与后世影视剧中杜撰的故事不同,胤禛和胤禩这两位同时参与了九子夺嫡的皇子,早年关系其实十分亲密。年弦月在得病后用终于空闲下来的时间翻看了许多文史资料,用滔滔历史洗涤自己的灵魂,感悟生命和意义。在那时,她学习到了许多与公众认知截然相反的历史真相。
胤禛和胤禩的关系便是被曲解的一部分。早年间,这两位皇子在清宫记录中被称作“景仁宫大小阿哥”,一道被佟佳皇后抚养过,并且在佟佳皇后逝世后仍然居住在景仁宫里,直到两人同年出宫建府,建府的位置也比邻而居。
据说当年为了能与胤禛同年出宫,胤禩还上折子请在宫中多待两年,方才得偿所愿。二人府邸相邻,就连园子也建在一处,可见关系亲密。
至于后来分道扬镳,兄弟阋墙的原因,仍然因为缺乏记录而成为历史谜团,但是至少年弦月确定在此刻,两人应该不至于闹翻。单看八福晋郭络罗氏如此自然地称呼雍亲王“四哥”,便能窥见一二。
只是八贝勒胤禩的表现实在有些奇怪了,而雍亲王不断攀升的怒气也不似作假。
与历史不相符的表现让年弦月心中打起了鼓,将自己缩进其他侍卫身后躲避,而雍亲王则率先踏上了河上的拱桥,明明眼眸里全是火气,偏生脸上硬挤出一丝和善神色。
年弦月看得打了一个寒噤,心里嘀咕果然是天家兄弟,笑里藏刀原来不是说说而已。兄长亲身上桥,意图招呼,河对岸的八贝勒和八福晋也难免要寒暄。按照此时的规矩,弟弟见兄长都是要执礼的,可对岸的八贝勒不知怎的,转身和声细气地与八福晋说了些什么,让八福晋露出一丝诧异,而后转身上马,仅仅对桥上的雍亲王点了点头便离去了。
年弦月眼睁睁地看着雍亲王脸色由黑转青,又由青转紫,在春日里难看得姹紫嫣红。八贝勒独自踏上拱桥,站在雍亲王对面,既不执礼也不招呼,连一句四哥都欠奉。
“离云卿远点儿。”
春日风声将这句毫不客气的话隐约送入年弦月耳中,让她打了一个抖,眼眸中露出深刻的震惊。
云卿,大概是方才离开的八福晋的闺中名姓了。可是叫雍亲王离她远点儿是什么意思?在历史上雍亲王反复申饬过八福晋,斥责她是残刻的悍妇,将她的丈夫,堂堂雍正朝的廉亲王捏圆捏扁,致使廉亲王不肯听从雍正皇帝的吩咐,等等各种无稽之谈,而后甚至勒令八福晋自尽,可见雍正对八福晋的憎恨。
可是在此刻,他们应该不至于撕破脸了吧?那八贝勒的话什么意思,难不成雍亲王在此刻就已经想戕害八福晋,还是说雍亲王对八福晋别有所图?
总不能是雍亲王因为年少时对自己的弟媳八福晋求而不得,才在年老当上皇帝时恨之入骨,将她挫骨扬灰了吧?
这也太没品了!
年弦月脑海中闪过许多uc震惊体,因震惊和脑补而面色空白,没有注意到她身边的侍从都看到了雍亲王的手势,纷纷退到更远处去了。
而不远处雍亲王和八贝勒的交谈还在继续。
“胤禩,你冷静点,怎么跟四哥说话。”
雍亲王这话儿说得倒是合乎身份,却得不到半点儿得体的回应。春日日光强盛,年弦月看得分明,胤禩那玉白色的面容上闪过深刻的嘲讽和厌憎,一双浅色的瞳仁嫌恶又防备地看着胤禛,半分兄弟间该有的温情都寻不见。
年弦月见雍亲王的手紧紧握在身后,青筋毕露,显然怒急了。
“…怎么,你忘了是谁救了你?”
雍亲王声音压得很低,年弦月几乎听不清晰了,这让她不禁伸长了耳朵,而胤禩却仍然面色冷淡,沉声说:“你让我与云卿重逢,所以我不杀你,一命换一命。胤禛,这是我对你最后的忠告,滚远些,别再让我看到你。”
“放肆,混账东西!你——你当真一点儿恩都不念!”
雍亲王显然怒急,白皙的面色胀得通红,而对面的八贝勒却半句话都欠奉,后退半步就打算转身离去,可偏偏雍亲王迅速敛去了怒色,又换了一副讲理的模样说道:
“你还想做畜生?你别忘了,我警告过你,胤禩,既然用我的办法回来做人,就要受我的掣肘,你不听话,还想让你那些废物弟弟做猪、做狗?”
此话极度险恶,年弦月不知道为何堂堂一个亲王能说出如此诛心又莫名恶毒的话,而显然八贝勒也惨白了脸,浅色的双眸灼烧起来,眼眶红了一圈:
“胤禛,别逼我杀你。”
年弦月暗中嘶了一口气,心道这和宫斗剧演的也太不一样了吧?哪家皇族子弟说话这么不讲究,所有恨意都摆在明面上,上来就是猪猪狗狗打打杀杀的,难不成这就是真实的夺嫡?
