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灯想起刚进公园的时候,路边立着一块木牌,上面用红色笔写着“天下奇狗”四个大字,字的下面还标注了一个箭头。
她问阮潇临:“你知道天下奇狗是什么东西吗?”
阮潇临说:“不太清楚。可能是条狗吧!我刚刚也看到那块牌子。”
陈灯说:“是狗吗?我还以为是什么吃的,比如超级美味的热狗之类的。我们去看看那个好不好?”
阮潇临说:“好啊,我也想看看。”
俩人即刻起身,找到那块牌子,并顺着箭头所指的方向一路找过去。
走到公园里集中摆摊、人流很多的地方时,他们看到一个头发花白、面容愁苦的老人匍匐在地上乞讨。陈灯从兜里掏出一张20块放在了老人身前的搪瓷碗里。她看着老人,难受地说:“好可怜啊。这么大年纪了,还要乞讨。真希望这世上没有任何一个可怜人。”
阮潇临看陈灯眼中隐隐有些泪花,觉得讶异,说:“你……哭了吗?”
陈灯吸吸鼻子,说:“没有啦,只是每次看到这样的场景,总是忍不住鼻酸。”
阮潇临想缓解她的低落情绪,笑着指着前方,说:“你看,我们已经到了。”
果然,前面一座小屋的墙面上写着“天下奇狗,由此进入。”
他们来到小屋跟前。门口两个和颜悦色的老人正坐在一起下象棋呢。其中一个老人看到他们在张望,便起身问他们是不是想要看一下小狗。
陈灯说:“原来真的是狗啊。”
老人说:“是狗,但保准是你没见过的狗。”
陈灯说:“哇!那我更期待了。到底有什么特别呀?”
老人说:“看了就知道。怎么样?要不要看?”
阮潇临问:“收费吗?看一次多少钱?”
老人说:“不贵,二十块一次。两个人四十块。”
阮潇临从包里掏出钱递给老人。老人带他们进到里间屋子,也就是狗舍里。狗舍打扫得非常干净。
陈灯和阮潇临来到最里面的栅栏旁边,看到了一只棕色的狗狗,正蜷着身体躺在一条干净的毛毯上。听到有人进来,狗狗微微睁开眼看了一眼,很快又闭上了。
陈灯问:“这条狗到底奇在哪里呀?看样子,就是普通的狗嘛。难道是尾巴?”狗狗的尾巴很短,长成了一个小圆球的模样。
老人一脸神秘,说:“等会儿你就知道了。”
话毕,老人转向狗狗,用命令的语气轻声喝道:“滔滔,站起来。”
只见,狗狗睁开了它那双疲惫的眼睛,慢慢站直了身体。陈灯和阮潇临这才发现奇特之处:这条狗只有三条腿,并且全都长在右侧的身体,前面的两条腿长在同一个位置。
陈灯惊奇地说:“天哪!它的腿?这样它也能站起啊?”
老人脸上有得意的笑容,说:“神奇吧?是没见过吧?”
“嗯、嗯,没见过”,陈灯点头。
老人说:“后面还有呢?二十块钱可不止让你们看这个。”
只见,老人又轻声命令道:“滔滔,跑起来!”
听到命令,狗狗开始在不大的狗舍里跑了一圈。
“跑!”又跑了一圈。
陈灯更是惊奇得不得了,它竟然能跑!这就好像一个人只有一只手和一条腿却还行动自如一样让人惊奇。
老人说:“你们叫它,它也会听的。”
陈灯问:“不是只听您的指令?”
老人说:“也听你们的。你叫它一下试试。”
陈灯于是对着狗狗轻声命令:“滔滔,呃……坐下。”果然,滔滔听话地坐下了。
陈灯又说:“滔滔,站起来。”滔滔又再次听话地站直。
“滔滔,跑一圈。”狗狗围着狗舍再次跑了一圈。
陈灯说:“阮潇临,你看,它真的听我的话耶!你也试试,它也会听你的话的。”
阮潇临笑着说:“你来吧,我看着就行。”
陈灯转向狗狗,看着狗狗疲惫的神色,想了想,又下了个命令,说:“滔滔,趴下睡觉!”狗狗一听这话,仿佛瞬间放松下来,便又蜷起身体,闭上眼睛,如他们刚进来时那般安憩。
老人例行公事地给他们介绍了这条狗狗的来历,讲公园领导如何被狗狗的坚韧所打动,于是花重金买了它,对它千宠万宠,爱不释手。之后老人便出去了,留他们自己和狗狗玩,临走前还把狗舍的栅栏打开,告诉他们可以进去摸摸它。
陈灯和阮潇临走进栅栏里面蹲下身近距离看狗。阮潇临很喜欢狗,此刻,他伸手抚摸着狗狗棕色的毛发。但一旁的陈灯却把自己的手紧紧攥在胸前,生怕一不小心就会碰到。
陈灯说:“我一直听说狗很有灵性,今天一看,真的是这样。它好聪明啊。我们说的话它都听得懂。今天是我跟狗最近距离接触的一次了。”
阮潇临笑笑,说:“你还没有接触呢。你来摸一下,狗狗会很喜欢的。它的毛很光滑,很舒服。”
陈灯一听,却把手攥得更紧了,说:“不……我不敢摸。从小我就害怕有毛的东西,如果碰到动物的毛我觉得我会炸开。害怕。毛骨悚然。真的有点毛骨悚然的感觉。现在看着你摸,我的手都有点痒酥酥的难受。”
阮潇临问:“那你喜欢没有毛的动物?”
