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月底,秋意渐显,路边的几株行道树染上了晃眼的金黄,秋风拂过,零星的树叶簌簌飘落。
林黎扫脸通过闸机,掀开厚实的透明塑料门帘,拉着门帘在门口停留了几秒,后面正推着电动车出校门的一位女生向她道了声‘谢谢’。
等她过去,林黎才放下了帘子。
大概是刚被人谢过,她此刻很开心,转过身往这边走时步子都欢快了些。
看到吴凌正站在路边等她,林黎小跑两步到他身边,“表哥。”
“嗯,”吴凌抬手给她摘掉正巧落在肩上的树叶,问她:“今天想吃什么?”
林黎说:“我带你去我们学校吃吧。”
“去学校?”吴凌扫了眼校门口的人脸识别。
林黎以为他是担心自己进不去,凑近他压低声音说:“你放心,我看好了,今天值班的是门卫大爷,他看门总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不会挨个儿让人扫脸的,你待会儿就跟在我后面,等我扫完脸闸机开了,你就紧跟着我进去。”
吴凌垂头低笑了起来。
林黎拉着吴凌的左手带着她进校门。
她掀开帘子,等吴凌进去后松开了他的手,然后扫脸。
闸门开了后,林黎低着头做贼心虚般快步通过,然后一转身,发现吴凌还站在原地。
她顿时有些着急了,低声用口型问他,怎么不跟上呀,现在她再出校门刷脸带他进来就显得太刻意了。
吴凌站在人脸识别屏幕前,系统响起了一声“上午好”
林黎:“欸?”竟然不是非法闯入。
吴凌走到她身边,见她还愣着,问她:“不是要去食堂吃饭?”
林黎:“先等等,这个人脸识别系统是不是坏了。”
她转身回走两步,要去看人脸识别电子屏上显示的信息。
她们学校的内部人员识别成功后,屏幕下方会显示出通行着的详细信息。
像在校学生或毕业校友会显示出专业年级班级和姓名学号。
吴凌拉住她:“该走了。”
随着他话音落下,识别信息中“校友”两字消失不见,电子屏幕恢复了初始状态。
此“校友”并非是毕业后的本校学生,而是真正字面意义上的‘学校之友’、凭借巨额捐款得到的荣誉称呼。
林黎拉着他的胳膊往回拽,一步三回头,盯着人脸识别系统神情恋恋不舍:“要不你再扫一次吧,真的好奇怪啊,是不是机器坏了?”
吴凌揽着她的肩,几乎是抱着她往学校里走,故意压低声音,又是哀求又是蛊惑:“女朋友,快去吃饭吧,你不饿吗?”
——“你不饿吗”
吴凌几乎是贴在她耳边一字一顿缓缓说出口的。
湿热的气息喷布在耳畔,林黎忍不住吞了口唾沫,缩了缩正在迅速变红的耳朵,心里不知怎的突然想到了盘丝洞里的蜘蛛精。
他说的每个字都像是妖精吐出的蛛丝,紧紧包裹着她。
林黎嗓子突然干涩得紧,说出的话也带着干哑:“我……我早晨吃饭了的。”
“是吗,可我怎么这么饿呢。”
林黎不禁又吞了口唾沫,好像,更像妖精了。
仅存的意志让她挣脱了妖精的束缚,摘掉了身上粘人的蛛丝,强装镇定道:“那快走吧。”
食堂二楼,砂锅窗口处。
林黎点了两份红枣枸杞板栗鸡,刷完饭卡后,站到了另一旁排队等着取餐。
吴凌坐在餐桌上,看着面前那两杯插着吸管的酸奶,脑海里还在回想着方才林黎那句:“你先坐这儿休息会儿,饿了就先喝酸奶,我去打饭。”
怪异的感觉萦绕在心头挥之不去。
