情定兰亭 第13章 顺其自然

到了山脚下，王羲之将郗璿放了下来，让她坐在一个石凳上，然后找人去通知郗家的人。两人都还是未婚的男女，做事总要有所顾忌，以免引起不必要的误会和麻烦。

王羲之背着郗璿行动起来固然方便，但被别人看见了，总影响不好，尤其是对郗璿。

所以，他们只能在山脚下停下。

很快，郗家的人便赶了过来。走在最前面的人是郗愔，他面色不太好，刚刚一直被庾翼缠着，好不容易寻了个机会摆脱了他，出来找郗璿，结果半天都没有找到。

而且丫鬟任雨都被支走了，说明郗璿是和王羲之单独在一起的。

之前王羲之就因为婚事，欺负了他姐，他姐最近郁郁寡欢，甚至有对婚姻的失望的兆头。要是王羲之再做出什么出格的事，那还不得真如他爹所说的那样，他姐气得直接跑到山上去当尼姑了。

郗愔心里本就有些担心，别人跑过来跟他说，郗璿还受了伤。可想而知，他到底有多着急，马不停蹄地赶来了。

见到郗璿和王羲之还算是相处融洽，郗璿外表看着没什么大概，郗愔悬着的心放了下来，但仍冷着脸问：“怎么回事？姐，你怎么会受伤？哪里受伤了？”

他直接忽视了王羲之，把他当空气。王羲之行事从来都是低调内敛的，也从来都把郗愔当成一个未长大且脾气暴躁的孩子，自然不会跟他计较。

郗璿道：“不小心在山上扭伤了脚，不妨事。多亏了王公子，要不是他帮忙，我现在都还在山上。”

郗璿这样说，也是为了缓和两人的关系，郗愔却哼了一声，道：“好端端的，你怎么跑山上去了？莫不是被某个心怀不轨的人诓骗上去的？姐你也太没有防备之心了。”

这个问题真不好回答，说什么？难道要说郗璿听了自己的八卦，脸上挂不住，又受不住别人打量的眼神，不好意思待在山下，所以偷偷跑到了山上了？郗愔话里话外的意思，就是在指责王羲之是个欺骗小姑娘的大猪蹄子。

这么明显的针对，王羲之不会不懂，郗璿偷偷看了一眼王羲之，见他听了这话之后面色不改，知道他没有放在心上，松了口气，道：“就随便走走，哪有那么多的为什么。还有，我脚崴了，疼死了，赶快回去吧。”

她弟弟平时看着是个好相处的，但谁若是惹了他，非得咬下对方一层皮。郗愔之前就不待见王羲之，现在自己又受了伤，郗璿怕两人又因为一句话不合大打出手。她本就拉不住两个男人，现在脚崴了，更拉不住。

因顾忌着郗璿的伤势，他们跟王恬打了声招呼，就匆匆回家了。

王恬越是郁闷。

本来他是真心邀请他们来玩的，希望他们玩得开心，结果郗愔一整天都被庾翼缠着，脸色就跟锅底一样，而郗璿就更不用说了，来了一趟还受了伤。

他们临走的时候，虽然没有表现出对他的不满，但他愧疚啊，心里不安啊，连忙请人送二人回家。

要是他爹知道了，铁定又是一顿骂。

**

自从那日回来后，王羲之总是思前想后，纠结得不行。之前下定决心要伤害郗家小姐，现在又狠不下心肠来。好像自那日之后，很多事情都改变了。

之前从来没有过这样的感觉。他一直觉得自己不是个优柔寡断的人，无论是做决断也好，做事情也好，决定下来后，就算结果不令人称心如意，他也从没有后悔过。

与郗家小姐这件事，他本以为自己已经考虑清楚，不会再生任何变故。没想到，与她接触越深，越是觉得冥冥之中有一股力量，硬生生将他与郗家小姐绑在一块儿。

他每次试图挣扎，都又会因为种种事情不了了之。

王羲之卧在榻上沉思，眼睛盯着远方，右手手指在衣襟上不自觉滑动。

这是他自幼便有的习惯。

年幼时，他们一家并没有待在乌衣巷，而是住在晋陵县。相比于那些手握重兵或者权势滔天的叔叔伯父，他父亲在朝中只是个微末小官，相应的，他们家也只能算是王家不起眼的一支。

原本一家也是其乐融融的，某天父亲意外身死。本以为那些亲属会顾忌亲情伸一把援手，但那些人却冷眼旁观，因此，他和哥哥、母亲三人也经历过一段艰难的日子。

那个时候，最紧要的是解决温饱的问题，没有多余的闲钱买笔墨纸砚，而他偏偏就是喜欢那些或飘逸或灵秀的名家书法，因为在其中他看到了人生百态、欣赏到了各地山川河流、体味到了别人豁达的心境……

