众人一愣,杨志自从两年前与赵令在朝堂激烈争辩后就跟他对上了。这两年来,二人一直针锋相对,互不退让。此次事关瑞王的罪责,杨志竟会主动询问赵令,莫不是太阳从西边出来了?
赵令也是一愣,但马上就反应了过来,这杨志哪是按的什么好心,分明是来膈应他的。杨志那话的背后牵连甚广,战事获胜后将士们搜刮一番是惯例,历朝历代都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大周自然也不例外,这满朝的武将,只要是上过战场的,有哪一个是没有纵容过底下人搜刮的?这事皇上心里也清楚。
赵令看着杨志如鹰般盯着自己,若是自己不赞同,杨志定会当场点出那些和自己穿一条裤子的武将,还会得罪了满朝的武将。惹人记恨,再无盟友,他这个兵部尚书也就快到头了。
大冷的天,赵令被气的头冒热汗。他咬紧后牙槽,下颚紧绷。
正僵持着,就听天子道:“赵令,杨爱卿问你,为何不答?”
皇上发出如此一句,赵令还有什么可僵持的。今天这个事,他想不认都不行。
赵令压下心中的愤恨,躬身出列,回道:“回禀陛下,杨将军所言不虚。”
顾敬颔首,“既如此,此事便无不妥。至于抄查安宁城宫宇之事……”他看了一眼站在下面的户部尚书孙言庆。
孙言庆心领神会,躬身出列,道:“陛下,臣以为瑞王查抄安宁城宫宇,实是为我大周着想呀。臣司掌户部,这几年战事不决,国库空虚,百官两年无俸禄,百姓更是穷困不堪,康京之内都是遍地乞儿。臣原想筹建粥舍,可户部是一两银子也拿不出来呀。”说到这里,他以袖拭眼。
百官看着孙尚书的哀切之态,忍住翻白眼的冲动,康京之内何时遍地乞儿了?康京毕竟是大周的都城,住的都是大富大贵之人。众人向来知道孙尚书滑得很,清楚他是在顺着皇帝的意思做。不过,他们确实两年没有俸禄了,连官袍都是补丁套补丁。
孙言庆擦了擦不存在的眼泪,道:“瑞王仁德,知道朝廷的难处,了解百姓的苦楚,不惜自己的名声受损,千里迢迢从北齐带回应急之财,以解我大周的燃眉之急,救百姓于水火之中。”扑通跪倒在地,道:“陛下圣明,瑞王此举乃是功德一件呀。”
顾敬很是满意,点头道:“孙大人所言在理。刘淮,将这份奏折交给孙大人。”
孙言庆起身接过奏折,当场翻开,也不知他是无意的,还是故意的,手一抖,奏折散开落地,堆在地上。肉眼可见这奏折到底是有多厚,不难想见上面记录的财物是个多么庞大的数目。孙言庆赶忙将奏折层层叠起,边叠边瞄上面的财物清单,眼睛放光,哪里还有刚才的哀切之态,妥妥的一副守财奴模样。
户部的差,不好当呀。
“瑞王,你也听到了,这是大功一件,快起来吧。”
“谢陛下宽宥。”接着又从怀中拿出一份奏折。
众人在心里直嘀咕,还有什么事,怎么没完没了了。
“此番战事已闭,臣自请辞去大将军之职,肯请陛下俯允。”
此言一出,众人皆惊,就连庞将军等人也是面露惊愕,万没有想到王爷还会有此一请。庞将军转念一想,王爷这是以退为进,妙啊。有他这一想法的不只一人,就连皇上也是这么认为的。
但是,顾晨是真心想辞去官职。她刚刚有意往自己身上揽罪,就是想借这个错处辞官。
上一世,她在执行任务的时候死去,死时才三十多,还没有恣意地享受过人生。今生能投胎再活一世,只想潇洒的过这富贵一生。当上大将军是不得已为之,为父王,为怀朗军,也是为了大周。家国情怀根植在她身为军人的骨子里。现如今一切平定,她多么希望可以回归到轻松的人生。而且,上一世的历史和电视可不是白看的,封建政治的那些尔虞我诈,勾心斗角,在她眼中如同蛇蝎。伴君如伴虎,虽然知道辞官一事希望渺茫,但她还是想试一试,远离这一切。
“大将军这是何意呀?”
顾晨恭敬的道:“臣自知能获任大将军之职,皆因事急从权,仰赖陛下和朝廷信重。臣也是为报父仇,不敢推辞。然,此事不合理法。如今战事毕,臣,理当辞去此职。臣才疏学浅,大将军之职应由能者任之。请陛下俯允。”言毕以头触地,将奏折举于头顶。
皇上抬了一下手,刘淮把奏折取了回来,呈于龙案前。
群臣心思翻涌,眼神交错,渐有浮动之势。
翻开奏折,上面言辞恳切,句句都是请辞。再观顾晨的诚恳之态,竟一时拿不准她是有意为之,还是以退为进。可不论顾晨到底是怎么想的,这奏折决不能批,怀朗军决不能由他人掌控。想到这里,皇上看向魏梃,道:“丞相以为如何?”
