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几天清河镇还和从前一样,美好而平静。但隐隐之中却又透露着一丝不寻常。
因为最近清河镇待字闺中的少女都喜欢往东街的巷子里跑,据说是从京城来了个貌美的画师,因其容貌俊美,惹得不少女儿家芳心暗许。
“沈渔,你见过那个新来的了吗?”陈芸娘抱着沈渔摊位上的柱子,好奇地询问道。
沈渔也不管陈芸娘,自顾自地转身抓鱼、杀鱼、收钱,一组动作下来行云流水。
“沈渔!”陈芸娘将沈渔不搭理自己,拉住沈渔,有些不满。
沈渔手里还拿着沾着鱼鳞的菜刀,看到陈芸娘如此较真,认真思考了一瞬,然后摇摇头。
“沈小娘子,给我一条新鲜点的!”
“好咧!我这就没有不新鲜的!”
沈渔见又有人来买鱼,继续去水桶里挑出一条肥瘦适宜的鱼来,问道:“这条怎么样?”
“好,就这条,你帮我处理干净一点。”
沈渔点头,将鱼放在菜板上,一刀下去,鱼就晕了。
这会陈芸娘又继续说了起来,道:“我听说那个画师姓于,从前还是宫里当差的,只是不知道为什么会来我们清河镇……”
“一共十二文钱,您收好。”沈渔将鱼处理完交给对方,将菜刀洗了洗,见陈芸娘对对方那么感兴趣,不由问了一句:“你不是喜欢曹大哥吗?”
陈芸娘一听,立马红了脸,嗔怪道:“我又不是喜欢那个画师,我只是好奇……而且曹大哥肯定比他好看!”
闻言,沈渔撇撇嘴,道:“是吗?我怎么听说自从这个画师来了之后,孙青青都不和你抢曹大哥了?”
“孙青青就是肤浅!”听到沈渔的话,陈芸娘立即反驳道,“曹大哥那么好,而且……曹大哥还是秀才……”
看到陈芸娘这么为曹继业说话,沈渔暗自好笑,附和道:“好了,纵然别人千好万好,你的曹大哥最好,行了吧。”
“沈渔!”面对沈渔的打趣,陈芸娘娇嗔道。
沈渔见陈芸娘这副模样,不由问起:“对了,那日之后,你和你曹大哥进展怎么样啊?”
陈芸娘一听,回想起那日的光景,顿时羞红了脸,道:“那日……曹大哥就陪我走了一会……”
“没了?”沈渔听完,一脸不可置信,“你怎么不和他表明你的心意啊?”
陈芸娘见沈渔一副恨铁不成钢的模样,也扭捏起来,道:“我,我还没想好怎么说……”
“请问——鱼怎么卖?”
沈渔刚要说陈芸娘两句,身前却突然响起一道温润的声音,还有几分耳熟。
沈渔抬头望去,正是几日前水潭边问路的男子。
男子这时也认出了沈渔,面上露出几分惊喜,道:“原来是姑娘你。”
“沈渔,沈渔,他就是我说的那个画师……”一旁的陈芸娘还拉着沈渔的袖子,小声却激动地说着。
沈渔将陈芸娘激动的手按住,故作镇定道:“你要多大的鱼?我可以帮你处理干净。”
“原来你会说话啊,那日见你还以为你不会说话呢。”男子说得诚恳,不见丝毫揶揄之色,一点也不会让人感觉到冒犯,“你帮我挑一条吧,就我一个人吃,你看着处理就好。”
沈渔会意,转身挑了一条不大不小的鱼,放在案板上。
男子还欲说话,却见眼前寒光一闪,沈渔面色严肃,手里动作不停,三两下就将鱼处理好了。
“八文。”
男子还没反应过来,沈渔就已经把鱼递了出来。
男子有些惊愕地接过鱼,将铜板放在桌上,道:“多,多谢。”
等男子拿着鱼离开,陈芸娘就再也控制不住自己激动的心情,死死抓住沈渔的胳膊,道:“沈渔,你看到没,他长得好好看!说话还这么有礼貌,就是腿脚不太好……”说到最后,陈芸娘的语气中还带着点惋惜。
沈渔面上淡定地点点头,随手将刀砍在案板上,神色认真道:“你说得没错……他娶妻没?”
“啊?”陈芸娘一愣,显然没想到沈渔会突然这么问,“应该没吧……”
沈渔闻言,认真道:“我决定了,我要嫁给他!”
陈芸娘更愣了,道:“沈渔,我娘前儿还说要给你做媒呢,你不是还不答应吗?”
“这能一样吗?”沈渔倒是答得自然,“长这么大,我还是第一次见像他这么好看的人!喜欢当然要第一时间抓到手啊!”
而且她一开始也不知道陈芸娘说的那个画师就是之前自己在水潭边遇到的人。
陈芸娘突然意识到,自己可能这么多年,都没有真正认识沈渔是个怎么样的人。
联想起自己明明有好几次和曹大哥表明心意,却又迟迟说不出口,陈芸娘不由有些自惭形秽。看到沈渔这般自信满满的模样,大受鼓舞,道:“沈渔,你说得对!我现在就去找曹大哥!”
