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依然进入殿内,原先刚缓和的氛围又生出了些许隐晦的微妙。
她今日显然是特意打扮过的,一袭粉衫与年轻娇美的容颜极衬,一双杏仁眼流转间水光粼粼,与微生卿极具冲击性的美不同,她的美更偏向于纯洁、柔弱,很容易让人产生保护欲。
怪不得能让她向来只看重权势的夫君念念不忘至此,当真是个我见犹怜的美人啊……
微生卿心中暗暗赞叹,下一瞬便敏锐地察觉到对方恍若不经意间落在自己身上的余光,却又一触即收。
“怎么了?”裴昀突然开口问道。
微生卿闻言抬眸,佯装不解,“嗯?”
就在他俩互相揣着明白装糊涂时,楚依然已经被永安帝亲自牵上了身旁的座位,而端坐在后者右手边的皇后脸上的笑意明显淡了些。
随后,后宫嫔妃进入殿内,朝皇后行一拜礼,献上寿礼。
待宴会正式开始后,宫廷乐师演奏着悠扬乐曲,宫女们随之翩翩起舞,为这场宴会增添趣味。
微生卿拿起酒壶,给自己斟了一杯酒,慢慢地啜着。
很快,一杯见底,她还想再贪一杯时,旁边忽然伸出一只手不由分说地劫走了她的酒壶,骨节分明,修长干净,她的目光随着手而游移到手的主人脸上,没有说话,一双微微上扬的细长凤眼却明晃晃地表达着自己的疑惑,以及……一丝难以察觉的不满。
可能是难得见她露出这种有点孩子气的情绪,裴昀反倒忍不住勾了勾唇,哄人似的低头在她耳旁轻声道:“这酒后劲大,多饮伤身,先吃点东西垫垫肚子好么?”
微生卿感受到耳边的痒意,不动声色地偏开了一点距离,“嗯。”
酒过三巡,不少人都或真或假有了醉态。
“朕听闻亦琛今年已行及冠之礼?”永安帝突然挑起话头,朝端坐在下方的司徒亦琛笑问道。
司徒亦琛起身行礼:“回陛下,是的。”
永安帝摆摆手示意他坐下:“今日不必拘谨,朕只是前些日子听皇后提起过,随口一问罢了。”
皇后也笑道:“不知亦琛可有心仪的女子?趁着今日皇上高兴,给你赐个婚也未尝不可啊。”
此话一出,在场的人心思瞬间活泛了起来。
司徒家世代为将,如今的当家之主司徒信更是身居太尉之高位,俗话说得好,虎父无犬子,其子司徒淳在前两年也坐上了护军都尉的位置,而今又出一个司徒亦琛,不过及冠之年,便已是战功赫赫的少年将军……
明眼人都可以看得出来,司徒家如今风头正盛,即便不可交好,也是万不能得罪的。
而当今圣上膝下正值适婚年龄的便只有一位十公主,南宫云。
司徒亦琛闻言脑中下意识地闪过某些片段,待他意识到自己一瞬间想到的是谁后,心头猛地一跳。
“多谢皇后娘娘美意,但微臣……目前暂无成家之意。”
“少年人有志气是好事,但俗话说得好,‘成家立业’,先成家后立业,总归是没有坏处的。”接着,永安帝话锋一转:“再者说,你看裴相,不久前对朕的说辞也同你如出一辙,如今不也是春风得意,羡煞旁人?”
被提到的人漫不经心的一抬眸,便同司徒亦琛对上了视线。
很多时候,某些隐秘心思被看穿可能就在一瞬间。
两人的对视不过一秒便又都移开了视线,裴昀原先眼中因微生卿而产生的笑意也淡了些许。
这场劝婚最终还是由司徒信出面替小辈暂时挡了下来。
宴会接近尾声时,裴昀同永安帝离开了太和殿,走之前还不忘叮嘱微生卿不要乱跑,稍后等他一起回府,永安帝见状好笑地调侃道:“难得见裴相这般模样,也是新奇,不过,朕这皇宫也不是什么吃人的地方吧?”
微生卿:“……”
这话着实有些睁眼瞎了。
待那两位离开后,皇后同各嫔妃也依次起座还后宫,接着便有不少人跟着离席,司徒家的人过来同微生卿说了几句话后也离开了,很快,原先还算热闹的太和殿就变得冷清了许多,放眼望去只有零星几个位置还簇拥着人。
这会儿趁着裴昀不在,微生卿便得偿所愿地端起了第二杯酒。
展钰眼尖地瞄见,正欲开口:“夫……”
“夫人可是爱饮这‘月下欢’?”
宣王一身浓郁的酒气,明显已经醉得不轻了,摇摇晃晃地朝这边走来,看得一旁的宫女太监胆战心惊,想扶又不敢扶。
“巧了,本王府中什么都可以没有,偏偏就是这酒少不得,改日本王命人给夫人送去一些,也算是今日失礼的赔罪,夫人觉得可好?”
他的行为顿时引来了不少人的侧目,他却毫不在意,只是直勾勾地盯着微生卿的一举一动。
微生卿不欲同此人纠缠,语气淡道:“不必,宣王言重了。”
一旁裴昀留下的护卫随即上前,一左一右地“搀扶”起宣王,展钰则护着微生卿向殿外走去。
“本王想给的东西还从没人敢拒收!”宣王冲着微生卿离去的背影高声道,随即又发疯似的大笑起来。
待出了太和殿,展钰忍无可忍道:“小姐,这宣王怕不是有病吧!”
