宫门外,相府马车内——
冒着雨跑了一路,展钰此时正帮着微生卿擦拭着脸上的雨水。
“小姐,您真的相信那人会守口如瓶么?”思来想去,她还是没忍住问了出口。
方才微生卿并没有杀那少年,反而转头就带着她往宫外去,所以她们这会儿才会在马车上。
微生卿:“当然不信,死人都未必能做到守口如瓶,何况一个活人呢?”
“那您怎么……”
“嘘。”微生卿抬起食指抵在唇前,展钰立马收了音。
下一秒车门便被人从外边打开,在看到微生卿的那一瞬间,裴昀脸上的寒意才逐渐消散,转而又恢复了与平日里一般无二的温润笑意,他状似无意地扫了一眼站在一旁的展钰,微生卿一顿,随即便让人出去了。
“不是让你在殿内等我么?怎么先出来了?”说着,裴昀走过来在她身旁坐下。
微生卿:“待得有些乏味,便想出去走走。”
“怪我。”裴昀道,他突然伸出手,微生卿下意识想躲开,随即又强行遏制住本能,好在对方只是用手背碰了碰她的脸,“淋雨了?”
微生卿:“……本想去御花园看看,不曾想下起了小雨,便回来了。”
裴昀眸光一动,轻声道:“御花园?”
“嗯,不都说皇宫的御花园景色难得一见么,就想看看。”微生卿脸不红心不跳地扯着谎。
“那,看到了么?”他问。
微生卿笑了下:“没,不是说下雨了么?”
他没再说话,微生卿以为两人间的话题算是结束了,她阖上双眼开始闭目养神。
不知过了多久,车厢内又响起了裴昀的声音,很轻。
他说,你喜欢的,我都会给你。
微生卿没有回应,似是已经睡着了。
待马车回到相府门前,微生卿恰好醒来,下车前裴昀突然提起今日她半路被堵的事。
“今日之事我听说了,往后再遇到这般情况,不必忍让。”
微生卿无奈一笑:“他们毕竟是皇后和皇贵妃的家里人。”
“那又如何?”裴昀温柔地笑了笑,可说出的话却足够让人心惊,“别忘了,你是我裴昀的夫人。”
自皇后寿宴一事过后,京城仿佛又成了一滩死水,风平浪静,无甚大事。
除了前段日子,如往常一般在烟花巷柳里寻欢作乐的宣王于某一个夜黑风高的晚上,差点被三个醉汉断了命根子……
此事说来玄乎,按理说以永安帝对宣王的看重程度,宣王身边的人不说武功盖世,但寻常人想要近身也是没那么容易的,但奈何不住宣王自己作死,与人亲热偏偏选在那等……场所,还偏要支开所有人,结果一不留神便落得了个终身阴影。
据说宣王如今再想行人事,也是心有余而力不足了,于是乎整日在府里发泄无能之怒,宣王府的上上下下每日都活得胆战心惊,生怕一个不小心就尸首分家……
宣王也彻彻底底的成了京城众人的饭后笑柄。
这日,微生卿正在房中写字,恰值最后一个字落成时,门外响起了西溪的声音。
“小姐,皇后宫里来人了。”
·
时隔一月,又走上了这一条路,两侧朱墙耸立,黄瓦之上只能瞧见一望无际的天。
微生卿跟着前来引路的素仪嬷嬷一步一步往坤宁宫走去。
此人是皇后身边的老人了,从当年陪嫁进太子府到如今深宫相伴数十载,与皇后情谊非同一般。
坤宁宫座北面南,身为皇后寝宫,那种独属于皇家的秩序感尤为强烈,庭院内的花草树木被修剪得整整齐齐,四季景色各不相同,檐顶上悬挂着精美华贵的琉璃灯盏,白玉石柱上雕刻着龙凤呈祥……
“夫人,娘娘在里边等您。”
进了正殿后,素仪嬷嬷便退下了,隔着屏风能隐隐约约瞧见一道身影正端坐其后,榻边置一煮茶竹炉,淡淡的茶香萦绕着整个殿内。
“可是浅浅到了?”屏风后的人出声询问道,却不似那日在众人面前那般难以接近。
微生卿压下心中思绪万千,绕过屏风,来到皇后面前,欠身行礼。
“臣妾见过皇后娘娘。”
皇后亲自上前将她扶起,佯装不悦道:“多日不见,浅浅倒是同本宫生分了。”
接着,她轻拍了拍微生卿的手背笑道:“眼下并无外人,浅浅只当是本宫待在宫中闲来无事,找你闲聊逗趣罢,嗯?”
