雍亲王遇刺原本是一件大事,可是这件事太过蹊跷,若是闹得沸沸扬扬反倒易露痕迹。何况,就当今形势而言,想要胤禛命的究竟有谁,胤禛、胤祥两兄弟心中大概已有些考量。
“传本王令,今次之事,任何人不得向外透露半句。若有私下议论者,处鞭刑。”胤禛的脸黑到不能再黑,周遭的镶白旗将士自然无不遵从。
年希尧来得迟了些,好在他秉持着‘治病救人’的信念狩猎,马背上出了弓箭之外还有药箱。
“好在处理得当,没有大碍,没有大碍。”年希尧念叨着,内心深处的担忧褪去,他忍不住想,回到家中,只怕不好跟阿玛、额娘交待。
年梦竹很清楚兄长心里的想法:“大哥放心,阿玛、额娘不会怪到你头上。只是,可惜了那头山羊和那两只野兔。”
胤禛原在凝神沉思,年梦竹这句话传进耳朵,他不由挑了挑嘴角,挥退身边镶白旗的士兵,命他们继续狩猎。
年希尧原本还有些犹豫,看到十三爷递给自己的眼色,也只能躬身退下,骑上骏马,离开自家小妹。
胤禛挽起衣袖,重新在烧烤架后面落了座:“不能叫这些乌七八糟的事坏了本王和年姑娘的好心情。”
“四哥说得是。”胤祥这回可不敢再走远,收起了玉箫之后,拿起酱料,配合着四哥刷到那只羊腿上。
胤禛随口开年梦竹的玩笑:“梦竹你这回连下手也打不了了,就坐在那儿,等着我和十三弟把烤好的肉送到你面前吧。”
气氛虽然轻松了些,可这三个人的心里都有了疙瘩。
胤禛自认八面玲珑,在皇父面前孝顺,在手足面前友爱,除却办皇父交代下来的差事,就是写诗作画、谈禅论道,完全是个人畜无害的小白兔形象。这样也能招来杀手,简直没有天理。
胤祥一边刷酱料,一边在心里捋着‘幕后凶手’的排号,最终的结论就是没有结论。皇父养大的这些儿子没有一个是笨的,拿大阿哥来说,若不是被‘即将到手’的胜利冲昏了头,无论如何也不会对着皇阿玛说出‘替父杀子’的话。如今这个情势,太子复立,该封王的封王,该封贝子的封贝子,正是夹着尾巴做人的时候,谁还会跳出来做出头的椽子。
“老十三,酱刷多了!”胤禛又拿起一个刷子,将胤祥刚刚刷在羊腿上的酱料匀开,“烤肉不能心急,烤的太老、太嫩都不好。”
“四哥,你这座没白打,佛经也没白抄,还真是领会了精髓。”胤祥静了下心,开始认认真真涂酱料。
胤禛道:“凡事当努力时则努力,非你能掌控的,只能顺其自然。年姑娘,是不是这个道理?”
突然被胤禛Q到,年梦竹回了神:“梦竹以为,以直报怨,以德报德方是道理。”
“不无道理。”胤禛示意胤祥替自己烤着这只羊腿,他起身走到年梦竹身边,解下自己的斗篷披到她身上,“我那儿还有一件军服,回头儿叫人拿给你。”
年梦竹眼睑低垂,避开了胤禛炽热的目光,低声说:“梦竹先谢过王爷。”
胤祥转动着那只羊腿,时不时瞟一眼不远处的四哥和年亮工的小妹。作为雍亲王常年小跟班,胤祥非常了解自家兄长的个性和喜好,他如今这个神情,是在众位嫂嫂们面前都未曾展现过的,更不用说以门主王爷之身亲自给一个属人小姑娘吸毒血。远来,年遐龄家的小女儿才是四哥身上的那根软肋。
胤祥笑着摇了摇头,抽出自己随身携带的嵌绿松石银鞘小刀,将烤好的羊腿肉片下来,亲自给兄长送了过去。
“刚才又折腾又紧张,四哥你不饿么?”胤祥将盘子递到胤禛手上,接过奴才送上来的酒囊,拔开塞子仰头喝了一大口,“回头儿叫年希尧也给你瞧瞧,没有大碍才可放心。”
年梦竹点了头:“王爷您方才大可不必那样做。”
“不然呢?”胤禛故意拉下一张脸,“你信不信我若有片刻迟疑,你此刻已然不省人事了。”
年梦竹嫣然道:“王爷放心,欠您一条命,我一定牢牢记在心里。”
胤禛接过胤祥递来的酒囊,也喝了一大口:“我是个大男人,救你这个小姑娘,理所应当,没有什么欠不欠的。就算真的要记这笔账,是我欠你,还是你欠我,谁又能说得清。”
入夜,年梦竹的帐篷里,年希尧给小妹换过药后,仔仔细细、轻手轻脚地给她包扎伤口:“好在那支箭只是蹭了你的手臂,毒血又处理及时,你这条手臂还能保住。”
