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北风呼啸,旌旗飞舞,轰轰烈烈的秋狝终于拉开帷幕。康熙自诩文韬武略,虽已年愈五十,身体偶有小恙,马上功夫却丝毫不减。
狩猎场中,老皇帝左手握着十力弓,右手松开缰绳,从箭筒中抽出一只长箭,打箭上弓,对准了正往北跑的梅花鹿猛射出去。开弓必中向来是康熙对自己最低的要求,那头梅花鹿倒地之时,跟在左右的臣子们无不欢呼。
康熙捋着颌下胡须,满意地点了头,而后右手挥起,号角声响,八旗诸将们四散开来,跑进了林子。
得益于幼年皇父的严格要求和谙达的尽力教授,胤禛的骑射功夫还过得去。
年梦竹起初不敢放开了在狩猎场中驰骋,远远跟在胤禛后头。好在年希尧也无此好,跟妹妹有一句没一句地聊着,姑娘心里那种按捺不住的感觉还不算难受。
待到镶白旗的将士们大都已各自行猎,胤禛放慢马速,和年梦竹比肩时,道:“是你一展骑射功夫的时候了。”
年希尧这个神经大条的总算觉出了些许不对的味道,不过他还没来得及细想,胤祥手里的马鞭已经抽到了年希尧身下骏马的屁股上。他一惊不小,所有精力又都放到了马上,双手握住缰绳,任由跟了自己多年的坐骑将自己带往密林深处。
大哥的骑射在八旗诸将中算得中上,一鞭子下去,他也不会就这么跌下去,年梦竹倒也没什么好担心的。
“王爷和十三阿哥不去争‘巴图鲁’么?”
“四哥对这个没兴趣。”胤祥更是个不爱虚名的人,他左右看了看,跃下马背,吩咐跟在身边的奴才去捡干柴,“年姑娘若是长于骑射,不妨猎几只兔子回来,我四哥烤肉的手艺堪称天下一绝。”
年梦竹早就心痒难耐,嫣然道:“十三阿哥既这么说,小女就放肆了。”
缰绳抖起,骏马立时精神抖擞,俊俏的姑娘转瞬冲进林中。
胤祥扬起头看着胤禛,挑眉道:“四哥还不去追?”
“老十三你仔细你的皮!”胤禛笑着瞪了胤祥一眼,拨转马头,追着年梦竹而去。
胤禛原本对年梦竹的骑射不抱有太高期待,虽说八旗女子擅骑射,可是近年来擅长绣花的多,骑马射箭的少,年梦竹平日里又爱钻研佛法,能勉强够上‘差强人意’的水准应该已经不错了。
人的期待越低,最终得到的结果往往越惊喜。年梦竹的箭法很准,忽而长弓之上搭着两只箭,一先一后的两只野兔竟能同时射中。
胤禛轻轻颔首,策马追到年梦竹身边。
“年姑娘的箭术不错。”
“王爷?”年梦竹原想下马请安,胤禛示意她不必多礼。
“老十三的火已经生好了,就等着你我猎的野兔,这两只怕是还不够他塞牙缝儿的。”胤禛说完也已搭箭上弓,对准了不远处的山羊。
年梦竹的右手摸着箭羽,凝神见胤禛手中长箭直射出去,那只山羊立时倒地。
“好箭术!”
被人夸奖箭术好,胤禛心里很是嘚瑟,面上却要装作若无其事:“近来眼睛不大舒坦,不然天上的大雁也射得。”
“王爷平日里会戴眼镜么?”年梦竹直视着胤禛,想象着他戴眼镜的模样,“我阿玛有一副眼镜,是皇上赐的,几年前我贪玩儿,偷着戴过。”
胤禛向来很喜欢眼镜、千里眼、万花筒这种小玩意儿,见年梦竹也颇有兴趣,心里更是高兴:“看书的时候会戴上一副,世界真亮儿些,眼睛也舒坦些。”
年梦竹不由腹诽:那是您视力不好。嘴上她可不敢这么说。
奴才们将雍亲王猎到的山羊,年姑娘猎到的野兔送到胤祥身边,胤祥吩咐奴才先把送来的野味儿收拾干净,静待四哥归来。
难得清静,胤禛和年梦竹两人牵着各自的骏马比肩走在林子里,颇有些希望这条路可以再长些,直叫他们两个走到天荒地老的意思。
“夜里没受凉吧?”胤禛想了半天,还是从身体问起,“允恭(年希尧字允恭)向来只在自个儿在意的事儿上费心思,你这个妹妹,他多少缺了些关心?”
