”
见李怀素的眉头仍然紧蹙着,似是极为不耐,心中骤然生出被抛弃的恐惧,这种恐惧远胜过心中其他其他敬与畏。
李善几乎是膝行上前,伸手抱住了李怀素的大腿,将脸侧贴在他的衣摆上,用一种近乎哀求的声音问:“我知道错了,你别不要我。”
李怀素被他突如其来的举动弄得几乎愣神,随即意识到定是施恩在李善面前说了些什么乱七八糟的混账话。
也知道自己的气恼才催得原本便如惊弓之鸟的李善愈发惴惴不安,强压下心绪安慰道:“你不要听那人胡言乱语,我没有不要你,你先起来!”
李善却仍是固执地跪着,紧紧抱着着李怀素。他仿佛是鼓起全部勇气才问出口:“你是不是嫌我脏,所以之前才拒绝我。”
李怀素原本压下的火气顿时又上来了,几乎想立时杀去无渡海削施恩一顿。他斩钉截铁地反问:“怎么会?”
是啊,从来没有这样的事情。他们本就是假夫妻,李善和谁纠缠,为谁生孩子,都和自己没有任何关系,这便是事情的真相,这便是他们二人之间的正轨。可是望着李善那极依恋极示弱极低眉顺眼的姿态,李怀素难以抑制地自己纷繁的心绪。
李怀素无可奈何,单膝跪地解下自己的衣服披到李善肩上,衣服上沾着施恩弄来的杂碎的血迹,血腥味浓郁。
李善不在乎,只是钝钝地抬起头,与他对上视线,仿佛得到最终宽恕。仍有些发抖的手臂撑着冰冷的地板,缓缓地、极虔诚地凑近李怀素的脸。
他的眼睫颤抖,闪动如蝴蝶在双颊,亲吻李怀素带着外面冰冷露气的唇角。
补上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13章 阳台朝暮(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