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还没亮,小路子已经起了身。
他推开窗户,带着凉意的晨风吹散屋中的闷热。
架子上有水,过了整夜早就冰凉,小路子就着凉水洗了把脸,又嚼上一把茶叶,朝茶房走去。
茶房里的粗使丫鬟正在打瞌睡,见来了人,猛然惊醒,“路管事,您又来了?”
她强忍着呵欠,捡了几块糕点放在炉子上,又从茶盒中抓了一大把茶叶放在壶中,“您放心,这都是上好的茶叶,保准浓浓的,一整天下来都不困”。
小路子点了点头,立在原地干噎了两块糕饼,见茶壶中溢出热气,淡淡的茶香转为浓郁,这才包上糕点,提着茶壶,转身走了。
一路畅通无阻,天色蒙蒙亮的时候,他正好敲响正房旁边矮小的房间。
“师傅,您醒了吗?”
小路子耐心的等着,直到听见里面传来轻扣床板的声音,才推门而入。
将茶水点心放在桌上,牙箸上蘸好青盐,盆中倒上温水,做完这一切他来到床边,轻声唤道,“师父,卯初三刻了”。
若是在京城,这个点整个雍王府都通火明亮,如今在海宁无需上朝,主子爷起得比往日晚了半个时辰,他们底下人也能松快松快。
厚重的床幔中传来嗯的一声,片刻功夫,苏培盛转了出来,双眼清明,身上穿戴整齐,不知已经起了多久。
“听说,”苏培盛啜了口浓茶,将茶叶嚼成细细的沫子才整个吐出来,“你很有善心呐”。
小路子心中一震,双腿不由自主的软了下来,“师傅,您是最了解徒弟的,我哪敢呐”。
他膝行几步,“师傅的交代徒弟一日也不敢忘,万万不敢耽误主子爷的差事”。
苏培盛的眼珠子一刻不错的盯着徒弟,宫里调教人的本事不知凡几,昏迷的人,无论是冰水泼上去,还是银针扎指甲,只要想叫人醒来,自然有无数的法子。
而那对小夫妻竟然好生生的待了一整夜,还有人给送东西,这不是大发善心是什么。
“我还以为你忘了呢”,苏培盛一口饮尽浓茶,有孝心是好事,但只有孝心,他身边可不缺这样的人。
“师傅只教你一句——千万别被猪油蒙了心”。
天气微凉,小路子却活生生的逼出一身冷汗,后背的衣衫紧紧的贴在身上,让人喘不过来气。
他没有动,直到那双黑色的皂靴完全看不见,才慢吞吞的站起身来。
锤了锤腿,小路子苦笑一声,还是日子好过了,之前在内务府的时候,哪怕跪在碎瓦片上,第二日仍能干活。
不像现在,不过跪了一会儿,一双腿竟然没了知觉。
他静静的等着那股痹意散去,而后抬起胸膛,一路朝柴房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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唐阮醒的很早,或者说一夜不曾安睡,她担心自己一旦睡去,陪在自己身边的只剩下一句冰凉的尸体。
她靠在墙上,指腹搭在李三七颈间的脉搏之上,在黑暗中感受着那急促的律动。
渐渐的,有光透过那扇小小的窗户,指腹下的跳动也变得规律,呼吸声也逐渐平缓起来。
又熬过了漆黑的一夜。
唐阮眨了眨酸痛的双眼,迎着光,长长的舒了一口气。
外间也逐渐热闹起来,有说话走动的声音,有木头滑在青石砖上发出的刺耳声,还有铁锁晃动,传来清脆的撞击声。
有人在开门!