微生卿随口应道:“这世道又有几人是正常的?”
两人随意走了一段路,却听到前方一处假山后隐约传来几道人声,细听其中的话语显然是几人在羞辱其中一人。
秉持着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的原则,微生卿面不改色地带着展钰掉头就要走。
“贱种!我看你还敢往哪跑?哟,原来这里还有两个美人呢?”
微生卿:“……”她在心里叹了口气。
事实证明,“是福不是祸、是祸躲不过”是亘久不变的真理。
她转过身来,只见两名衣着华贵的男子带着几个下人边推搡着一位少年,边朝这边走来。
少年身形高大却单薄,此时他垂着眼眸,看不清面容。
微生卿微微欠身,“见过二皇子、八皇子。”
“哟,看来美人认得我们啊。”
二皇子眼睛一亮,毫不顾忌地就要上手挑起微生卿的下巴。
“抬起头来让本皇子瞧瞧你是哪家的小姐,倘若合了本皇子的眼……”
就在他即将触碰到微生卿之时,一把折扇却及时挡在了微生卿面前。
二皇子神情瞬间阴沉了下来,“南宫谨你什么意思?难不成你也看上这个丫头片子了?”
“二哥息怒,臣弟不敢,毕竟……”他收回折扇,笑着看向面前始终临危不乱的女子,一字一顿道:“这位可是丞、相、夫、人。”
此话一出,那位少年也终于有了点反应,小心翼翼地抬眸朝她看了一眼。
很清澈无辜的一双眼睛。
二皇子闻言神色几经变化,最终强颜欢笑道:“我道是谁日后这般好福气呢,原来是裴相啊。”
两人又随便扯了几句废话,给自己一个台阶下后就步履匆匆地离开了。
微生卿看着其中一人离去的背影,脑中思绪万千。
京城众人都在猜测,二皇子有极大概率会是下一任太子。
毕竟当今圣上子嗣缘薄,宫中娘娘成功诞下的大多是公主,最名正言顺的无疑是皇后所出的三皇子,却不幸在十年前意外落水身亡了。
而现如今仅有的几位皇子性格也各不相同。
二皇子南宫进虽生性风流、狂妄自大,但架不住其生母是楚依然入宫前永安帝身边最为得宠的妃子。
八皇子南宫谨传闻为人低调、谨小慎微,缺乏做大事的胆量,一向唯南宫进是从,但就今日之事看来,恐怕此人不仅如此。
而剩下的一位……
“方才……谢谢你。”少年性格似乎有些腼腆,不过一句话的功夫,便已红了耳廓。
微生卿抬眸看他,“九皇子不必言谢。”
南宫预闻言微微睁大双眼,里边的惊喜藏也藏不住,“你……认得我?”
“只是猜测罢了。”
“哦,好吧。”他看起来有点失望,随即不知道想到什么又开心了起来,“没关系,猜测也行,总归……是有人知道我了,谢谢。”
这人可能是憋久了,难得见着一个来自宫外且对他没那么大恶意的活人,所以显得有点兴奋,张口闭口就是道谢。
南宫预又忍不住开口道:“你这是来御花园赏花吗?但这天好像快要下雨了。”
他话音刚落,天边就下起了蒙蒙细雨,不算大,但久站一会儿也足以让人浑身湿透。
微生卿:“九皇子可知,这附近哪有避雨的地方?”
南宫预笑了起来,虎牙尖尖,“有啊,我带你们过去。”
两人跟着他绕过一处池塘、几处叠石堆山,不远处便瞧见了座较为隐秘的小亭子,只是……
微生卿及时止住脚步,快速而无声地将南宫预拽到一处树后。
“怎……”
他话还没出口,微生卿便一把捂住了他口鼻,低声警告道:“不要出声。”
南宫预点了点头,表示自己明白了,微生卿这才放开手,她心下叹了口气,只觉得自己今日着实有些不宜出门,天知道,她对观看自己名义上的夫君同旧情人藕断丝连的场景真的一点兴趣也没有……
是的,不远处站在亭子里纠缠的两人便是裴昀同楚依然。
因为隔了点距离,听不清他们在说什么,只能瞧见楚依然似乎在哭,美人落泪的场景是个人见了都会心动,但裴昀却始终只是站在她面前,保持着不远不近的距离,神情无奈中透着点倦烦,甚至在美人想主动投怀送抱时后退一步。
两人僵持了好一会儿,微生卿的衣裳已经被覆上一层雨珠,一阵风掠过,带来一股凉意。
这时,一个略微眼熟的护卫跑了过来,终于打破了两人的僵局,那护卫不知说了什么,裴昀听后神情瞬间变得冰冷,抬步就要离开,楚依然见状眼泪瞬间流得更为凶猛,她似乎朝着裴昀的背影说了句什么,裴昀却只是稍稍一顿,很快便没了身影。
“总算走了。”微生卿揉搓了下冻得有些僵硬的手指。
“我现在可以出声了吗?”南宫预小心翼翼地凑到她耳边用气声道。
微生卿:“……”哦,差点忘了还有一个麻烦在。
“九皇子……”
“你也要杀我么?”他突然道。
微生卿一愣,没想到这少年这么敏感。
“是因为我刚刚看到的那两个人,对么?”
“我可以烂进肚子里的。”
“我保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