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娘这一辈子……活得……身不由己……活得生不如死……只有你,是娘唯一的欢喜。娘这一世……活得……不堪……你要答应娘,定要想办法离开这里……不要相信男人……要想办法……离开这里,更不要……不要相信钱妈妈……”
她竭力想看清女儿的脸庞,但意识已然不甚清楚,竟没有发现这里不是含春阁。
宋雪哽咽得说不出话,只能用力的点头。
“娘死后……你不用为娘守孝……也不要为娘立……立牌位……不用吊唁……不用祭奠。我生前……不干净……只想……只想静静的走……将我葬在深山空地……只当我……不曾……不曾来过这世间……你……你……”
她的神志已经开始涣散。
宋雪哭喊道:“娘!娘!”
她提着最后一口气,道:“雪儿……你要照顾好自己……此生……你我母女缘浅……来世……你不要再做我的女儿……不要再做……我的……女儿……不要……”
说罢,咽了气。
“娘!!!”
宋雪不管不顾的扑了过去,阿笙上前拦,却被撞开。顾晨从后面一把抱住了她。
“娘!!!”
宋雪拼命的向前,却无论如何都挣不开顾晨。她挣扎着转身,像一只发怒的幼崽,厮打着顾晨。
“你放开我!放开我!”
顾漪澜推开了门。赵婉总算是见到了宋雪,只一眼就被她的容貌惊住了。
顾晨牢牢的将人抱住,心痛的道:“你不能过去。”
泪水糊了宋雪的双眼,也让她失了心智,对着顾晨的脸又抓又打。顾晨的伤口裂开了,渗出了血。
“放开我!放开我!”狠狠的咬向顾晨的胳膊。
顾晨让她咬,用另一只手死死的揽住她。
顾漪澜怒道:“闹够了没有!”
屋内的人寻声看了过去,只有宋雪还在咬着顾晨,想让她松开手。
顾漪澜道:“像个什么样子。来人,给我将人分开!”
云逍和海遥哪里会去呀。
秋兰给自家婢女使了个眼色,两个婢女立即进去,伸手就要拉开宋雪。顾晨哪管是什么人,一脚踹了过去。婢女被踹到在地,疼得直不起身。
顾晨突觉雪儿的身子一软,低头一看,雪儿晕了过去。她抱起人,从顾漪澜和赵婉的身边匆匆而过,仿佛眼中并没有二人的身影。
顾漪澜被气得浑身发抖,用手捂住了心口。
赵婉眼疾手快的扶住人,道:“来人!”
阿笙心里一咯噔,赶紧上前。
几个婢女按照阿笙的吩咐,合力将长公主扶到了厢房的床上,赵婉跟了进去。
阿笙坐在床边诊脉,然后让秋兰扶起长公主。她从药箱里拿出一颗药丸,端着茶盏,让长公主将药吃了下去。
顾漪澜强咽了下去,躺在床上喘着粗气。
“我叮嘱过你,莫要动气。你如此不停劝,再这样下去,怕是要不好。”
顾漪澜抬了下手,秋兰带着婢女退了出去。
顾漪澜看着阿笙,气道:“莫要动气?她和一个青楼女子拉拉扯扯,成何体统?”
阿笙表情冷淡的道:“我不明白,你是因为宋姑娘出自青楼而生气?还是因为宋姑娘是女子而生气?”
顾漪澜睁大了眼睛。
“若是因为她出身青楼,据我所知,没有几个人是愿意沦落风尘的吧。再说,青楼女子也是人,与我们并没有什么不同,还可从良。”
“你……”
阿笙不理,接着道:“若是因为宋姑娘是女子,你府中也有美姬,你们姑侄二人有何不同?为何你可以有美姬相伴,阿晨就不可以?”
顾漪澜被噎的说不出话。
赵婉对阿笙很是熟悉,知其虽面冷口直,却是个一等一的好孩子。但她还是为阿笙对长公主说出的话和态度而奇怪,更是对长公主能容得阿笙如此而惊奇。她不禁不多看了顾漪澜几眼。
“你……”
阿笙自顾自的继续道:“阿晨心悦谁,那是她的事,又没有害了谁。与你,与旁人有何关系?”
