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过得很快,转眼又过了三天。这几日郗璿一直担心王羲之手里的伤,怕他的手落下病根。
这日一大早起来,是个明媚的早晨。
郗璿知道下午要去王府,而她也会随父亲过去。
所以,从早上开始挑选衣裳,衣裳换了一套又一套,总觉得不妥,不是觉得衣服太过华丽,便是觉得衣服太过寡淡。
往日里觉得好看的衣裳,今日失了颜色,套在身上,哪哪都不对劲。
正愁眉苦脸呢,任雨嘲笑她:“小姐,今天怎么这般优柔寡断,莫不是紧张了?真难想象小姐未来的夫婿,不过,也应该是个顶好的人,就像……就像那天在宫里遇见的那名男子。”
任雨没跟多少男子打过交道,与异性相处多保留一种疏离感。在她有限的记忆里,王羲之便能算得上良配。
况且,经她几日的观察,小姐怕是对那男子上了心了!
郗璿手里拿着一件水蓝色的衣裙,闻言一顿,将衣服仍在任雨的身上,道:“少贫,有那闲功夫还不如多操心操心自己。”
任雨吐了吐舌头,把那些弄乱的衣服整齐叠放到衣柜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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郗父下朝回来,直奔郗璿的院子。
郗愔闲着没事,在姐姐的院子里百无聊赖地自我对弈。
见郗父来了,拉他来看自己棋局,但郗愔棋艺差劲,在郗父的眼中,他就是个菜鸟,外加笨蛋。
不想看吧,又是自己养出来的傻儿子,看吧,头痛病又会犯,只能端着茶强压怒火指导,试图用茶水浇灭心中的火气。
郗璿出来的时候,见到的就是这样一幅“父慈子孝”的画面,逗得不行。
她挑来挑去,最后还是选了一袭轻柔细腻的粉红长裙,裙摆宽大,层层叠叠,腰间一条细腰带,勾勒出她曼妙的腰肢,既不失少女的娇羞,又蕴含着温婉与雅致。
女儿出来后,傻儿子也不缠着郗父了,郗父像是解脱了一般松了口气。
郗璿询问两人:“我这一身可以么?”
“那还用说,璿儿穿什么都好看。”郗父上上下下打量了一番,连连点头,十分满意。
郗愔丢下了一盘有些残缺的棋局,围着她转了一圈,手抚着下巴思索,一会儿摇头一会儿点头,惹得郗璿有些好奇。
她问:“是有哪里不妥么?”
郗愔摇摇头道:“姐,不是你穿得不妥,而是你穿得太过妥帖了。”
郗璿问:“怎么说?”
郗愔道:“你想啊,你去王府的目的是什么?是去选未来夫婿对不对?你穿得这样端庄,只能高坐于厅堂上。隔着屏风纱帘,听那些男子一个接一个地介绍自己,有什么意思?”
“你说的很有道理。”郗璿琢磨,“你到底有啥鬼点子?”
“姐,你那么聪明怎么没有想到呢。”郗愔打哑谜:“这世上有的是办法让姐姐深入了解那些男子。姐姐,你说是不是?”
说着,他的眼睛瞟向一旁站着的小厮,话中的意思虽然不是很明显,但郗璿从小和郗愔一起长大,秒懂他的意思。
旁边小厮被两双眼睛盯着,激灵了一下,隐隐有种不好的预感,好在郗家姐弟的眼睛挪开他身上,那种奇怪的感觉很快消失了。
郗父疑惑道:“你们姐弟俩在说些什么呢?神神叨叨的,也不知道在说些啥。郗愔你皮子是不是又痒了?”
郗父就要去揪郗愔的耳朵,郗愔身形灵活,一溜烟躲开了郗父的魔爪。
郗璿道:“父亲,我换身衣服马上就回来。”
等了一会儿,郗璿未出来,反而是一名清秀的小厮撩开帘子,唇红齿白,双眸明亮,看人的视线格外多情。
郗父“腾”一下子站了起来,眼睛睁得大大,不敢置信,语气严厉质问:“你个小厮懂不懂规矩,女儿家的闺房岂是你随便能进的!”
清秀小厮吓了一跳,眼神无辜。即使是个男儿身,也惹得人心生怜悯。郗父心下忽生愧疚,但一想这事本来就是小厮的错误,板着脸,五指捏得咔咔作响。
清秀小厮低头,抿了抿唇道歉,“将军,对不起,奴下次会记住的。”
郗愔憋笑憋得内伤都出来了,哈哈捧腹大笑:“父亲,你上当了,你仔细看看,这到底是谁?”
