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橙之味 第3章 路沿石

听着林思羽说完路上发生的事，陆秋怡在电话里大骂尾随男。

又气愤地说：“我同桌上次放学骑自行车回家，居然也有个男的在后面明目张胆的跟在她后面，后来那个男的还骑到她前面来了句，小妹一起玩啊，真的太恶心了！”陆秋怡边说边觉得反胃。

“我也听到班上的女生提起过，这样的事发生频率真的很高，而且不分地点不分场合，感觉他们脑子里像被什么怪兽控制了一样。”

“对，我们班也是，不少女生都碰到过，就算不是尾随，也是别的恶心事，真不明白那些人脑子里装的是什么。”

“如果不是因为那些人，没有哪个女生会晚上不敢出门。”

“就是说！下次遇到这种事，先找个相对安全的地方呆一下然后报警！别怕别着急，不过最好还是别遇到这种事了！”

“我知道啦，感觉放假要去学点近身格斗术。”

两人又聊了一会，挂掉电话之后，林思羽放下手机去洗澡。

周末总是过得很快，新一周的课程排山倒海般而来，第一天晚自习也开始了。

教室里很安静，许多细小的声音清晰可辨：圆珠笔唰唰划过试卷，又配合纸页翻动的声音，板凳挪动的刮擦声，还有草稿纸被揉成一团时，发出皱皱的不满声。仿佛构成了宇宙中最小摩擦声音的观察舱。

林思羽一直在写题，距离晚自习下课还有不到半小时，才忽然想起谢彦那天晚上说的话，让她等他下课一起回去。

铃声准时响起，周围的人开始零零散散的走出教室。

林思羽犹豫了一会才跨出班门，随即转头向一班的方向望去。

走廊的灯被夜色侵袭的有些昏暗，嘈杂一拥而上。

透过人群的间隙，她看见谢彦站在班门口，单肩挎着书包，微微仰起下巴，隔着一个教室距离，正朝她的方向张望着。

谢彦也看到了她，随后便加入人群，往她的方向走去，边走边背上另一只肩的包带。

快要到她班级的门口时，林思羽转过身，稍稍向前走了几步，拉开一些距离，随后谢彦就从后面跟上她，绕到旁边和她并排走。

出了楼梯口，谢彦本想和林思羽搭话，却发觉到她走的很快。他看了看她微微低着头的侧脸，没有再说话，只是配合她的步速移动。

昏暗的人潮中，他们就像和周围人没什么两样的、两个同方向行走的陌生个体。

到学校门口的书店时，谢彦让林思羽等他一下。

“怎么了？”林思羽开口问，脸上终于有些表情。

“前天晚上买的橡皮落在店里了好像，我再重新买一个。”

“啊……是因为我吗？”林思羽的声音有些内疚，想起那天碰到他的时候，他手上正拿着东西。

“不是，是我自己没拿好。”谢彦笑着摇了摇头。

林思羽忽然想起自己书桌抽屉里，还有上次买的没拆封的橡皮。

“我家里有新的，上次买的还没用，如果你不介意的话，我可以拿给你。”林思羽看着他，眨了眨眼，一脸真诚。

谢彦迟疑了一下，又看见她的表情，随即唇角弯了弯：“好，那走吧。”

远离了校门口拥挤的人群和车辆，道路两旁只剩下树影，昏黄的路灯把他们的影子揉圆又拉长，草丛里的虫鸣断断续续。

林思羽用力踏了踏脚，楼道灯在两人头顶上方亮起，她快步的上楼，又不忘侧过脸对谢彦说：“你在这稍微等我一下。”

谢彦在家门口站定，看着她两步作一步跨上台阶，消失在楼梯转角。

过了一会儿，楼上传来关门声，刚熄灭的声控灯再次亮起。人影从转角处出现，手里握着东西，碎发飘向耳后，轻快的朝他走来。

“给你。”林思羽来到谢彦面前，向他伸出手。

谢彦张开手掌，一个猫咪脸型的橡皮，轻轻地落在了他手心。

似乎还有些温热。

“谢谢。”谢彦盯着橡皮，对面前的人说到。

“不客气。”

