漠北的朔风,裹挟着漫天黄沙,沙砾击打在驼铃上,发出沉闷而破碎的声响。
青禾虚弱地伏在陆砚的后背,她的每一口喘息都带着刺鼻的血腥味,左肩处,被沙蝎毒刺贯穿的伤口仍在隐隐作痛,三日前假太子放出的沙蝎群,如噩梦般在她脑海中挥之不去。
“撑住。”陆砚的声音低沉而坚定,胸膛紧贴着青禾的脊背,他的体温透过层层衣料,传递着让人安心的力量 ,“前方有片胡杨林,秦三娘在那儿设了机关。” 青禾下意识地攥紧手中染血的《云氏要术》,这本古籍是她的依仗,也是解开诸多谜团的关键。书页间滑出半片襁褓残布,正是假太子射来,号称是她 “生母遗物” 的东西。布角那繁复的缠枝纹,与陆砚头上银簪的牡丹极其相似。
“那支簪子……是你从云氏旧宅取的?”青禾虚弱地开口,声音被风声扯得支离破碎。
陆砚还未及回答,白马突然前蹄高高扬起,发出惊恐的嘶鸣。沙地下陷,陷入了流沙陷阱。
秦三娘的吼声从前方炸响:“抓稳了!”
八十架双人纺机,在沙暴中整齐列阵,厚重的牛皮绳交错纵横,编织成一张巨大的防护网。
青禾被惯性甩到右侧织机,险些摔倒,陆砚反应迅速,手中佩剑寒光一闪,精准地钉死左侧踏板。
“踩我数拍!”陆砚大声喊道,狂风几乎要将他的声音吞没。
“一收一放,经纬同频!”秦三娘站在高处,抡起大锤,重重砸响铜锣。
青禾强忍着左肩的剧痛,咬紧牙关,按照陆砚的节奏踩动踏板。只见纺锤飞速旋转,织出的并非普通丝线,而是浸过硫磺的防火网。
假太子的箭雨如期而至,密密麻麻地射向他们。然而,这些箭矢一撞上罗网,便遇风自燃,瞬间形成一道炽热的火幕。
阿荇从流沙中敏捷地钻出,手中短刀寒光一闪,挑开了敌人的箭囊。
“他在箭杆里藏了蝗卵!”阿荇大声示警。
“那就烤熟了当补给粮!”青禾眼中闪过一丝决然,她用力扯动绞盘,双人纺机在众人的操控下,竟摇身一变,成了巨型投石器。
燃烧的箭矢被抛回敌阵,在敌人中间炸开一片火海。
陆砚时刻留意着青禾的安危,他眼疾手快,环住青禾的腰身急速转身,一支毒镖擦着青禾的耳畔飞过,狠狠钉入纺车。
“专心,你控经线,我掌纬线。”陆砚低声说道。
沙暴愈发猛烈,天地间一片昏黄,假太子站在风眼之中,发出疯狂的狂笑:“没有云氏血,你们破不了《天工谱》!” 说罢,他猛地掀开铁箱,只见冰魄丝缠着的一具女尸缓缓立起,那容貌竟与青禾生母一般无二。
青禾震惊之下,头上的银簪突然脱手而出,茜素红的牡丹在狂风中瞬间碎成齑粉。陆砚见状,毫不犹豫地劈手夺过一支毒镖,狠狠刺入自己心口。刹那间,血染的经纬线骤然发亮,光芒照亮了昏暗的沙暴。
“谁说要云氏血?药人血,同样能启阵!”陆砚的声音带着决绝,他的脸色因失血而愈发苍白。
纺车阵列随着血线开始飞速流转,明尧在一旁惊恐地呼喊,声音被狂风撕得模糊不清:“阿姐!他在用青铜梭改道暗河!”
青禾眼眶泛红,心中又惊又痛,她不顾一切地拽过陆砚淌血的手腕,按上纺机枢纽。两股鲜血在青铜纹路中缓缓交汇。
“这毒遇云氏血则化,你这五年……”青禾哽咽着,说不下去。
“早知你是解药。”陆砚气息微弱,他的呼吸轻轻扫过青禾颈侧,“从你为母割血换药那日,我便等着这天。”
话音刚落,双人纺机突然发出震耳欲聋的轰鸣,沙地开始剧烈下陷,形成一个巨大的旋涡。假太子脚下的青铜梭阵瞬间崩裂,他惊恐地挥舞着双手,试图保持平衡,而那具女尸则随着流沙,迅速坠入了无尽的深渊。青禾在最后一刻,拼尽全力扯下女尸耳上的耳珰,只见银丝缠着的,正是当年换婴的鱼符。
残月西沉,天边泛起一丝曙光。青禾在篝火旁,神色专注地为陆砚剜出毒镖。陆砚心口的毒斑正随着时间的推移,缓缓消退。
“当年我受命监视云氏,却在药庐见你彻夜侍疾……”陆砚轻声开口。
“所以故意抬高川贝价?”青禾将药膏轻轻拍在他伤口上,“陆砚,你是我见过最蠢的细作。”
阿荇在一旁,用刀尖小心翼翼地挑开鱼符暗层,一张泛黄的婚书悄然掉落:“云氏与济世堂的联姻契……青禾,你本该姓陆!”