每日不练就惦记着，念着，总之，浑身都觉得不畅快。

最后，他想到了一个办法，没有书写的纸，没有挥墨的笔，那他就以手为笔，以袖为纸，日夜捧着《笔论》临摹前人大家的书法佳作。

久而久之，这个习惯也就留了下来。思考时，他的手便会不自觉挥动，写自己看到的，写自己想到的，还有自己每日的心境想法。

不知不觉中，他在衣袖上写下了一个端庄秀丽的“郗”字，仿佛在其中见到了那个端庄秀丽的姑娘。

王母进门，看到的就是王羲之盯着自己手指发呆的模样。

她道：“羲儿，在想什么呢，想得那么出神？”

王羲之回过神，说了声“没什么”，起身，到王母的对面落座，问：“母亲来找我做什么？”

王母嗔怪道：“瞧你说的，没什么事，就不能来找你了？”王羲之立马摇了摇头，她继续道：“听说前两日郗家小姐出去了一趟，回来就受了伤，你不是也去了么，到底是什么情况？严不严重啊？”

王羲之喝茶的手一顿，随口道：“母亲，你还说不是有事找我。要是想知道是个什么情况，直接去郗府上探望不就好了，干嘛来问我。”

王母数落他：“你还好意思说，郗姑娘模样家世哪样不是顶好的，谁见了不得夸两句？我也是喜欢她，才盼着这姑娘做我的儿媳。结果你倒好，把人家给拒了，我就算是担心人家姑娘，也不好意思上门找骂。而且，我可是听说了，人家姑娘受伤的时候，你可是在场的，不问你问谁？”

王羲之默默地听着，脑中不自觉浮现那天的场景。尽管有些不厚道，辜负了人家，但说实话，他觉得那是他有生以来值得铭记的场景之一，每次回想，心里只觉有一股暖流在心中流淌。

王母想了想，又道：“不过你说的也对，我们家也算是对不起郗家，她受伤了，总不能不闻不问，上门去看看郗小姐，也就知道她怎么样了。这件事呢，不求郗家原谅，至少也能缓和一下关系。”

王羲之道：“其实我觉得郗小姐是个生性豁达的人，她不一定会把这件事放在心上。”

回想起那天的种种。最开始相处时，他有些忐忑不安，担心旧事重提，而他又会把事情搞砸，但随着与郗璿的相处，他逐渐放松，若非是最后郗璿提起，他甚至忘记了之前的不愉快。

让人相处愉悦的人不少，让人放下戒心真心实意与之相处的人，倒是少见，对于王羲之来说，除了家人，那便只有郗璿了。

真是件不可思议的事。

王母见王羲之的模样恨铁不成钢，道：“人家姑娘生性豁达是好事，但为表诚意，我们也得拿出自己的态度来不是。”

王母劈头盖脸教训了王羲之一顿，王羲之虚心接受，连连点头，就是不知道听进去多少。

训着训着，王母突然问：“说起来，还没问你，你到底是为什么不愿意接受郗家小姐？我本以为你是还惦念着周小姐，但观察你几天了，又不是那么回事。说吧，你到底是怎么想的。”

王羲之也想问同样的问题，只是一直没来得及问。王母出生书香门第的卫家，从小饱读诗书，又经历过战乱、丈夫身死等事情，见识应该比他广，怎么面对问题的时候那么糊涂呢？

难道她真的不知道这场联姻带来的影响么？

既是母子，王羲之也没藏着掖着，说了自己关于郗家和王家联姻的想法，还说了这事对周家、对嫂子可能造成的影响。

没想到王母听了后，笑道：“我当是什么事呢？我何尝没有这样的考虑，但是你有没有想过，要是你嫂子知道你为了她错过一个好姑娘，你嫂子得有多愧疚？”

王羲之理所当然：“那就瞒着，不让她知道。”

“瞒得了一时，满不了一世。何况你嫂子又不是什么蠢笨的人，你那么做，你认为她会猜不到你的想法么？”王母劝道：“人呐，需要往前看，过去的事情既然已经发生了，我们无力改变，那就让它过去吧。长辈们的恩怨，长辈们承担就足够了，人生苦短，何必背那么多的包袱。”

王羲之忽然醒悟。

他犹豫了，他以为他这样做至少保护了一方，现在看来，两方都伤害了。而且他还自以为是，以为做出了最明智的选择。

殊不知，自己一直被情绪所左右。要不是母亲点破，他能一错再错下去。

王羲之禁不住问：“那现在应该怎么做呢？”

王母：“那就要看你怎么想的了？”

王羲之不好意思道：“我也不清楚自己怎么想的。”

“那就多给自己一个机会。顺其自然，无为而治，随心而动［１］。”王母站起了身，叹气道：“哎呦，我现在最头疼的是你的婚事，既然你推了郗家的婚事，那我也只能到月老哪里问问，你的正缘在哪里。正好，再过半月，庙会就开始了。”

[1]道家思想是东晋时期的主流思想，所以那个时期的人都主张“无为而有为”，指的不是消极的不作为，而是在顺应自然的基础上有所作为，不肆意妄为。

与郗小姐相处一段时间后的王先生：有点纠结，要不要和老婆在一起呢？

被妈咪训了一顿后的王先生：后悔，悔恨，捶足顿胸，恨不得现在去找老婆。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13章 顺其自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