陈灯说:“额……倒也不是。没有毛的,看着也挺害怕的。总之,除了人以外,活的东西我都不敢摸。长毛的我更不敢了。”
阮潇临问她:“你是摸过什么东西,留下阴影了吗?”
陈灯摇摇头,说:“没有。反正就是不敢。阮潇临,没关系啦,你摸着它玩嘛,我看着也很开心啊。”
阮潇临转过头去继续摸着小狗,然后他回头问陈灯:“你相信我吗?”
陈灯觉得奇怪,阮潇临怎么突然冒出这一句,但还是立刻说:“我相信啊,当然相信啦。无论什么事情我都相信你。”
阮潇临说:“其实,摸狗狗没有那么可怕,会很舒服、很治愈的。现在,你愿意把你的手给我吗?”
陈灯吓了一跳,猛地把手一缩,说:“你想让我摸它?”
阮潇临说:“相信我,可以尝试一下。”
想到要摸滔滔,陈灯的右手臂隐隐有酥痒的感觉,像蚂蚁在爬,这让她觉得难受。可她看着阮潇临,看着他的眼睛——阮潇临的目光里满是鼓励,很像初一那年她第一次要在全校师生面前演讲、身体止不住地发抖时班主任投递过来的目光。一看到那样的目光,陈灯的心突然就定下来,于是她心里的恐惧瞬间退却,她变得勇敢了。演讲时她不再发抖,现在她敢于向阮潇临伸出手。
阮潇临轻轻握住她的手腕,将她的手向狗狗移动,从头至尾顺着捋毛。陈灯紧紧闭着眼睛,心里紧张,她不知道她摸到毛的那一刻手会不会瞬间弹起来。
她心里害怕。可是,她相信阮潇临。
当她的手摸到了狗狗滑溜溜的毛,当她的手一遍又一遍从头摸到尾的时候,她发现原来没有那么可怕!原来没有她想象中的不舒服!刚才手上那阵酥痒难受的感觉也消失了。
她睁开眼睛,惊喜地看着阮潇临,说:“我真的摸到了!一点也不可怕!阮潇临,我人生第一次摸狗诶。”
阮潇临笑着,说:“我没有骗你吧。可能是你之前的心理作用太强大了。”
陈灯点点头,说:“嗯。我也不知道为什么会那样害怕。谢谢,你帮我克服了一件很恐惧的事情。”
阮潇临笑笑,说:“我的荣幸。”
他放开手,陈灯可以自己去摸滔滔了。
他们两个人就这样蹲在地上很久,看着、抚摸着滔滔,享受着属于他们的静谧安逸的时光。
陈灯一边轻柔地抚摸着滔滔光滑舒适的毛发,一边对狗狗说:“滔滔,滔滔,可爱的涛涛,你要幸福快乐呀!”
狗狗也许很需要、很喜欢别人的温柔的、温暖的抚摸,此刻它微微摇晃着它的小短尾巴,显得十分舒适惬意。它睁开眼睛,微抬起头来看着陈灯。
阮潇临说:“你看,它一直看你,睬都不睬我一眼。”
的确是这样的。陈灯嘿嘿笑了起来,说:“是不是我是女生,它觉得亲切?”
阮潇临说:“或许吧,又或者它喜欢你。”
滔滔一直看着陈灯,只看着陈灯,陈灯也直直地看进滔滔的瞳孔深处。
其实陈灯不太喜欢滔滔眼睛里流露出来的东西,那里面似乎是疲惫、是痛苦又或者是其他,总之那目光不是欢快的、有光彩的。虽然在他们抚摸它时,它眼神微亮,但只有一点点。
陈灯多希望眼前这条狗是一条快乐的、活泼的狗。很明显,它不是。
陈灯的眼神里流露出了一些心疼。
过了很久,他们才依依不舍地走出狗舍,滔滔一直目送他们离开。
出门的时候,遇到两个**岁的小孩手里攥着钱、也来看狗狗。
走在路上,陈灯问:“阮潇临,其实它这样算是一种残疾吧?”
阮潇临点点头,说:“嗯。”
陈灯说:“虽然大家会觉得它奇特有趣,可是它本质是残疾。挺可怜的。希望它今生不会再有其他的病痛了。”
陈灯跟阮潇临说她内心的感受,说她觉得每天应该有很多人来看它,它时不时就得被命令起来表演,连休息都不能好好休息一下;觉得它很疲累、很身不由己。末了又说:“要是这世上所有的人和动物都能开开心心、快快乐乐,没有残疾、没有病痛、没有身不由己就好了。”
阮潇临看着陈灯稍显低落的脸庞,微笑着说:“你的悲悯心、共情力真的很强。不过,不用过于伤感。你觉得可怜的,其实未必可怜。你看到的是疲累和痛苦,但也许它只是一时没睡够,这也说不定啊。有时候我们只是看到、听到,是没办法完全了解一个人、一个动物是不是真的快乐、真的痛苦,有多快乐、有多痛苦。每个人、每个动物都有他们自己的人生和命运,我们不用去背负他们的人生和或者命运。我们过好自己的生活就好了。人生在世,开心最好,自己开心最好。”
“开心最好?”陈灯问。
阮潇临说:“嗯,开心最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