“很可爱的橡皮。”谢彦笑得眼睛眯起，嘴角两侧陷进脸颊，抬头看向她。

“我也觉得，所以上次买了好几个，不同小猫花色的。”

“这个是三花猫。”林思羽又指了指他手心。

猫脸和两只尖耳处，分别由三个不同的色块组成，两个圆点构成眼睛，两道弯撇构成嘴巴。

顶灯再次熄灭，四周瞬间暗了下去。林思羽抬脸望向上方，又跺跺脚，白光霎时倾泻而下。

回过头时，发现谢彦正一错不错地看着她，眼睛弯弯的笑着。

好像有什么莫名的东西在空气中涌动，她感觉有些不自在，顿了顿又开口说：“那我先回去了。”说完就转身要走。

“林思羽。” 谢彦叫住正要上楼梯的人。

“明天下课，别忘记等我。”

林思羽点了点头。

但她没想到，自己还是忘记了。晚自习结束前，数学老师把林思羽喊到办公室，分析了一下她对某个题型的薄弱点，又帮她改进了一下解题思路。

打下课铃的时候她刚回到座位，满脑子都还在想老师讲的解题办法，用手拎着书包和人群一起走出了教室。

快走到校门口才她想起来，自己忘记等谢彦。

她停住脚步，向后方的教学楼方向望去，乌泱的人群从她的身边挤过，她没法站稳，也实在看不清要找的人。

在原地停留了一会，林思羽决定还是先出校门。

越过接送的车辆和人群，她站在马路对面的人行道朝着校门口张望，还是没有看到谢彦。

他会不会已经回去了？林思羽在心里想着，随即转身往家走去。

才刚走几步，身后就传来有些埋怨的声音：“你为什么没有等我？”

林思羽回头，对上了一双略微委屈的眼睛，眼角低垂着。

谢彦站在她侧后方，微微喘着气，像是刚刚跑过来，又定定的看着她，等她的回答。

“我刚刚……”林思羽本想说刚刚一直在找他，但又想到确实是自己忘记在先。

“下课的时候我确实是忘记了，刚刚想起来的时候，找你了一会没有找到，我就想，你可能是先回去了。”

“我才不会先回去。”谢彦朝她走过来，交错的树影和路灯，照的他脸上忽明忽暗。

“今天收拾东西慢了一点，结果到你们班门口你就已经没影了。”

他在林思羽面前的路沿石下站定，这让林思羽和他的身高差距缩短了许多，两人的眼睛几乎可以平视。

谢彦的眼尾还是垂着，不知道为什么，林思羽想到了陆秋怡家的那只卷毛小狗，上次去她家玩，陆秋怡不小心踩到它的爪子，它也是这样的表情。

“抱歉，谢彦。”林思羽认真的看着他。

虽然她不太明白谢彦为什么会委屈，也不明白为什么只是随口的约定，而谢彦却看起来很重视。

第一次从林思羽口中听见自己的名字，咬字清晰又轻柔的声音，谢彦心里像是有什么特别的东西一划而过。

眼底有些慌乱，他把目光转向地面，没再看她，用指节蹭蹭鼻尖说：“没关系，以后别再忘了，走吧。”

“我家离学校挺远的，这学期开学才搬到这边，你呢？”谢彦依然走在路沿石下，一高一矮的肩膀如今变得平行。

“高一前过来的，但应该会一直在这里住。”林思羽回答他，又看着脚下的路。

“你高一是几班的？”谢彦又问。

“７班。”

“难怪。”

“什么？”