顾漪澜躺不住了,直接坐了起来,指着阿笙,道:“我是太纵着你了,让你飘上天了!”
阿笙皱着眉头,道:“你何时纵着我了?不可理喻。”说罢,背起药箱就往外走。
“你给本宫站住!”
阿笙停下脚步,转过头,不耐烦的道:“宋姑娘晕了过去,我要去看看。你已无事,少动气,好好养着吧。”
顾漪澜看着走出去的背影,恨不得将人抓回来狠狠咬上一口。见赵婉含笑看着她,才没让人去抓。她略显羞恼的看向赵婉。
赵婉起身坐了过去,道:“你呀。阿笙是个实在的孩子,你逗乐子,怎么还逗到她身上去了?”
顾漪澜磨了磨牙,道:“她就是个呆鹅!早晚我要把她的毛全拔了,炖熟了,吃下肚,也就没了滋味。”
赵婉微微摇头,道:“阿笙看着清冷寡淡,实则是个刚烈不屈的性子,你还是放过她吧。”
顾漪澜轻哼一声,道:“我现在偏就好这口。”
赵婉无奈,不再提这个了,道:“你这身子是怎么回事?刚刚可将我吓得不轻。”
顾漪澜叹气,“老了,身子比不得从前了。”
“你可比我还小三岁。你若是老了,那我该怎么算?我看呐,你就被晨儿气的。”赵婉也叹了口气,道:“罢了,晨儿的事,咱们还是先放放吧。”
“你这是要不管了?”
赵婉缓缓的道:“刚刚是个什么情况,晨儿对那宋雪是何等的在意,咱们都瞧见了。宋雪的身世,她娘亲说的那些话,人又刚去了,谁能不心生怜惜。现在,晨儿怕是恨不得将心挖出来给她做药引。”
赵婉起身给顾漪澜垫了个软枕,道:“晨儿是个什么性子,你这个做姑母的应是最清楚。如今,她对宋雪正在兴头上,更是不会听劝。莫不如就先这样放着吧,左不过就是后院多养个人。哎……她的父亲,祖父都是痴心不悔的专情之人,我最是担心这一点……”
顾漪澜思索了下,道:“王兄这一脉只剩下晨儿一人,她还能断了血脉子嗣?”
赵婉默然,满眼担忧。
顾漪澜决然的道:“我可以退一步,容得那女子待在晨儿的身边,哄得晨儿欢心。但若是让瑞王一脉绝嗣,断不可!”
“此事且往后看吧,莫要在这个时候逼她了。逼得急了,说不得她会做出什么。她自小的一切,咱们都看在眼里。她不在意权势身份,更不耐朝堂争斗,若不是要为父报仇,又顾着咱们,晨儿怕是早就不管这王府,远离京城,逍遥去了。你看她给贴身婢女赐的名字,云海逍遥,无忧无虑,这才是她心中最向往的。”
顾漪澜沉默片刻,道:“我怎会不知她的心思。只是身为皇室宗亲,有些事再是不愿……也不得不为之。”
赵婉有些心疼的看着她,道:“我知你才是最懂晨儿的。”
二人沉默了会儿,赵婉道:“我准备回府了。你这身子……”
“你先回吧。我在这住上几日。”
赵婉心思一转,打趣道:“你呀,可别鹅没吃到,反被啄了。”
顾漪澜会心一笑,道:“那小东西,就是想啄我,怕是也不会。”
赵婉拿她没办法,叮嘱她要顾好身体,离开了王府。
顾晨得知姑母也晕倒了,阿笙正在给姑母诊治,急得不行。又是担心姑母,又看雪儿还晕着,无人诊治,头一回六神无主。她握着雪儿的手,片刻不肯松开。
阿笙来了,顾晨赶紧让开位置,让她细细的诊看。
阿笙诊了脉,又扒了扒宋雪的眼皮,道:“宋姑娘是大悲之下晕了过去。晕厥倒是没什么,只是她郁结于胸,悲伤过度,之后要想办法纾解。只靠药是不行的,要她自己开怀才好。昨日那药,给宋姑娘喝下去,让她先睡着吧。免得一会儿醒了,怕是会受不住刺激,真伤了内里。”
阿笙说的,顾晨都一一记下,命人去煎药。
“姑母怎么样了?可是又发了心症?”