明尧抱着的《天工谱》毫无征兆地突然自燃,火焰熊熊燃烧,待灰烬落定,水纹般的字迹若隐若现——真正的天工图,竟在二十年前就纹在了换婴孩童的背上。
漠北的夜,万籁俱寂。
青禾背对着陆砚,双手微微颤抖着,缓缓褪下外袍。月光如水,温柔地洒落在她的背上,那隐藏在肌肤之下的刺青,此刻在月色的映照下,泛起了朱砂般的艳丽色泽。刺青是一幅蜿蜒的河道图,脉络清晰,而这图,与陆砚心口的噬心蛊痕严丝合缝。
“疼吗?”陆砚的声音低沉而温柔,打破了夜的寂静。他缓缓抬起手,指尖悬在刺青上方,“这些朱砂混了孔雀胆,遇热才会显形。”
青禾转过身,轻轻握住陆砚的手,将他的手掌按上自己的肩胛,目光坚定地与他对视:“你每月取川贝汁养护药斑时,可比这疼?” 她的眼中满是心疼与关切,这五年间,她虽不知陆砚的真实身份,但他所承受的痛苦,她都看在眼里。
就在这时,秦三娘的铜锣声打破了这片刻的温情:“腻歪够了就来试车!”
沙丘之上,一架十丈长的连理纺车静静伫立,双人踏板上缠着冰魄丝。青禾快步走上前,刚踩动左侧机关,陆砚突然伸手,稳稳地握住她的手腕。
“要心跳同频,跟着我的呼吸。”陆砚的声音低沉而沉稳,他的呼吸轻轻拂过青禾的耳畔,带着丝丝温热。青禾微微点头,调整着自己的呼吸,与陆砚的节奏逐渐同步,两人的心跳声交织在一起。
纺车的轴承在两人的操控下,随着心跳声嗡嗡作响,青铜梭在丝线上飞速穿梭,烙下双生纹。
假太子的狞笑声从沙暴中传来,打破了这份宁静:“好个鹣鲽情深!” 随着声音,他从袖中甩出一个青铜人儡,那傀儡的面容与青禾生母一模一样。
“阿姐别信!”明尧的声音充满了焦急,他手中的弩箭瞬的射出,精准地射穿人儡左眼。“这是用冰魄丝控尸的邪术!”
青禾的眼中闪过一丝决然,她毫不犹豫地扯断三根冰魄丝,缠住踏板。转头看向陆砚,目光坚定:“陆砚,敢不敢赌命?”
“五年前就该赌了。”陆砚的眼中没有丝毫犹豫,他抽出匕首,干净利落地割开双腕。鲜血如注,瞬间浸透连理机的榫卯。毒痕突然暴亮,散发出夺目的光芒,青禾背上的河图也化作流光,注入纺车。整个纺车被一层奇异的光芒笼罩。
青铜人儡在邪术的操控下,张牙舞爪地扑来。
青禾身姿轻盈,旋身抛出银簪,银簪如流星般划过夜空,带着凌厉的气势。
陆砚也不甘示弱,白剑出鞘,寒光闪烁,他手腕一抖,挑开青禾腰间束带。茜素红的嫁衣在月下翻飞,而这嫁衣,竟是裹在《天工谱》外的伪装。
“一拜天地!”秦三娘突然高喝,声音在夜空中回荡。
连理纺车随声暴转,速度越来越快,带起一阵狂风。青禾的嫁衣如灵动的彩带,缠住人儡,使其行动受限。
陆砚则趁机欺身而上,剑锋一闪,刺入假太子咽喉。
“二拜高堂——”陆砚的声音坚定而有力,带着胜利的喜悦。血溅在青铜人儡的面具上,面具出现裂纹,随着裂纹的蔓延,垂死的猎户,用尽最后一丝力气,攥住明尧:“当年换婴…是为让天工传人…活…” 话未说完,便咽下了最后一口气。
青禾强忍着心中的悲痛与震惊,掀开人儡胸甲。青铜腔内刻着密文:“永初八年,周氏代云氏承劫。” 看到这些字,她的手微微颤抖,她猛然撕开周大勇的残袖,只见瘸腿处赫然是机关假肢。
“你爹才是云氏最后的工匠。”陆砚走上前,将染血的婚书塞入她掌心,“我父亲为保《天工谱》,将你托付给沈秀才。” 听到这些,青禾的心中五味杂陈,她一直以为自己身世平凡,却未曾想过背后竟有如此多的秘密。
明尧突然呕出血,身体摇摇欲坠。他的腕间青纹迅速蔓延,爬满全身。
“阿姐…我背后…” 少年费力地说着,扯破衣衫。众人的目光瞬间聚焦在他的背上,只见那里显出完整的黄河流域图——这才是真正的《天工谱》。
朝阳缓缓升起,染红了整个沙海,青禾将银簪插入连理机核心,动作轻柔而庄重。陆砚身着喜服,下摆还沾着血,却郑重地捧出对青铜指环,单膝跪地。
“漠北婚俗,以机枢为聘。”陆砚的声音充满了深情,他望着青禾,眼中满是爱意。
“陆公子倒是节俭,”青禾嘴角微微上扬,将染血的嫁衣披上纺车,“用废铁打戒指。” 说着,她突然拽过陆砚的衣领,“济世堂的账本我可留着,往后买川贝……”
“买,”陆砚温柔地笑着,将指环套上她指尖,“把天下药铺买空都行。”
阿荇的短刀劈开晨雾:“要洞房回中原!青铜阵又动了!”
青禾翻身上马,嫁衣猎猎作响。“这次,我要用喜轿拉青铜儡!”
陆砚的白马与她并辔而行,腕间红线缠着冰魄丝,他深情地望着青禾:“夫人,该掀盖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