“大哥虽然痴了些,待我还是很好的。”年梦竹此刻没有丝毫鼻塞的迹象,料来胤禛也能听得出,他之所以问到自己受没受凉,无非是没话找话。
胤禛点了点头:“你大哥和二哥完全是两类不同人,你身上却集合了他们两人各自的优点。我原想着,你若是男儿身,在官场上必定如鱼得水。如今……”
年梦竹见胤禛话只说到一半便停住了,她隐约能感觉到雍亲王没说出口的另外半句话是什么。可是,又怕自己是一厢情愿,索性默然不语。
胤祥那边已经点燃了篝火,备好了烧烤架。总算等到四哥和年姑娘牵着马从林子里走出来,胤祥起身相迎:“四哥你再不回来,我恐怕要带着这只褪了毛的山羊去找阿玛了。”
“你就这么急?”胤禛瞪了胤祥一眼,侧头对年梦竹说,“再过几个月,他就要做阿玛了,你瞧他哪儿有一点儿做阿玛的样子。”
胤祥尴尬地笑了笑:“四哥你尽情施展你的手艺,我去那边儿瞧瞧。”
年梦竹见胤祥手里握着一根玉箫,靠在远处的一棵笔挺古树上,低低吹奏起来,不由说道:“十三阿哥是个有真性情的。”
“这点你看得丝毫不错。”胤禛将备好的羊腿架到烧烤架上,右手抽出随身携带的匕首,在羊腿肉上划了几道,方便入味,“老十三生性洒脱,是个难得淡泊名利的。”
年梦竹摘下头盔放到地上,长长的发辫散落下来。她俯身拿起苏培盛备好的作料,送到胤禛手边,言语间透着些许羞赧:“我不太擅长这个。”
胤禛抬起眼皮看了一眼年梦竹,笑着接过作料:“你们女儿家不该喜欢绣花、做点心么?这两样你也不擅长?”
“只有打下手的份儿。”年梦竹笑道,“我阿玛说,尺有所长,寸有所短,这世上有喜欢绣花儿的姑娘,自然也有我这种喜欢骑马、练功夫的姑娘,这没什么好奇怪的。”
“年总督见识不俗,怪不得能养得出你这样的女儿。”
“阿玛只怕也是不得已。”就在几年之前,年梦竹还因为自己爱习武不爱绣花跟阿玛争执过,若不是有额娘在中间劝说、调停,他们父女之间的关系怕也不会像今天这般融洽。
胤祥原在凝神吹奏着《碧涧流泉》,头顶树叶摩擦发出的异常声响叫他按住箫孔,高声朝胤禛喊:“四哥,有刺客!”
话音未落,数十支羽箭已从高处射来,目标直指胤禛和胤祥。
胤祥硬生生用玉箫挡住了十几支箭,胤禛手中用来割肉的匕首终归短了些,索性扔掉,劈手挡箭。年梦竹并未被这阵势吓倒,趁着箭雨间隙,俯身捡起地上的弓,朝着长箭来处连射了几箭。
镶白旗诸将常年在战场上厮杀,最能闻得到血腥味儿。这样大的动静很快引来了在胤禛周边狩猎的士兵,藏身高处的刺客眼见形势突变,没有丝毫逃跑的意思,尽皆咬舌自尽,竟然是一群死士。
胤禛俯瞰那嘴角淌血的刺客,眉头紧锁,一时也想不明白自己究竟和谁结下了梁子,那人竟要下这样的狠手对付自己。
年梦竹神经紧绷,在所有人注意力都集中到躺在地上的死士身上时,她始终观察着四周,只怕还有‘暗箭’。
在绿草生长得最高、最繁茂的地方果然还藏着一双眼睛,他右手握着诸葛连弩,上面只有两支短箭。‘嗖’、‘嗖’两声,短箭一上一下直朝着胤禛飞去。
“王爷!”年梦竹速度奇快,胤祥也冲了过去。那两支短箭一支擦中了年梦竹的手臂,另外一支硬生生被胤祥徒手拦下,终究没能伤到胤禛。
短箭射出的那一刻,藏得最深的刺客业已自尽,整整十五个人,没有一个活口。
年梦竹捂着伤处,渐渐有黑血沿着指缝渗了出来,箭头抹了毒。
胤禛见情形不好,用力扯开年梦竹的衣袖,来不及细想,俯身去吸年梦竹的伤口。
“四哥!”胤祥一惊非小,不要说旁边还有这么多镶白旗士兵,就是让他自己替四哥做这事儿,他也是义无反顾的。
胤禛摆了摆手,将吸出来的毒血吐到了地上,低头又去吸。直到伤处流出了鲜红的血,他才用自己的帕子给年梦竹包扎伤口。接过苏培盛递上来的酒囊,漱口之后,他浑不在意地吩咐:“应该没什么大碍了,回头儿叫年希尧给你瞧瞧,敷上金疮药,养一养。”略一犹豫,他又嘱咐,“你兄长若是可以处理得当,不要叫随行军医。”
“王爷……”年梦竹的眼睛有些红,如今的胤禛,未来的雍正帝究竟有多想长生,史料里写得清清楚楚,此刻他却为自己吸了du血。
“你救了我一命。”胤禛温柔地笑着,“这恩情本王记下了。”
“您也救了我一命。”年梦竹的脸色还有些白,“梦竹今生不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