微生卿柔声应道:“浅浅听您的就是。”
“乖孩子。”皇后满意地抚了抚她的脸,“来本宫身旁坐着。”
“近日来可好?你性子柔软,同你外祖母如出一辙,母亲早逝,又摊上了这么一个不作为的父亲,本宫在宫中时常担忧你被人欺负……”
皇后说着便又捂住心口叹了口气,好歹是她妹妹的后辈,她是真的有点儿心疼这孩子。
“浅浅过得挺好的。”微生卿微蹙眉头,柔声劝道:“倒是您,多虑伤神,万不可这般下去。”
皇后目光悠悠落于远处,“本宫自然知晓,但,总有些人和事,让本宫夜夜难寐,不得不想。”
她看的,是乾清宫的方向。
不消片刻,皇后又收回视线,“说起来,裴昀此人年少成名,是不少京城贵女的梦中人,少年人嘛,哪怕再如何有手段,也总会有心不定的时刻。”
微生卿知道她要说的重头戏在后头,因此也只是逆来顺受地听着,没有插话。
“你可知晓裴昀曾有位心上人?”
果然……
微生卿顺着她的话应道:“略知一二。”
皇后对此并不意外,“那你可知……”
她亲自倒了两杯茶,递了其中一杯到微生卿面前,“此人便是如今的皇贵妃,楚依然。”
“砰!”
茶杯落地破碎的声响使得微生卿猛地回过神来,她顿时略微慌乱地想要跪下请罪,却被皇后稳稳地扶住了。
“浅浅乖,没事的,等下人来收拾了便是,莫要伤了自己。”
微生卿垂着眸,好像个犯了错的孩子,不敢抬头看人,只是低声道:“……嗯。”
皇后安慰她道:“此事时隔已久,也不怪你不知道,毕竟当初楚依然进宫前,她与裴昀的过往便已被人处理得干干净净了,如今知晓此事的活人并不多。”
“那您怎么……”
“想问本宫为何今日要与你提起此事?”
微生卿犹豫地点了下头。
皇后笑了笑,“因为浅浅是个聪明的孩子啊。”
从坤宁宫出来后,微生卿婉拒了素仪嬷嬷想让人送她回相府的提议,独自一人往宫门外走去。
十一月的京城已经开始转寒,初冬的霜雪覆盖在屋檐上,白白一片,别有趣味。
于某个转角处,她看到了等在那的人。
“微生小姐,可有时间陪我走走?”
不知是有意或无意,这个称呼与自称都很有意思。
微生卿莞尔一笑,“荣幸之至。”
她刚从皇后宫中出来,楚依然就敢明目张胆地来寻她,必然是做好了安排,因此微生卿也不必担忧会被人瞧见,她随楚依然来到一处池塘边,一阵清风拂过,彻底打破了原先还算平静的水面,荡开圈圈波纹。
“你们都下去吧,我同微生小姐有些话要说。”
“是。”
眼看着下人皆被楚依然支走,微生卿也没有阻止。
楚依然轻叹道:“微生小姐当真好定力,就不怕我真的会对你做些什么吗?”
微生卿轻笑一声,毫不闪躲地看进楚依然的眼中,“你能吗?”
她回答的是“能不能”,而不是“会不会”。
一句话,已然彰显了俩人目前分别所处的地位。
在这场无声的对视里,楚依然率先移开了视线,风起花落,她伸出手,接住了那片被迫离开枝头的落花,垂眸看了良久。
“微生小姐可愿听我讲一个故事。”
·
“夫人呢?”
裴昀今日回府得早,却没见到微生卿,便问了一句。
府中的下人答道:“夫人今日被皇后娘娘叫入宫了,还未回来。”
“入宫?”裴昀解大氅的动作一顿,随即转身方欲出门,却恰巧撞上刚回府的人。
微生卿抬眸看他,“夫君大人何事如此匆忙?”
裴昀:“……听闻你入宫,担心你又不带伞。”
微生卿转头望了望正值晴空万里的蓝天白云,又看回裴昀。
“……”
此时无声胜有声,一切尽在不言中。
两人对视片刻,裴昀率先认输。
看着对方难得说不出话的样子,微生卿觉得还挺有趣,眉眼之间不自觉地漾着笑意。
裴昀看着她失神了片刻,直到对方越过他回房时,裴昀才回过神来。
他忽然觉得,这样也不错。
·
皇宫内,邀月宫——
此时,楚依然正看着手中的一枚玉佩沉思不语。
自打对方回宫,便已维持这般姿势沉默良久,从日落到月升,一旁的宫女多次欲言又止,最终还是鼓起勇气上前提醒道:“娘娘,圣上今夜又翻了您的牌子,吕公公正在外头候着。”
楚依然闻言眼底的恨意一闪而过,拿着玉佩的手无意识地收紧,指节泛白。
“告诉吕公公,本宫今日身体不适,不宜侍寝。”
“这……”宫女犹豫不决。
楚依然却已起身离开。
她想,她甘愿沦为那人的棋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