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姑娘明辨是非,真乃……”
“不过,我倒是有几分不解了。芜悠。”
芜悠再次走上前。
宋雪无甚表情的问道:“大先生看看那是什么?”
大先生看着芜悠手里的东西,嘴角不自觉的抖了下,喉间发紧,道:“地契。”
“嗯。大先生可识得上面的名字?”
大先生眼神闪烁,道:“胡来,乃是内人的弟弟。”
“不错。据说这胡来整日游手好闲,没有营生,多是靠着你接济度日。这份地契是安平城一处极为阔气的宅子,齐整宽阔,泉石林木,楼阁亭榭,比京中豪族之府都要体面。不知胡来如何能买下这样的宅子?”
“这……我不知。”
芜悠道:“主子记错了,胡来并非没有营生。”
宋雪露出恍然大悟的表情,道:“倒是我记错了。胡来是做什么的?”
“回主子,胡来私下放印子,这是凭据。”说着展开了手上的另一张字据。
大先生的冷汗下来了。
宋雪冷眼瞧着,道:“拿给大先生看看。”
大先生看着贷钱一千两的凭据,艰难的咽了咽口水,道:“此事,我也不知情。”
话音刚落,芜綠从旁走了过来,递上了一叠凭据。
大先生瞬间白了脸。
那日宋雪要查账,他回府后便立即叫来胡来,让他将放出去的银子都收回来,不要息子都成。几日后,胡来告诉他还有将近四成的银子没有要回来。他当机立断,要不回来的就不要了,将凭据全都烧了,不能留下任何证据。胡来连声应下。后头再询问,胡来说已经都烧了,灰都不剩。
胡来竟骗了自己!
耳边传来芜綠的声音:“大先生,这可有几万两的银子。胡来吃住全在你那里,日里不是在你的宅里,就是在街上与人厮混。他结交的那些人,身上的银子不会多过十两。胡来哪来这么多的银子放印子?是你的宅里地下有银矿,还是他会点石成金?”
大先生的脑子嗡嗡直响,但他还不死心,欲要来个一问三不知。
宋雪瞧着,知道他还要垂死挣扎,沉声道:“来人,将胡来带上来。”
靳忠一直在外面等着,立即将胡来押了进来。
胡来扑通一下倒在地上,半趴半跪,哆哆嗦嗦的看着大先生,喊道:“姐夫救我,救救我!”
大先生身形一晃,险些跌倒。
靳忠将人像小鸡仔一样拎了起来,道:“没规矩的东西!”
胡来被吓得涕泗横流,“靳将军饶命,饶命!”
靳忠压下他的头,道:“你求错了人。”
胡来立即向着宋雪磕头,哭喊道:“姑娘饶命!姑娘饶命!”
芜悠冷声道:“我家主子没让你开口。”
胡来总算是安静了,眼睛却不住的看向大先生。
宋雪向靳忠轻轻颔首。
靳忠从怀中拿出供词放到胡来的眼前,道:“这可是你的供述?”见胡来避开视线,垂头不答,他横眉喝道:“说!”
胡来被吓得一抖,“是是。”
“是什么?”
“是小人的供述。”
靳忠直起身,道:“大先生,请看吧。”
大先生已是汗流浃背,微颤着手接过供词,只看了几眼,便觉眼前发黑,摇晃着退了两步。
这要是往日,靳忠必会伸手扶一下人,免得他跌倒。这会儿,靳忠眼皮都没动一下,道:“大先生,你可看好了,我未曾动胡来一根手指 ,不存在屈打成招。这供词上写的清楚,是你给了他银子,让他在安平城买了宅子,记在他的名下。是你给了他银子,让他放印子。是你让他见事不好就躲起来。上面还写了,你的夫人曾向他亲口透露,你给的银子是从王府得来的。供词已经签字画押,就算到了官府也做得数。”
胡来就是个欺软怕硬,色厉内荏的混子,靳忠只是将各种刑具摆在他面前,便全招了。
大先生闭了闭眼。
靳忠拿过供词,退到了一旁。
宋雪平静的道:“大先生,如今,你还有何话要说?”
大先生整个人都颓了,跪在地上,哪还有半分刚才的模样。他到底是错看了宋雪。之前,他是打心底里瞧不起宋雪,一个青楼出来的妓子,除了以色侍人,能有什么本事。送账簿过去的时候,他是有过那么一丝不安,才让胡来处理了凭据。他甚至想过辞了王府的差事,可这个时候请辞,必会招来王爷的猜疑,反会弄巧成拙。没办法,只能走一步看一步。日子一天天的过去,什么事都没有。看吧,一个低贱的妓子,能懂什么!他渐渐放下了心,哪知会骤然生变。
错了,在王爷回京之前,自己就该辞了差事。只怪自己贪得无厌,舍不得离了王府。罢了,此时再想这些又有何用?
“我……无话可说。”
二先生甚是痛快,自己逃不掉,大先生也休想逃!