陈芸娘说完,就头也不回地跑了。
看着陈芸娘难得的勇气,沈渔倍感欣慰。
今日沈渔特意早早收了摊,抱着自己的木桶,假装路过一般地徘徊在东街的巷口外。
只不过沈渔的行为若是放在平时却是会有些显眼,只是如今东巷倒是围了不少女子,沈渔也是第一次意识到清河镇居然有这么多人。
在那群聚集的女子之中,沈渔还看到了一个熟人——孙青青。
“沈小娘子,今日怎么有空来这边逛啊?”
沈渔正弓着腰观察着情况,却听到有人同自己打招呼。
沈渔连忙站直身子,轻咳两声,假装随意地问道:“李叔啊,这怎么回事啊?怎么这么多人啊?”
李叔顺着沈渔的目光看了一眼,笑道:“哦,是新来的小伙子,他在这开了个画馆,估计这些小娘子都是来找他作画的吧。”
“作画?”沈渔一愣,随即道谢,“谢谢李叔,您先忙去吧。”
李叔见状,也不再多话,笑着摇头离开。
沈渔走近了一些,看着这画馆前围满了女子,这架势,自己怎么可能进得去。
沈渔抬头看了一眼这房子的结构,顿时计上心头,趁着所有人不注意,走到了另一条巷子里。
她如果没有看错的话,翻过这个围墙应该能进到画馆里面。
沈渔说干就干,将自己抱着的木桶一放,自己就踩着木桶爬上了别人的墙头。
沈渔艰难地探出头,看着院内的陈设,正巧离院墙不远处有棵两人合抱的桂花树,桂花树的树枝正好攀升在院墙上。院子里还有一个石桌,上面还摆着颜料画具,还有一张画到一半的画,隔得太远,沈渔根本看不清画了些什么。
沈渔艰难地将自己大半个身子攀在院墙上,恰好此时一阵风吹过,将那石桌上的画吹起,竟径直落在沈渔的脸上,遮挡住沈渔全部的视线。
沈渔当下也不好伸手去拿开这画纸,只能凭感觉继续攀这院墙,好不容易将一条腿翻了过来。那画也随着沈渔的动作掉落,飘在地上。
“你是何人?”
耳熟的声音再次响起,做贼心虚的沈渔却被惊得一个激灵,手里动作不稳,一下子就从院墙上掉了下来,刚好压住掉落在地上的画纸。
沈渔结结实实地摔了下来,只觉得身体上传来一阵阵的钝痛。
沈渔抬手拨开自己挡脸的头发,刚好与上前查看情况的人来一个对视,正是她刚刚还扬言要嫁的人——那个画师。
“是你?”显然对方也认出了沈渔。
和那日初见一样,男子依旧一副白衣黑簪,站在离沈渔虽几步远的地方,却无端给人疏离之感。
沈渔讪笑两声,从地上爬起来,捡起身后的画纸,道:“你好。”
看到沈渔手里的画纸,对方显然慌乱了一瞬,连忙从沈渔手里接过,问道:“你怎么会在这?”
“前院人太多了,我这才……出此下策的……”沈渔硬着头皮回答。
对方看了一眼刚刚沈渔摔下来的院墙,心里盘算着下次要找人将院墙再砌得高一些。
对方开口问道:“你找我有事吗?”
沈渔被问得一愣,原本的豪言壮志,都被刚刚的这一摔给摔没了。
见沈渔这副样子,对方大概也猜到了几分,估计和前院找自己作画的人一样,醉翁之意不在酒。
“我先送你出去吧。”虽然心里有些不悦,但还是面上不显,语气温柔地出声提议道。
沈渔一想到前院要遇到那么多人,吓得连忙摇头,道:“没事!我自己可以翻出去!”
说着就像是为了向对方证明一样,连忙转身去翻墙,只是刚刚才摔了,这会再想上去就没那么简单了。
沈渔试着蹦了两下,就被背上的伤疼得龇牙咧嘴。
沈渔目光落在一旁石桌的石凳上,顿时有了主意,一边不好意思地朝对方笑着,一边转身去搬那个石凳。
第一下没搬起来,沈渔见状,深吸一口气,终于将那石凳拖动了。
看着那成年男子都不一定能搬动的石凳,对方不由震惊得瞳孔放大。错愕且不可置信地看着沈渔在一旁忙忙碌碌。
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沈渔终于将那石凳移到了想要的位置。
试着踩了一下,这石凳放在这果然稳当。
重新爬上墙后,沈渔突然想起自己的来意,怎么着应该让对方知道自己是谁,便回头说道:“我叫沈渔,有水的鱼,你叫什么?”
“于微。”
画师看着沈渔,不知为何,竟也老老实实地回答了沈渔的问题。
“微?”沈渔不解。
“生于微茫之际的微。”
此时,桂花树响起唰唰的响声,沈渔杏色的裙摆也跟着腰带肆意打闹起来,而于微手里的画纸也跟着不安分地躁动起来。
于微抬手抚住那画纸,好让它能够安静一些,可没被手抚住的边边角角依旧热烈地扑腾着,连带着于微眼前在风中猎猎的飘带一起,吸引着于微的心神。
沈渔明白是哪个“微”字后,点点头,便转身继续翻墙出去了。
过了一会儿,只听到一声沉闷的落地声。
“你没事吧?”
隔着院墙,于微有些担心地问道。
半晌,终于从院墙外传来沈渔的声音:“没事……”
听着沈渔咬牙的声音,于微一时没忍住,嘴角勾勒出一个含蓄的笑容,突然觉得这院墙的高度刚刚好。
低头看向手里的画纸,如今风停了,画纸也终于安静了下来。而画纸之上,是尚未完成的青山与水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