魏梃沉稳出列,躬身道:“依臣之见,大将军所请之事,不可。”
此话掷地有声,将众人的心思拉了回来。
“陛下,北境虽然已经平定,但是南疆却一直不甚安宁。要不是南魏诸皇子掀起皇位之争,内乱不断,只怕早就趁着瑞王与北齐大战之时出兵征伐我大周,坐收渔翁之利。南魏的十四皇子于两年前继位,为了能够尽快恢复国力,稳定国势,不得已与我大周重起盟约,恢复了通商。然,南魏一直对我大周虎视眈眈,亡我大周之心不死。此次大将军率军攻破北齐,直取陪都,逼得北齐割地称臣,这对南魏也是极大的震慑,怎可在此时免去大将军之职?若如此,南魏的朝臣必是要奔走相庆,北齐恐怕也会再生不臣之心。”
魏梃停顿两息,继续道:“再者,若免去大将军之职,定北军将士该如何想?大周的将士该如何想?大周的百姓又会如何想?”将身子俯屈更低,语重心长的道:“陛下,恕臣直言,此事虽是大将军所请,但若陛下俯允,难免会让天下人觉得兔死狗烹,鸟尽弓藏呀。”
这是给在场的群臣扣了一顶大帽子,何人还敢出来言说异语,那岂不是陷天子于不义!
满朝文武神色各异,无人敢有动作。
顾敬点头,道:“丞相所言至臻。刘淮,将这奏折拿回给大将军。”
刘淮躬身将奏折送回去,顾晨却不接,叩首道:“臣复请陛下应允。臣……”
顾敬沉声道:“此事不要再说了。传朕旨意,瑞王率领定北军收复北境,攻破北齐,立下不世之功,赐八蟒玄袍,帝王仪仗。无需诏书,可随意入宫。准其入宫策马,进殿佩剑,见君王不拜。定北军更名回怀朗军,仍由瑞王执掌,驻扎于京郊武神山。”
右都御史刘监藏着身子,低着头,夹着嗓子道:“陛下圣明!”
群臣本能的纷纷跪下,附和道:“陛下圣明!”
顾晨心中一叹,只能接受,道:“臣……领旨谢恩。”将刘淮手中的奏折收了回去。
皇上抬了下手,群臣从地上起来。
刘淮命人搬来了椅子,顾晨却是没有坐,谢过陛下后躬身而立,毫无松懈。
如此便只剩下了最后一件事,想及此,顾敬心中仍是难过不已。他稳了稳心神,道:“礼部尚书,李礼。”
李礼躬身出列,“臣在。”
“瑞王顾光为我大周战死沙场,以国礼葬之,朝臣百姓服丧三年。”
李礼对此没有异议,刚要领旨,就见顾晨又跪了下来。
“陛下皇恩浩荡。然,慈父已停灵两年有余,在天有灵,定是不愿让朝臣和百姓再服丧三年,累及各位大人和百姓。父王蒙陛下如此惦念,已是无上的身后殊荣。臣,恳请陛下准允,父王停灵七日后,葬入王陵,入土为安。”
顾敬沉默许久,长叹一声,道:“准奏。”说完便长咳不止。
刘淮赶紧上前给皇上拍背顺气,“陛下,您别急。”
顾敬缓过了这阵,道:“朕……无事。”他咳得眼角通红,想着事情都安排的差不多了,清了清喉咙,道:“今日定北军凯旋归来,朕心甚悦。理应在宫中为诸位将士接风洗尘,咳……咳……待七日后,再择良日,设宴为诸公庆功。”
顾晨与众将士齐道:“谢陛下隆恩。”
礼部尚书李礼道:“陛下,北齐二皇子已到康京,应准其面圣参见。”
顾敬强忍着胸中不适,压着咳嗽,道:“咳……朕身体不适,就由礼部去安置吧。”
李礼躬身应下。
顾敬勉强支撑着,道:“众将士这一路甚是辛苦,先下去好生休息,静待朝廷嘉奖。退朝吧。”
刘淮立即道:“退朝。”
群臣叩首,有序的退了出去。
顾晨刚走到殿外,三皇子和五皇子还有一些大臣就要围上去,还没走到近前,刘淮赶了出来,口中唤道:“王爷,请留步。”
顾晨应声停下,回身看向刘淮,颔首有礼,道:“刘公公。”
刘淮赶紧躬身,道:“诶呦,这可使不得,王爷这是折煞奴才了。”
顾晨笑道:“刘公公哪里的话。”
刘淮满脸堆笑,道:“王爷,皇上请您去殿内一叙。”
顾晨应下,转身对近前的庞将军交代了几句,跟着刘淮离开了。
看着二人远去的背影,皇子和朝臣只能将准备说的话放回了肚子里,打着寒颤冒雪离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