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阮不知钟毓园的对话,只透过门缝看外头的动静。
风儿轻轻吹过,雨丝渐渐停下,天边的白渐渐染上暗色,连照进柴房的光也一点点暗淡下来,屋外却安静极了,甚至连说话走动的声音都没有。
她按耐着性子,极为缓慢的呼气吐气。
在这个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的地方,只能将希望放在别人的身上。
可这本身就是一件既可悲又可笑的事情。
她闭上眼,强迫自己不再去想那些,只默默的听着耳边粗重的呼吸声。
心跳和呼吸相近,正常人一分钟大约有七十息左右,而李三七的呼吸却急促且滚烫,脉搏刚跳动六十,呼吸数已过百。
体温又升起来了!
黑暗中,唐阮取走滚烫的帕子,将自己冰凉的手掌贴在他的额头,心中默默计数。
在她数到六千三百二十四的时候,外间终于传来了动静。
灯笼的光影透过门缝,而后是交谈声,寂静的夜里,还有金属撞击的清脆声。
应该是银子的声音。
唐阮的呼吸不由自主的急促起来,她竖起耳朵,听见守卫撵人的声音,而后门锁被打开,有一个包袱被扔进来。
“诺,你那拼头给的”。
听说重伤之人是那娘们的未婚夫,外头却有一个这样尽心尽力的塞银子、送东西的人。
果然,越漂亮的娘们,越是没一个好东西。
灯笼照在昏暗的柴房中,守卫嫌恶的瞥过一眼,却突然失了神。
俗话说,灯下看美人,越看越美。
怪不得那些冤大头愿意上钩,守卫看着灯下的美人,嘴角流出口诞也不自知。
他不由自主的靠近墙边,“你这未婚夫快要死了罢”。
一个无依无靠的女子,还未嫁过去便守了望门寡是一件多么悲惨的事情。
他沉吟片刻,终于大发善心道,“不如你跟了我,别的不说,好歹有个家,也有一口饭吃”。
唐阮头也不抬,只有手中的湿帕子掠过滚烫的皮肤,“这位大哥,差事不易”。
“你还是稳妥些为好”,脸色苍白的少女提醒道,“路管事明早还来呢”。
如今能守在门口的人,定是今日那个路管事的人,那个人对她有意,若是这个守卫敢伸手,不用她出手,自然有人会剁下他的爪子。
只是靠人不如靠己,唐阮垂下头颅,又悄无声息的从身后掏出木棍,“对了,陈府的公子还在外面吧?”
“那样一张金贵的嘴,”她说话间还带着笑,只是眼睛仿若冬日廊下的冰晶,不仅冰冷夺目,还带着能扎进血肉的尖锐,“您打算怎么堵住呢?”
像是被人当头浇下一盆冰水,守卫的眼中恢复了清明。
且不说旁的,单单是外头的陈公子,人家可是大方的送了五十两银子,而这些银子,足够买下七八个鲜嫩的姑娘了。
还有路公公,那可是苏培盛的徒弟,主子爷身边的红人,若是干砸了他的差事,府内府外可就再没有好日子过了。
“我呸”,守卫唾了一口,“你以为我要做什么?像你这样的□□,我连看一眼都嫌脏!”
甩了句狠话,他仍觉不满意,只是被人握住七寸,只得悻悻转身。
但心中怒火和□□无处发泄,手中便带了十分的力气,破旧的木门不堪重负,发出嘶哑的哀求,金属制成的锁撞在门上,传来砰的一声巨响。
唐阮还未如何,地上趴着的李三七却被这声音惊醒,身上的疼痛和热度让他低低的呻吟出声。
唐阮再也顾不得旁人,连忙安抚李三七,“没事的,没事的”。
“你好好睡,好好休息,明早还要靠你的本事”。
昏睡的人得到安抚又沉沉的睡去,只留下空荡的、黑乎乎的柴房,仿若黑沉的地狱。
唐阮静静的待了一会儿,等到眼睛再次适应眼前的黑暗,她才摸索着捡起地上的东西。
有软乎乎的薄被,有衣衫,薄被虚搭在李三七的身上,衣衫则是直接披在身上。
她还摸到散发着热气的糕饼,闻了闻,和月初在南门口买的桂花糕一样香甜。
可那样平常的事,如今看起来却是那么遥远,仿若隔世。
她一口咬下整块桂花糕,用磨牙细细的研磨,像是在咀嚼血肉一般。
填饱二人肚子后,她继续在包袱中摸索,在最底下摸到了一个冰凉的瓶子。
刚一拿出来,便有浓郁的酒香肆意。
是酒!
唐阮连忙打开酒塞,不是江南这般惯常喝的黄酒味,反而有些刺鼻。
没错,是蒸馏的酒水。
从前明开始,富裕的鱼米之乡便开始浓缩黄酒和米酒,更是以浓缩的酒为噱头献给皇帝,从而从中获利。
这壶酒绝对是烈酒中的烈酒,虽然和酒精的浓度差很远,但在眼下这个时候,再没有比这更好的东西了。
呲啦一声,她撕下刚送来的衣物,用酒浸透而后轻轻的擦拭伤处。
李三七明明已经昏了过去,此刻却痛得全身都在抽搐,唐阮死死地摁住他,可刚做好的消毒布整个掉在地上,再也不能用了。
剧烈的挣扎,让伤口再次溃破,新鲜的血腥味渐渐弥散。
唐阮默默地捡起地上的东西,返身将衣物撕成布条,一根根的绑在李三七的身上。
而后她拿起瓷瓶,整个倾倒下去。
浓郁的酒香瞬间在屋中弥散,血腥味愈发的浓郁,地上被绑成蝉蛹的身体不停的在抽动,偶尔还有布条被挣破的声音。
唐阮将李三七的头紧紧的搂在怀里,“没事的,没事的”。
“再坚持一下好不好?”她木然地擦走那些无用的泪珠,“我保证,只要再坚持一下”。
“一切都会变好的”。
她郑重许诺。
地上抽搐的身躯猛然绷直,粗重而又痛苦的喘息声戛然而止,李三七想要睁开眼,眼前却一片漆黑,什么也看不清,只有那些痛苦萦绕身旁,片刻也不曾褪去。
他猛喘两口气,带着酒味的空气钻进肺管之中,晕晕然的麻痹了神经。
李三七伸出手掌,想要替自己的女孩拭泪。
发烫的指尖擦过脸颊,带来许久不曾感受到的温暖,但又如流星般转瞬即逝。
黑暗中,唐阮看见一双带着薄茧的手重重地落在地上,发出沉闷的声响。
无数画面在她的脑中闪过,最后只定格在那双没了血色的手掌,巨大的恐慌袭来,紧紧的攥着她的心脏,脑门嗡的一声,耳边传来血流的声音。
她不由自主的屏住呼吸,僵着身子将耳朵附着在李三七的脖颈。
那里,是否还有脉搏跳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