他扫了一眼现在餐厅内零星散坐的人,末了突然站起身,哪有男人坐在这儿什么都不干等着吃软饭的。
吴凌来到了林黎在的窗口,站在她身旁,“你去坐着,我在这儿等餐。”
林黎现在满脑子都是身为东道主要尽一尽地主之谊,更何况吴凌现在还是个病患,她摇摇头,毫不在意道:“不用,你去歇着吧。”
吴凌没走,林黎抬眸看他,见他脸色不是很好,心想,你看,死要面子吧,都受伤了还这么逞强。
吴凌手臂上流的那点血,还没女生每月来的月经量多呢,他怎么都没想到,此刻就是那么一道小伤,让他在林黎心中已然成了肩不能扛、手不能提的——
弱鸡。
林黎见他仍站着不走,看了眼身后的座位,想着把他一个人留在餐桌那儿,或许让他太无聊了,于是便道:“那我们俩一起在这儿等吧。”
她强调:“但一会儿砂锅上来了我来端,你手受着伤呢。”
明明是一句发自肺腑、在外人看来甚至感人至深的关护话语,吴凌却觉得自己被人狠狠伤了自尊心,而当这些话是由他心上人、女朋友说出口时,就简短浓缩成了两个字——“不行”
加上主语便是——“你不行。”
杀伤力指数级增大。
寂静之中,吴凌仿佛听到了自己脆弱的自尊心寸寸碎裂的声音。
板栗鸡上来后,似乎是着急证明着什么,吴凌没给林黎上手的机会,直接端起托盘往座位上走,他掂着手里还没平常训练时绑在腿上沙袋重的两个砂锅板栗鸡,突然又觉得这种证明方式更侮辱人了。
等到他将托盘放到餐桌上,林黎一边柔声说着:“不是说了我来端,你怎么能这么逞强呀。”
然后将一份红枣枸杞明显更为丰富的板栗鸡汤端到他面前。
吴凌带着浓烈私人情绪的眸子,瞬间像是瞄准了靶点的机枪,紧紧盯着那份漂浮着诸多红色枸杞和红枣的板栗鸡——这是林黎方才同食堂阿姨嘱托过后的杰作。
如果眼神可以刀人,此刻砂锅内的老母鸡块恐怕要被剃得骨头都不剩了。
林黎看他脸色不太好,拉了拉他的手指,“你怎么啦?”
“不舒服?”
吴凌抬眸,一眼撞进了对方满是关切的眸子,可偏偏是这双纯粹的眸子,让他被她这副无辜的神态气得简直要心梗。
吴凌紧紧咬着牙,本就凌厉的下颚因着肌肉的紧绷显得更为锋利,几乎是从齿缝中蹦出两个字——“林——黎——”
“啊,我在呢,你怎么啦?是伤口又裂开了吗?”林黎说着就要抬手去查看他的伤势。
却被吴凌抬手拂开,只见他深深吐出一口气,似乎是借此宣泄着什么,然后像是终于妥协般放低了声音:“算了,吃饭吧。”
原本等餐时便花费了不少时间,刚出锅的鸡汤又很烫,林黎搅着勺子散着汤里的热气,时不时盛上一勺汤小口抿进嘴里。
餐厅里的人越来越少,嘈杂声几不可闻。
林黎盯着砂锅内的板栗鸡,正处于完全放空的神态,直到对面窗口处一道沉稳的女声传来
——“西辣蛋拌面,堂食……谢谢。”
声音传入耳畔,拨动了大脑内某处敏感的神经,瞬间,灵魂归位,精神高度紧绷,林黎啪一下放下筷子,起身立马钻进了长方形高脚餐桌底下。
她这套像是突然被鬼附身的操作,令对面吴凌那常年严肃稳重的神情多了几分稚气呆愣的惊愕。
“你……”
“嘘——”
吴凌屏声。
餐桌伫立在靠墙摆放的四人卡座沙发中间。
吴凌所在的那排卡座凭借沙发靠背的天然优势刚好能遮住余秋师姐看过来的视线。
林黎像找到了救命稻草般,手一撑吴凌的膝盖,从桌子底下利落的钻了出来,坐到了吴凌那排卡座上,左边便是白墙。