其实,二先生招出来的远不止衣裳、吃食、赏钱和庄子这些事。但无一例外的,大先生都隐在了后面。二先生供出来的那些人都已经被看管了起来,其中就有当初给女府兵做衣裳,管着王府名下铺子的两个掌柜。
芜綠上前,将早已准备好的供词放到了地上。海遥跟着将笔墨放到大先生身前。
芜綠站直了身子,俯视着大先生,道:“这供词是根据二先生和那些犯事的奴才写下的。上面,可不只有今日说的这些事,大先生好好看看吧。若是无误,签字画押吧。”
大先生不再做无谓的挣扎,捡起地上的供词,签字画押。
芜綠将供词呈给了主子。
宋雪看了一眼,唤道:“纪管事。”
纪管事带着周谷和一些下人在偏厅外候着,将里面发生的事听了个清清楚楚,看了个明明白白。
纪管事躬身入内,道:“宋姑娘请吩咐。”
“你和唐统领带上这些供词和证据,将府内的罪奴都送去御察司,该如何判就如何判。”
纪管事想了一下,道:“是。只是……”瞧了一眼宋雪,道:“俗话说家丑不可外扬,是否要再斟酌下。奴才僭越了,还请宋姑娘勿怪。”
纪管事的顾虑,宋雪早已和顾晨商量过。顾晨的意思是,这事牵扯的人不是一个两个,这么多人,如何都做不到悄无声息。再者,他们虽然是奴才,但王府也不能不顾律法,草菅人命,还是送官最为妥帖。什么家丑不能外扬,奴才的事算不得什么。要是有人笑话王府,那就让他们笑,管他们作甚。
宋雪正色看向纪管事,道:“你也是为了王府着想。治罪之事,还是要按照律法来,否则,王府反会落了别人的话柄。”
“是,奴才明白了。”
周谷心急如焚,难道爹也要被送去御察司?
宋雪看向唐冲,道:“唐统领,先将大先生、二先生和这个胡来带下去吧。稍后,纪管事会去寻你。”
一听说要去御察司,胡来是哭天抢地,撒泼打滚,怎么都不肯走。这可由不得他。唐冲直接提溜着他出了偏厅。又有府兵将大先生和二先生押了下去,二人万念俱灰,但还算保持着体面。
宋雪和颜悦色的道:“周叔,事情都已查清,与你无关,快起来吧。”
周平垂着头,道:“奴才作为王府的总管,却管出这么多的乱子,有错也有罪,请宋姑娘处置。”
宋雪沉吟片刻,道:“你识人不清,思虑不周,处事糊涂,确实有错。但你对王爷,对王府忠心不二。为了王府,你不辞辛劳,耗尽一生心力,没有功劳也有苦劳。这次,就算是功过相抵了吧。”
周谷听了,悬着的心总算是放了下来。
周平眼含热泪,道:“奴才谢王爷,谢宋姑娘的不罚之恩。奴才年老昏聩,再担不起王府总管的担子。奴才愿在王府做个马奴,终老一生。”
“周叔,你先起来吧。”等人站了起来,宋雪道:“这偌大的王府交给你一个人来管,担子确实是重了些。这样吧,让纪管事作为副总管,协助你来管理王府,如何?”
周平怎会不应,此次出了这么大的纰漏,他难辞其咎。他也深知自己确实力不能及,无法打理好王府。让纪管事作为副总管,既能料理好王府,也是保全了自己的颜面。
“老奴会和纪管事一同将王府打理妥帖。谢王爷和宋姑娘体恤。”
宋雪颔首,道:“纪管事,从今儿起,你就是王府的副总管。你要尽心协助周叔,更要对王府忠心。”
纪管事跪地,道:“宋姑娘的话,奴才会谨记在心。奴才谢宋姑娘的赏识。”
“起来吧。一会儿你和唐统领去御察司,让御察司尽快秉公结案。人证物证齐全,若还要久拖,可说不过去。”
“是。奴才明白。”
海遥想了想,主动请缨,“宋姑娘,奴婢与御察司司长辛禾打过交道。奴婢在府中这些年,未能及时发现不对,也是有错。请宋姑娘给奴婢一个将功补过的机会,让奴婢一同去御察司。”
宋雪想了下,点头同意。
“周叔,府里还有事需要你去料理。”
周平躬身而立,恭恭敬敬的道:“请宋姑娘吩咐。”
“府中剩下的三个账房虽然没有参与到这些事里来,但他们不可能毫无所觉。知情不报也是错。但念在他们还算本分,此次且饶过,你要让他们警醒些,没有下次了。还有,府里和庄子都少了些人,还需补上。此事要抓紧办,尤其是管事的人,要仔细筛选,尽快定下来。庄子上的管事更是重中之重。”
“是。奴才这就去办。等筛选出合适的人选,再由宋姑娘定夺。”
周叔能说出最后让她定夺,宋雪很是满意。
见没有吩咐了,几人退了出去。
纪管事出了偏厅,直起腰身,心中感叹宋雪能一直隐而不发,提前布局,出手凌厉,恩威并施,真是不容小觑。不出半个时辰,王府里的人都会知道宋姑娘的厉害,谁还敢因为她的出身而轻视、乱嚼舌根。以后啊,宋姑娘就是王府的第二个主子了。
总算是将事情料理完了,宋雪看似轻轻松松,实则着实不易。这会儿,总算能歇口气了。
芜悠奉上茶,道:“主子喝口茶歇歇吧。往后怕是还会有许多事,又要劳心费神。”
宋雪端起茶,喝了一口,道:“是啊,这么大的王府,哪里是会清闲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