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默数到第七圈时,他听见远处传来若有若无的抽泣声。那个蜷缩在单杠下的身影准时出现,蓝白校服被月光洗得发白,像团被揉皱的星云。
他放轻脚步,运动鞋碾碎跑道边缘的夜露。上周的银杏叶还卡在铁丝网缝隙里,此刻正沙沙作响,叶脉间残留着少女用指甲划出的字母——“L”,正是她暗恋的男生姓氏首字母。仿佛在提醒他上次失败的安慰——那时他只会机械地递纸巾,连句完整的话都拼凑不出。“要纸吗?”这次他递出的是美术课用的云纹宣纸,边缘还沾着林小野画星云时溅落的钴蓝。
少女抬起头时,泪珠正巧坠在纸面,倒映出星空的轮廓。程默注意到她左手腕缠着褪色的运动绷带,边缘露出淡青的淤痕。
“你身上有碘伏的味道。”她的鼻音带着小兽般的警惕。程默这才想起校医室顺来的棉签还别在口袋,酒精味混着林小野送的樱花香囊,酿成某种奇异的安神剂。
他们隔着半米坐在仰卧起坐架上,铁锈正在侵蚀垫子上的海绵。程默听见阵阵异常的心跳声,随着驶过的车辆轰鸣平行延伸。
“那是北极星。”他突然指向天幕,激光笔的光斑却故意偏离实际位置,“据说对着它哭够七次,愿望就会...”话音被夜风揉碎,远处传来野猫争夺垃圾桶的厮打声。
少女的睫毛颤动如垂死蝶翼:“你指偏了。”她伸出缠着绷带的手腕,小指拉出条虚无的星轨,“真正的北极星该在这里——“指尖停在程默锁骨上方,那里有块被林小野画过乌龟的痕迹。
程默的喉结动了动,摸出个铁皮糖盒。2017年的水果糖纸上是一道银河,在掌心滚出淡金的光晕:“听说甜味能中和眼泪的盐分。”
少女迟疑着拈起一颗,糖纸剥落的脆响惊飞了栖息在单杠上的麻雀。月光穿透橙子味的糖果,在她掌心投下琥珀色的光斑:“上周你也在这里,说的还是这个北极星传说。”
程默的脊柱僵了僵。上周他确实尝试用星座故事安慰,结果被反问“你知道仙后座为什么永远追不到仙王座吗”,噎得落荒而逃。
“其实...”他摩挲着糖盒盖上的划痕,那是林小野用美工刀刻的樱花,“我有个朋友每次难过就来跑道一圈又一圈的数圈数。悲伤就会被她切割成可管理的碎片。”
少女突然把糖纸折成小船,指尖的淤青在月光下泛紫:“你朋友现在还会数吗?”
“她改画星空了。”程默望向教学楼顶层的画室,林小野的身影正在窗帘后晃动,“把悲伤调成颜料,涂在帆布上晾干。”
夜风送来颜料稀释剂的味道,程默看见她脸上的泪痕——排列整齐两道平行轨迹,像坠落的流星。他突然想起2025年仍然留在他空间里的留言,原来那些看似轻松的话都是复刻的痛觉记忆。
“要听个秘密吗?”程默从书包夹层抽出皱巴巴的《物理选修课讲义》,封底画着歪扭的火箭,“每次我朋友画星空,都会在角落藏只哭泣的兔子。”
少女的指尖顿在糖纸船上。程默翻开第137页,泛黄的纸页间夹着林小野的涂鸦——穿宇航服的兔子蹲在环形山,眼泪在真空里凝成钻石。
“为什么是兔子?”她的声音终于有了裂痕。
“因为嫦娥偷吃了所有解药。”程默用激光笔在跑道画出月球坑,“只能抱着愧疚永驻广寒宫,实际上后悔就是后悔,再怎么回头看,它也不会改变一分一毫。”光斑扫过少女洁白的脖颈,照出上面系着的玉兔挂坠。
保安的手电光刺破夜色时,少女突然将糖纸船塞进他掌心,船身用极小的字写着“第6次月圆。”他想起穿越前见过的毕业照——她站在角落,手腕系着黑色缎带。
下一次穿越时,程默带着改装过的星空灯赴约。当猎户座投影铺满跑道时,少女第一次主动开口:“他总坐在图书馆第三排窗边,阳光给他的侧脸镀金。”她转动玉兔挂坠,冷光割裂投影的银河,“妈妈说好学生不该分心,撕碎了我写的诗。”程默将星空调到星河流动模式:“我爸爸把精心设置的情书密码破解了,现在家里天天都在嘲笑我。”星辰的流光掠过少女的睫毛,她的笑声像冰层下的暗流。当她说出“上周他借走了《飞鸟集》”时,程默终于看清玉兔挂坠上的刻字——“保持勇敢。”,正是未来向往自由的她的格言。
连续七次的操场约定后,跑道边缘的银杏叶排成了北斗七星。最后那晚,少女摘下玉兔挂坠放在程默掌心:“嫦娥把药分给玉兔了。”她的悲伤变成樱花四散而开,青春的淤青正在褪成星云蓝。
当毕业典礼的彩带飘满操场时,程默在人群外看见她与林小野讨论画展海报。那只哭泣的兔子终于跃出环形山,在《永夜广寒》的署名处盖下眼泪的纪念章。
程默摸向口袋里的挂坠,它表面的裂痕被体温熨烫——原来在炽热和苦寒的切换中,惶恐会被时间抚平。他好像忽然明白,有些悲伤不需要治愈,只需要被星光重新编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