三面的屏障给了林黎无形之中的安全感,她刚微微放下心来,便听见余秋师姐再次开口:“不用加汤,谢谢。”
紧接着是餐盘和桌面碰撞的清脆声,椅子没响,她听到师姐迈步朝她这边走了过来。
完了完了,林黎飞快上下左右扫了一遍,半秒中未到,身体为她做出了一个自认为安全的应对反应——
她半抱着吴凌的腰,整个人紧贴着缩在他身前,竖起耳朵屏住呼吸。
余秋师姐从一旁拿了筷子,余光扫过这里时很快条件反射地移开。
其实最初餐厅内的半开放式卡座包厢是有帘子的,帘子一拉,包厢变成了隔绝外界的独立空间,但也正是这份私密性,让它成了众多小情侣的追捧之地,时不时便会有些热恋期小情侣在里面腻腻歪歪,因为传出的声音影响不好,后来学校后勤处便统一把帘子撤了。
但没想到光天化日之下竟还有小情侣在……余秋师姐蹙眉无声摇了摇头,端着自己的餐食远离了这处‘不雅’之地。
血液在炽热地奔腾,心脏在剧烈地鼓动。
“……林黎。”耳边胸腔的震动掩盖了吴凌话语中复杂的情绪。
“啊?怎么了?”林黎头也不抬,仍维持着这个能让自己安心的姿势。
吴凌看了一眼紧紧攥着他的腰,躲在他腰腹前缩成兔子一样的女生,他此刻简直像一个被堵住排气孔的水壶,仿佛下一刻便要烧炸了,可偏偏眼前这个罪魁祸首毫不知情,还在满脸无辜地问他:“怎么了?”
怎么了?呵,你说怎么了。
他很无奈,“走了,坐好。”声音夹杂了一丝没被他压下的沙哑。
吴凌抬手将她拉离了自己,保持了安全距离。
林黎见他对自己一副避之不及的态度,心里有些不舒服,明明之前他同自己表明心意的时候也没这么守规矩,方才不过是抱了他一下,当个盾牌而已,他怎么一副要和自己拉开距离的模样。
她苦闷地咬着吸管深吸了口酸奶。
吴凌转过头看了眼方才往这边来的女生,神色有了些许波动,想起方才林黎的异常举动,他问道:“认识?”
林黎分了两次吞咽下了口中的酸奶,纤长白皙的脖颈因为连续吞咽的动作微微起伏,然后终于恢复了平静,末了她还不慌不忙把唇内侧边上的酸奶给舔干净,才不乐意地回他:“嗯,我师姐。”
吴凌紧盯着身旁姑娘的眸色暗了又暗,在林黎侧头来看他之前,瞬间收回了视线,下一秒不争气地滚了下喉结,并在心里暗自发誓,以后一定要少跟队里那些阅片无数的战友来往。
都说近朱者赤近墨者黑,现在看,倒是还漏了句——近黄者黄。
吴凌下意识拿起桌上的东西来打掩护,待看清自己手里握着的是那杯插着吸管的酸奶,从他的视角来看,刚好能从吸管内看清里面浓稠的白色液体,下一秒,他像是被烫到了般,瞬间将酸奶扔回了餐桌上。
林黎看着桌上那杯被吴凌万分嫌弃地扔回桌子上、自己方才给他亲手买的、亲自插上吸管的酸奶,见状瞬间撇起了嘴。
吴凌继续找话题转移注意力:“那怎么躲着她?欺负你了?”
林黎看着吴凌,秀气的眉此刻快要拧到了一团,杏眼里蕴满了闷气,虽然心里很不高兴,但还是解释:“师姐没欺负我,因为我不想她看到我现在在谈恋爱。”
吴凌那原本躁动的血瞬间老实了些:“为什么?”
林黎气冲冲的,被气得一时没表达清楚,只是用足以扭曲原意的程度简短道:“因为谈恋爱会影响学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