她连忙将地上的被子和衣物囫囵塞进柴火堆里,又反身去喊人。
无论多么需要休息,此刻最重要的是渡过眼前难关。
破旧的木门被推开,有几个人凶神恶煞的冲进来,手里还拿着各式各样的东西——竟是刑具。
唐阮心中一惊,手下的力气更大了三分。
李三七迷迷糊糊的,只觉得全身各处都痛,至于后背和臀部更是火辣辣的,像是被人用铁刷子剐过似的。
一片疼痛中,只有胳膊被人轻轻的捏着,传来阵阵痒意。
是阿阮?
李三七睁开眼,除了自己心爱的姑娘之外,眼前还有许多拿着棍棒、老虎凳、夹指板的人。
昨日的记忆瞬间涌上心头,他支起身子,将唐阮挡在身后。
小路子看着眼前的未婚夫妇,只觉得昨日的自己像是被鬼迷了眼,他挥了挥手,立刻有人如猛虎扑食般扑向李三七。
怎么回事,难道不审上一审,便要定下罪名吗?
唐阮忙去看小路子的脸色,只见他满面寒霜,全不见昨日模样。
看来是回过神,全然指望不上了。
唐阮默不作声的撵上众人,刚踏出房门,却见柴房外的空地上有昨日的马车,有一副桌椅,其上还有脉枕。
李三七被人强摁在椅子上,对面有一个矮小男子,他看着小路子的神色,得到允许后,这才畏畏缩缩的将手腕伸出。
李三七瞬间明白,这是在自证身份。
若是能证实,自然无事。
若是不能,莫说是此刻伤口坐在凳上,便是那十八般刑具用在身上也不是没有可能。
他强逼自己忘记身上的疼痛,将全部的注意力放在指腹下的脉搏上。
所有人都伸长了脖子往里看,田三也在其中,明明心中紧张万分,面上却故意露出几分不屑。
“嘴上没毛,办事不牢,这么年轻的大夫,能有什么真本事”。
“说不定连病人都没见过几个,还敢大言不惭的自称神医。”
不少人都面露赞同之色,无论是教书先生,还是治病救人的大夫,那都得是无数个日夜才熬出来的本事。
阅历不够,自然难有成就。
小路子端起茶碗,啜了一口清茶,“掌嘴!”
啪啪几声响,田三的脸上肿得老高,嘴角也溢出一丝血。
茶碗落在桌上,发出清脆的声响,小路子这才抬眼望向田三,“你在教我做事?”
他声音沉沉,眼中没有一丝温度,仿若在看一个死人一般。
田三不由自主的软了膝盖,他捂住脸颊,默不作声的缩在角落。
狂吠的人被教训得老老实实的,柴房外安静到连风声都听得清,李三七摸了脉,又去看病患脸上的神色,沉吟半晌,方问道,“近日饮食如何?”
对面之人刚要张口作答,却听小路子咳嗽一声,又立刻紧紧闭上了嘴。
李三七心中了然,他沉吟片刻,“这位小大人面色蜡黄,舌质发红,目赤,苔黄,应是郁症”。
“是不是胸胁胀痛?口干且苦?”
他一面说着,一面取出怀里的银针,“是不是还会情绪不宁,甚至急躁易怒?”
李三七露出笑容,温和的看着自己的病人,“若是信得过在下,请将手递给我”。
坐在最高处的小路子忍不住嗤笑一声。
小忠子是他的同乡,虽寡言少语,却是个爱恨分明的人。
当年为了护住他,小忠子在雪地里跪了整夜,至今都直不起身子。
不过如今虽有了些地位,可小忠子依旧一副畏畏缩缩的模样,不与外人多说几句话。
他敢笃定,小忠子不会伸手的。
小路子端起茶碗,但下一刻却不小心烫了手——只见小忠子颤颤巍巍的递出了手掌。
“可能会有点痛”,李三七抽出一根银针,“不过,很快就会好的”。
众人凝神看去,只见小忠子的虎口处颤颤巍巍地立着几根银针,而后慢慢的溢出几滴黑血。
“今日便能吃下饭了”,李三七收起银针,又问道,“不过,小大人的身子痹症极重,是不是曾在多年前受过寒气?”