郗父反手就给了自家的不孝儿一巴掌。
眯起眼睛仔细打量,皮肤白净五官精致,一头乌黑的头发,不像个小厮,倒像是个落魄的贵族公子,有几分铮铮的傲骨。
眼睛鼻子跟自家的姑娘不说很像,简直就是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
忽然郗父想明白了,又给了自家傻儿子一巴掌:“都是你出的馊主意。”
郗愔:“……”
干嘛总打他呀!
郗父不是那些酸腐的书生,见得多了,对这些倒是接受良好,而且也觉得这办法不错,也由得姐弟俩胡闹。
他啧啧称奇,盯着郗璿看个不停,围着她转了一圈又一圈,赞道:“若是璿儿是个男儿,这模样倒像是个有骨气的读书人,咱们家一文一武,算是齐全了。哈哈哈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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琅琊王氏的府邸处在乌衣巷。
乌衣巷得名于三国时期,传说是当时吴国禁军驻扎此地,禁军的衣裳是统一的黑色,远远看去壮观非常,威严非常,后人便把这地起了这个名字[1]。
可能有着历史的渊源,乌衣巷附近的人穿着普遍都是深色暗色,倒像是成了这里的特色。
王府的大门由红木修建而成,门楣之上高悬一块黑底金字的匾额,上书的字迹笔力遒劲,气势磅礴,一看就是底蕴深厚的书香世家。
或许是因为王导特意叮嘱过门房,郗家的马车停在门口,守门的人便机灵地跑上前。
在得知他们是郗家的人后,也没进门通报,直接把他们迎了进去。
刚进去没走几步路,王导便迎了出来,笑呵呵道:“我是日也盼夜也盼,终于把你给盼来了。我还说你们忘记了,要亲自去接你们呢。”
郗父气道:“去接我,结果人还在府上。说到底,还是不信我会来。”
王导:“怎会怎会,我相信将军是言而有信之人,今天不来,明天也回来的。”
他看了几人,大概是没见过这么清秀的小厮,多看了几眼,问道:“贵府的小姐没跟来么?”
郗父偷偷看了一眼郗璿,撒起谎来面不改色,道:“她来做什么,自古婚姻大事都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她来了也得听我的。”
王导笑道:“如此甚好,倒是个懂事听话的好孩子,这样知书达理的孩子现在不多了,还是将军你有福气。”
郗父若是有尾巴,早就翘到了天上,也不客气直接问:“我算个粗人,比不得你学问深,也不废话了,来这里的目的你也清楚,把你们家那些青年才俊请出来。我可先说好了,要是一个没挑中,你可别埋怨我。”
王导道:“将军说笑了,就是一群还没长大的孩子,面貌丑陋才疏学浅。挑中了是他们前世的造化,没挑中那也是他们没本事。那里怪的了将军。”
郗父跟随王导进了厅堂。刚坐下不久,有人便进来拜见。
王导介绍说:“这是次子,将军之前应当见过,性格顽劣,和令郎应该差不多的年纪,但比不上令郎,仍是小孩子心性,需要磨练一下,准备明年推举他入仕,到时候还望将军多多提携。”
王恬长得很好,眼睛有神,嘴角含着真诚的笑,看起来十分阳光,一看就是性格开朗之人。
和郗愔的关系想必极好,一进门,郗愔便对着他挤眉弄眼的。
王恬也偷偷给他做了个知道了的手势。
做这些的时候,两个少年人背着两个长辈,郗璿倒是看得一清二楚。郗愔注意到她的眼神,不好意思地揉了揉鼻子。
郗父道:“提携什么,令郎有机会入仕,靠的都是他的本事。试问,若是块朽木,哪能得了陛下的另眼相待呢。”
说着,他看了看郗璿,用眼神示意她看王恬。
郗璿摇了摇头,让他别乱点鸳鸯谱,郗父这才叹气罢休。对于郗璿来说,她看王恬,和看郗愔差不多,都是弟弟。
而郗父大概是觉得王恬不错,年纪和郗璿相仿。
又是王导的亲儿子,虽然现在还没有官职在身,但是有王导这个父亲在,仕途这事根本就不用愁。
王导引见,也存了几分心思在里头。
王恬进来后,悄悄跟王导说了两句话。
王导笑道:“我们再坐会儿,将军远道而来是贵客,休息好了再带将军过去见王家的不肖子孙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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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家的小辈全都聚集在府上的花园。