“我高一是23班的，隔着两层楼，难怪之前没见过你。”谢彦笑着看她。

夜幕低垂，灯剪树影。两人就这样，有一句没一句的聊着天，走回了小区。

林思羽开锁进门，看见外婆正拿着笔在挂历上圈圈画画，干枯褶皱的手轻轻颤动着。

外婆在冰箱旁边的空墙上，粘了一个粉白色雏菊花型的挂钩，用来专门挂挂历。

每年挂历的样式都不一样，有年画娃娃或者生肖兽红彤彤的，有买生日蛋糕赠送的花花绿绿的，还有不知道谁家给的闲置企业年历。

虽然家里有电子挂钟和手机，但外婆说她看不懂手机，还是更喜欢挂历，可以看到节气和节日，她在日历上圈点的日期也不会忘记。

“明天该去看你妈妈了。”外婆嘴里念叨着。

“好，我知道了外婆。”林思羽点头回应。

从门口走进屋里，林思羽在橱柜前停住脚步，几个相框静静地立在橱柜上，她抚了抚其中一个白色的框边。

周六早晨，天刚蒙蒙亮，林思羽就起了床，和外婆一起去附近的市场挑了些花和水果，然后坐上开往城西县城的大巴。

人头攒动，摩肩接踵，车内仿佛比市场还喧闹些。

“来来来往里走，不要挤在门口。往里走往里走，里面还有座位啊。”检票员站在车头，边摆手边喊着。

不少人都提着五颜六色的塑料袋和布包，到了车上先没入座，而是站在过道上，一手托着包底，一手用力地往行李架上塞着大件行李。

狭窄的过道里塞满了人，烟草混合着泥土味，林思羽似乎还从别人拎的竹篓里闻到了鱼和肉的腥气。

“往青石县方向开的，青石县啊，看清楚不要上错了车。”检票员又对着车门下的人群喊着。

“你这个小孩子身高超了啊，要买票的啊。”

“哎呀我这个小孩就刚到那个线的呀，没有超过的，你看这，这我还抱着呢。”

车门口又是一阵喧嚷。

林思羽和外婆的东西少，就直接找好位置坐下。

东西放在座位底下一部分，把背包抱在腿上，调整一下坐姿，林思羽靠在椅背上稍稍喘了口气。

等了好一会，车上坐满了人，大巴才终于发动。

车窗外建筑和人影越来越少，树影和栏杆划过的速度越来越快，轮胎扬起尘土，景色混沌朦胧。

林思羽把脑袋靠在窗上，颠簸的路面晃得她微微发晕。

远处隐约出现群山的轮廓，忽明忽暗的隧道光线让她昏昏欲睡。迷蒙的眼睛阖上前，亮白的光又刺了进来。

她记忆里的家中有许多灯，后来也变得这样刺眼。

以前妈妈喜欢家里亮一点，所以总会开着很多盏灯，暖黄的光线照的房子里和院落都很温馨。她在院子里跑跑跳跳，做许多想做的事，不曾感受过黑夜的恐惧。

过年过节亲戚朋友们过来，人群在客厅聚集，聊天谈话喝酒吃饭，偶尔也不忘夸赞她，光束总是映的大家看起来和蔼亲近。

后来，妈妈总是一个人坐在客厅里，两眼呆滞的望着前方的空气，客厅通明，暖黄的色调却在一点一点的失去温度。不知道是从哪一天起，家里开始频繁出现被推倒在地上的落地灯，和数不清的杯子碎片。

再后来，她和外婆还有医生一起，把妈妈的病床推进了ICU，她看着面前消瘦的身躯，静静地仰面躺在床上，双眼紧阖。病房里的白炽灯照的妈妈面色惨白，手背的血管乌青，也刺的她眼睛潮湿，周围安静的只剩下呼吸机和监测仪不停发出“滴滴”的声音。

殡仪馆的天花板很高，灯管也装的高高的，空旷的屋内只有黑色帘布和许多鲜花，妈妈躺在透明玻璃罩里，她站在洁白的光束下，流着泪把妈妈的脸在心里描摹了一遍又一遍。

最后妈妈就不见了，变成了看不见的雨，看不见的雾，又像云从山谷坠落，再也听不见她的呼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