阿笙面无表情的道:“差一点就发了心症,我刚给她吃了一粒药丸,已经无事了。”
顾晨总算能松半口气,道:“姑母这心症,就没办法根治吗?”
“若是能好好养着,过个一两年会好上很多,不会如此容易发病。若是不好好将养,总是动气,只会越来越差。”
顾晨自责的道:“姑母总是因为我而动气。我还是少见姑母吧。”
阿笙觉得顾晨不应将事怪在自己身上,但她什么都没说。
“你的伤出血了,我看看。”
顾晨见雪儿躺的还算安稳,坐到了旁边。阿笙仔细看了看,没再缝针,重新上了药,又给她脸上被抓伤的地方涂了药。
“宋姑娘的娘亲那里,我要去看着些,免得收拾的时候不小心,让旁人染上了。要尽快准备棺椁,才好安置。”
“我这就让周叔去安排。应要停棺祭奠……但是……”
“这事我原不应说什么。但死者为大,既然她生前说了那些,我觉得,还是按照她留下的话来办,圆了她的心愿吧。”
顾晨叹了口气,道:“就这么办吧。”
阿笙离去后,顾晨唤来了周叔,叮嘱他去买上好的棺椁。又手书一封,让他亲自去一趟大国寺,将信交给方丈明镜大师。
等药熬好了,顾晨犯了难。雪儿还在昏迷,这药该怎么喂进去?她端着药,试着用汤匙慢慢喂,几次尝试,虽然会流出一些,但还是喂得进去,这让她松了口气。
一番折腾下来,日渐西沉。
从海遥那得知舅母已经走了,姑母则在王府住下了。顾晨几番犹豫,还是主动过去了。
顾漪澜住在了药堂旁的院子,她正倚在榻上,透过窗子看着药堂那个小院。偶有风过,带来阵阵的药草香,还挺让人提神醒脑的。
顾晨踟蹰着进了院子,跪在了屋外,道:“孩儿不孝,惹姑母气恼。孩儿前来请罪,请姑母责罚。”
顾漪澜轻摇扇子,继续望着窗外。
顾晨这一跪就是半个时辰。儿时调皮,她会被罚跪,少则一个时辰,多则一夜。母妃和父王离世时,她跪了很久很久。除此之外,她再没有跪过这么长的时间。罚跪的滋味不好受,膝盖跟针扎似的,这可比受刀伤还让人难捱。
秋兰打开了门,屈膝行礼,道:“王爷,殿下请王爷进来。”
顾晨挣扎着站起来,腿都不会动了。缓了缓,才勉强能走了。见姑母背对着倚在榻上,她走到榻前,又跪了下去,道:“姑母罚孩儿吧。”
顾漪澜轻笑一声,道:“你眼里还有我这个姑母?”
知道姑母指的是什么,顾晨无言以对。良久,道:“姑母想来也听到了雪儿母女的对话,也见到了雪儿是何等的可怜。孩儿不曾欺瞒姑母,早已将心悦雪儿的事坦诚交代。见到雪儿晕倒,孩儿一时心急,实是什么都顾不得了。孩儿不孝,狼心狗肺,枉姑母这么些年一直疼爱孩儿。孩儿知错了,姑母切莫再动气了。若是姑母再因动气而发了心症,孩儿就是百死,也难以恕罪。”
顾漪澜没言语,轻轻摇着扇子。
顾晨心中万分自责,可她也是身心俱疲。姑母对雪儿的态度,她早已知晓,但她不能放开雪儿。叩首,道:“姑母,若是孩儿不做王爷了,愿意舍了皇室的身份,只为庶人,姑母可能容得雪儿留在孩儿身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