天朗气清,花开得烂漫,青草树木茵茵,周围亭台小谢精致华美,而一众或温润或俊朗的少年人聚在这里,成了一道赏心悦目的风景。
这一幕,让人无端心情良好。
王导吩咐身旁的管家,让小辈上前见礼,却被郗父阻止了。
王导知道他的意思,也没有过多阻拦,反而跟在郗父身边,尽责替他介绍这群年轻人。
或许是这些年轻人太过于投入,身边有人打量他们,他们也没有发觉不对,仍兴致勃勃地干自己的事情。
王家子弟尽显自己的才华,三三两两聚在一起,或作诗作画,或为某个观点发表自己的见解而争得面红耳赤,或举着长枪在空地里与人酣畅淋漓比拼……王导见了也是十分骄傲。
由小辈可知下一代,王家不怕子嗣众多,家族纷争多,怕的是后代子嗣是草包无能。
这群小辈各个才华横溢,便知道他们王家是能够长久繁荣之家。不由得他不高兴。
一路走,王导一路介绍,时不时邀请郗父点评两句。郗父官场上混迹多年,知道说什么样的话能让人开心,自然也不吝啬自己的夸奖。
也有些年轻人注意到他们一行人,但也是大大方方的,恭恭敬敬向他们请礼问安,礼仪气度都值得人夸赞,一看就是大家族里精心培养出来的。
他们一行人一路走一路看,最后走到庭院中央的亭子里。这个时候,王导才郑重地跟众人介绍郗家的人。
王导本来的打算是让这群小辈挨个介绍一番,好让郗父有个大致的了解,但一路走下来,郗父在一旁看,王导在一旁介绍,效果出奇得好,既不累人,又让人印象深刻。
这些人中并没有王羲之,郗璿心有些焦急。
王导问郗父:“郗将军,你觉得这些小辈怎么样?可有中意的,若是有,可以唤过来多了解了解。”
郗父他了解自己的女儿,郗璿看这些年轻人,眼神并没有任何不同,猜想是还没有中意的,或者是还在纠结。
笑道:“各个都不错,王府果然人才济济,只是这事事关女儿家的终身大事,容我再考虑考虑。”
郗父有一个缺点。
爱写诗作画,也舞刀弄剑,但偏偏不喜欢别人在他面前卖弄。这群小辈也很优秀,但在他眼里过于稚嫩,只是因为他们是小辈,也卖王导的面子,这才不吝啬夸赞。
因为按照他的价值观来说,做学问、练武艺不应该用来向他人炫耀的或是装饰自己,而应该用在实处,这才是学这些东西的价值。
而王羲之偏巧这个时候,身负才华却不展示,倒是不动声色赢了一筹。
只能说,这也是缘分的一种。
但郗璿不知道的是,面对她的事,郗父放下了偏见,只站在她的视角考虑问题。
王导也知道,郗父虽然每个青年才俊都夸,但不偏不倚,看不出偏爱谁。
他也不会催的,只道:“不急不急,今天也只是了解了个大概,人品性格这些需要长时间观察,你若是想来,我们王府随时欢迎。”
一路走来,郗父仍惦记着那天救了郗璿的人,刚刚逛了一圈也没有看见谁像,而且据郗璿说的,那人应该是王家的公子。
之前暗示地跟王导提过两嘴,王导笑呵呵应下了谢意,看他的表现,王导不知情。
于是,郗父问:“你们府上的小辈都在这里了么?”
王导没回答,看向旁边的管家,管家上前行了一礼,道:“大部分都在这里了。”
王导问:“大部分?陈管家,还有谁没有来么?”
刚刚陈管家也陪着他们走了一圈,谁来了谁没有来,一清二楚,道:“除了在外地离得太远的来不了,大部分都来了,只是还有一个人,是羲少爷,他说自己没什么才华,刚刚还在这里,这会儿听人说好像去了东院那边,需要我把他叫来么?”
王导摆手了摆手,刚要说不用了,王羲之不学无术,喊出来反而影响他人对王府的影响。
郗父一直留意郗璿,刚才管家说羲少爷的时候,她眼睛亮了一下,于是主动道:“我闲着也没事,逛了府上的花园,正好也去你们东院瞧瞧。”
王导无奈,笑道:“那正好,将军好不容易来一趟,什么都依你。”
他叫了几个王家子弟作陪,其他人皆散了。
几人边聊天,边往东院那边走去。
管家悄悄走开,往东院奔去,擦擦额头的汗。那位羲少爷是个油盐不进的,可别让他砸了场子啊!
[1]乌衣巷:金陵(今江苏南京)城内街名,位于秦淮河之南。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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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章 乌衣巷的少年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