是不是水平太欠奉了点儿?果然真正的争斗都源于编剧的想象吧?
“胤禩,你是什么人,没有人比我更清楚了。你若有胆子,怎会沦落到几次拉太子下马,和皇帝结怨,却给我铺成青云路的蠢事儿?杀人,你有胆子下口吗?你跟我装什么,嗯?你且老实些,这次我可以不动你的弟弟,你只要肯听话——”
“雍正,你皇帝当久了,真当自己是什么真龙天子了?”
八贝勒胤禩低垂着眉眼,一字一顿地说道:
“你是什么东西,也没人比我更清楚。我是为了救她而回来的,她对我有恩,可你我之间只有血海深仇。若是没有她,我岂能受你的恩,我宁愿去轮回做畜生,那也是我应得!少拿此事分说。你什么为人,便得什么果,我与你大路朝天各走一边,我不杀你,有的是人会动手。你且受着。”
年弦月傻眼了,也慌了。她此刻才意识眼前的内容半句都不是她该听的,而这一切完全超出了她的想象。
八贝勒胤禩,甚至于雍亲王胤禛,竟然都是重生的!
年弦月慌乱不已,各种繁杂的思绪在她脑海中炸开,她又惶然发现自己周遭空无一人,竟然在她沉迷于偷听皇族秘闻的时候,周遭侍从都退到远处去了!
她急忙后退,企图迅速消失在原地,可是足下生着一根枯枝,她一踩就断,发出咔吧一声脆响。
死定了。
年弦月想。好奇害死猫,而她也是被好奇害色的,现代人听八卦不讲究这么多规矩,她总是忍不住,这回儿可算糟了大祸。
剑拔弩张的二人动作一顿,显然都听到了年弦月发出的声响。重生的胤禩神情明显变了,他站在桥上看向年弦月,脸色的憎恶和怒火如同潮水般迅速退去。
而雍亲王则头也不回地对胤禩说道:
“你看到她了?胤禩,别在她面前自寻难堪。你说你不受朕的恩,好啊,那你可是受了她的恩?”
八贝勒不再说话,只用一双浅色的眸子静静看着年弦月。他那双眼实在生得好,在日光下闪烁出一点儿金棕的色泽,和汉人的黑棕色眸子大相径庭,大概是源于身上蒙古族的血脉。那目光没什么侵略性,和雍亲王直勾勾的黑沉眸子并不相同,即便沐浴其中,年弦月仍然不觉得被冒犯,反而觉得那双看向她的眸子有一种熟悉的悲伤。
她就这么与八贝勒浅色的眸子对视了一会儿,完全忘却了方才被抓包偷听、可能会被灭口的遭遇。而八贝勒对她缓缓勾了勾唇角,露出一个带着点哀伤的笑意,宛若故人重逢。
“可是年姑娘?”
年弦月张了张口,不知该如何回答,也不知如何摆脱这马上就要人头落地的境遇。胤禩身上似乎天生有一种和煦的气场,到了此时年弦月脑海中念头乱飞,却突然想明白了为什么胤禩能得到满朝文武的举荐——他就是那只一眼便让人无端生出信任和亲近之意的人。
“你叫她什么?她是你嫂子。”
一道熟悉的阴郁声音突然传来,年弦月本能地转头望去,面儿上带了一丝惧怕,只见雍亲王一手攥住八贝勒右臂,漆黑的眉目中带着警告和怒气,而八贝勒一把将之甩开,却也没有再靠近年弦月的意思。
“不必担忧。”他轻声对年弦月说,带着温和的安抚之意:“回去吧,我会护你周全的。”
这话万分熨帖,但是未免也太过亲近,年弦月速度是八百迈的大脑飞快地闪过了廉亲王胤禩上辈子是不是因为偷嫂子才和雍正闹翻的这种想法,而后迅速将这个念头甩出脑海。
不是她性缘脑,而是面前的情形实在太过古怪了。就算算上重生的因素不谈,上辈子的廉亲王胤禩和年皇贵妃很熟吗?显然不可能!?
年氏很年轻就嫁入雍亲王府,虽然受宠,但是看性情也不是嚣张跋扈四处招摇的,而胤禩和年氏的兄长年羹尧的关系可谓不好,从年岁上算,这两人算得上八竿子打不着,哪儿来的亲近和熟稔?哪来的“护她周全”?
皇家的叔嫂关系,这么乱的吗?
年弦月突然觉得自己生活在一个剧本里充当配角,在场所有人都有剧透,只有她没有剧本!
她心慌意乱,正要开口对八贝勒道谢,却听到雍亲王气急败坏的声音:
“胤禩!收起你那一套蛊惑人心的伎俩!”说完,他又转向年弦月,黑黝黝的眸子直勾勾地、固执地看过来,眸光颤动间,竟然看上去有些委屈,而年弦月觉得自己受惊过度眼花了。
“嫁入了雍王府,轮不到他来护你!…你先回,过后本王叫狗去陪你。莫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