“大哥你又在这儿唬人。”年梦竹见到黑血的那一刻心里是恐惧的,据史料记载,年妃大概是因为身体孱弱才会过早离世,她如今练好了身子,正想着长长久久的活着,若是被毒箭夺去了性命,委实不值。现下脱离危险,自然放下心来和兄长开起了玩笑,“不过是擦伤,即便处理不够妥当,只是少了一块儿肉而已。”
“少了一块儿肉?”年希尧直摇头,“小妹你不知道毒箭的厉害,毒素顺着你的血脉直流入心脏,别说你身边只有大哥这个半吊子,就算是大罗神仙,那时候儿都救不了你的性命。”
年梦竹弯了弯胳膊,一切活动如常,除了伤处有些火辣辣地疼,再没有其他不舒坦的地方:“如今我很好,阎罗殿的小鬼儿们也拿不了我的命去,这是天意。”
年希尧收好了金疮药和绷带,正准备再细细叮嘱小妹两句,苏培盛的声音已从帐外传了进来:“年大人,王爷命我送东西过来。”
那是一套簇新的镶白旗军服,苏培盛将军服放到桌上,对着年梦竹笑道:“这是王爷亲自吩咐让带给年姑娘的。”
“多谢苏公公。”年梦竹起身点头致谢,又寒暄了几句后,便想送苏培盛到帐外。
“姑娘留步。”苏培盛作为雍亲王手下得力的奴才,一向是看人下菜碟,今次对年梦竹毕恭毕敬,“王爷特意嘱咐,叫姑娘好生歇着,务必养好了手臂上的伤。”
苏培盛没来送军服之前,年希尧已然想问自家小妹和王爷之间究竟是怎么一回事,现在雍亲王竟然特意派了他身边最得力的太监给妹妹送军服,这就有些‘严重’了。
“大哥你都愣住了。”送走了苏培盛,年梦竹在兄长眼前挥了挥自己的左手,“今儿个帮王爷挡箭的是我,我这身军服也被他撕坏了,他赔我一身,不应当么?”
“这个……”年希尧一时不知道该如何回答,只得问,“你觉得我是说应该,还是说不应该?”
年梦竹自然是无所谓的:“有些事儿你想不明白,就不要去想,白费脑筋。”
“你和王爷之间……”年希尧就算再不谙此道,此刻也觉出了一些不对劲儿的地方,“你护卫门主,我可以理解。王爷的举动,我不大明白。”
“不明白就算了。”年梦竹瞪了兄长一眼,“嫂嫂早就说过,你是个榆木脑袋,七窍中有些窍太过灵敏,有些窍不免堵塞,神人无救。”那身簇新的军服被她比在身上,正正好不大不小,胤禛说是自己的,显然是在哄骗她这个小丫头。可是这种哄骗,让年梦竹心里有了一种甜丝丝的感觉。
夜半三更,胤禛和胤祥躺在各自的床上翻来覆去,谁都没有要睡的意思。
“四哥,你猜……”
“不要去猜。”胤禛的声音压得很低,“你我就只当白日里做了一场梦。”
胤祥翻了个身:“有没有可能是属人或者幕客,原主并不知情。”
胤禛皱了眉头:“老十三,我且问你,倘若你是他们……”
“我不会。”胤祥没等胤禛说完,便斩钉截铁回道,“这个时候正是韬光养晦的时候,谁的一举一动,皇阿玛心里都清楚得很。”
“是啊,皇阿玛清楚得很。”胤禛合上双眼,“只要阿玛心里清楚,你我就把这事儿忘了吧。实在忘不掉,就锁进心里,不到时候,千万别拿出来。”
胤祥明白兄长的意思,四哥此刻只想做个闲人,不论是不得已而为之,还是的确心之所向。可就这么咽下这个哑巴亏,委实有些难受。
“四哥,年家那姑娘,如今看来真的还不错。我猜,阿玛可能很快要给她指婚了。”
胤禛挑了下嘴角:“她今日的举动,我倒是没想到。若是阿玛肯指婚,固然是好。若是阿玛没有这个意思,我就开口要了她。”
“四哥不怕了?”胤祥清楚兄长近来始终夹着尾巴做人,凡事都会揣度着皇阿玛的心思。年氏一族的确已经奉四哥为门主,四哥娶年梦竹多半也很符合皇阿玛的心意。可这事儿若是真的由四哥口中说出来,难免皇阿玛不会往旁的地方想。不过胤祥是个性情中人,四哥若是真的肯为这个年梦竹赌上一赌,他也乐见其成,这样的四哥才是有血有肉的四哥,而不是庙里供着的那些菩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