小忠子张了张嘴,却没有说话,只扭头看向上首的小路子,眼中的恳求清晰可见。
他什么都听这个同乡的,哪怕再想治病,也只等同乡拿主意。
小路子磨了磨后槽牙,有种说不出的憋屈之感,但是看着眼巴巴的同乡,还是开口吩咐道,“拿套纸笔来”。
今日便是主子爷吩咐杀了这大夫,他也得叫小忠子的病先看好。
一旁的暗二十七却等不及了,他一把将小忠子提溜起来,一屁股坐在凳子上,“快帮我瞧瞧”。
李三七自然没有拒绝的权利,他朝小忠子安抚的笑笑,这才全神贯注的看下一个。
“大人身强力壮,体格康健”。
众人相互交换眼神,抛开刚才那个不谈,侍卫大人身强力壮,只要长眼睛的人都能看出来。
“不过,”李三七蹙着眉,“您之前是不是受过伤?”
田三不敢说话,却不屑的从鼻子喷出一股热气。
做侍卫的,不说刀口舔血,也是风里来雨里去的,极易受伤。
便是侥幸全部平安,平日和朋友切磋,一时没收住手也是常事。
这些狗屁大夫,不过那些套话去骗那些无知小民,从而获取钱财罢了。
李三七清润的声音有些虚弱,更多的却是温和,“如果在下没说错的话,您平日里有些胸闷气短,总在半夜咳嗽,半个时辰之后可自行消退”。
暗二十七有些微微失神,他想起上回夜里守着主子爷的时候,嗓子痒的厉害,可又不敢扰了主子休息。
最后为了忍下咳嗽,差点从梁上掉下来。
当时他还以为自己受了风寒,可连喝几日的苦汁子,仍然没有半分用处。
如今看来,倒是与这大夫所说一般无二。
李三七拿起一旁的毛笔,“您应该是胸肺曾受过伤,伤口愈合内里却不曾补全,子时行肺气,自然咳嗽难止,您多用些滋阴养肺之物,自然不药而愈”。
暗二十七摁住纸张,“大夫,要不您也给我扎一针吧”。
刚才那小太监只要一针就起了效,脸上肉眼可见的有了血色,自己当然不能错过。
李三七有些无奈,只是为人阶下囚自然没有拒绝的权利,“转过身来”。
暗二十七极为配合,不仅转身,甚至连上衣也直接脱下。
众人看不清那小大夫如何施针,但片刻之后却听见不知从哪发出一声气音,接着便是洪亮又舒坦的笑声。
无需多言,他的神情已经说明了一切。
角落里的田三一时间仿佛热锅上的蚂蚁,急得坐立不安,若是被这李三七自证了身份,那倒霉的人岂不成了他。
“大人,大人,”田三终于按耐不住,他莽着头冲到桌前,一巴掌打翻笔墨纸砚,“这人不过是瞎猫碰上个死耗子,万万不可轻信”。
小路子还未如何,等着药方的暗二十七却生了怒气,他一把抽出腰间横刀,径直劈下。
只见刀影闪过,田三的一只手已经落在地上,鸡爪似的五指徒劳的挣扎了片刻,最终无力垂下。
惨叫声后知后觉的响起,却顷刻间消失不见。
暗二十七捡起毛笔,脸上还带着笑,“小大夫,别被那些不长眼的人扰了兴致,您接着写”。
李三七看着那支毛笔,除了灰尘之外,上面还沾染了点点血迹,猩红刺眼。
但他顿了顿,仍旧接过那支笔,“多谢”。
田三的断手就在地上,切面处不断的滴着血,却没有任何人在意,众人的眼神都落在人群的中央。
那里有着京城人也认可的——神医!
呃,以上病例都是达达胡诌,如有雷同,概不负责啊
[亲亲][亲亲][亲亲]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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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5章 第 35 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