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晨,外边的天还黑着,却也透出一点点将亮未亮的光,正是人们熟睡之时。
“滴答、滴答——滴答。”
冰雪融化成的水珠不断地从顶面的漏风处滴落下来,使得原先就昏暗潮湿的环境更加阴冷,这里连空气都是浑浊的,血腥味中又掺杂着腐烂的味道,浓郁得令人几欲作呕。
“啊、啊——qiu!”一个长相粗犷的狱卒一时没忍住,打了个惊天动地的喷嚏,一旁正在做梦傻笑的同僚瞬间惊醒,他没好气地踹了这扰人春梦的家伙一脚。
今日他俩当值,这个破地牢又冷又潮,好不容易才眯了个眼,不过既然醒都醒了,这个点再重新入睡也没什么意思,两人便扯起了皮。
“哎!老子真是倒了八辈子血霉了!领了这么一份破差事!”
“谁不是呢?油水油水没捞着,掉脑袋的时候第一个掉,真的是艹了!”
“说起来,我家那婆娘今年又怀上了一个,哎……可我每月赚的还是那点银子,再这样下去,饿死是迟早的。”那名粗犷狱卒仰头苦笑道。
说来奇怪,明明身形那么高大一人,此刻却渺小得像谁都可以捏死的一只蝼蚁。
同僚沉默片刻,伸出拳头猛地敲了他一下,扬声道:“冯老二你丧什么气啊!喜事!生出来那天哥给你一家子包个大红包!”
冯老二被他捶得一踉跄,傻里傻气地摆手笑道:“王哥你可别了,你还是多存点钱早点娶个媳妇吧……”
“啰嗦!给你你就拿着!娶什么媳妇?我一个人舒坦着呢!”
“……”
就在两人闲聊时,外边突然传来了几道脚步声。
“大人,就在前面。”这是他们一个头头的声音,这人平日里凶得很,这会儿却恭恭敬敬的。
这个点来的,会是哪个大人物啊?
两人不由地面面相觑,随即较为精明老道的王哥率先反应过来,朝冯老二使了个眼色,两人才重新闭上眼,假装睡得很沉。
很快,脚步声逐渐远去。
宣王不过在这地牢待了两天,精神已经濒临崩溃了。
在这里,空气是难闻的,草席是发霉的,饭菜是隔夜的,老鼠是会吃人的,各种虫子、蜘蛛到处爬,都想趁他睡着时分食他的血肉……一切的一切都糟糕透顶了。
他从小锦衣玉食,哪里住过这么恶心的地方,因此他整夜整夜的睡不着。
而这造成这一切的人,都是裴昀!
每想到一回这个名字,宣王心头的恨意就浓烈一分,灼烧着他的五脏六腑,恨不得呕出一口心头血来。
而此时,他恨极了的那个人就这么衣冠楚楚地站在他的面前。
他凭什么!!!
宣王涣散的眼神逐渐凝聚成一个焦点,眼中映出那人的身影,饿了两天的身体忽然迸发出一股力量,致使他猛地朝前扑了过去,却只能被铁栏困住,和对方始终隔着一段看得到却触不到的距离。
“裴昀!!!”
“去死!!!”
“你怎么还不去死!!!”
裴昀看着面前身着囚服、头发凌乱、神情疯癫的人,听着对方撕心裂肺的辱骂,脸上没有一丝波澜。
“你就是个祸害!”
“早知今日,当初在你势弱之时本王就该把你杀了!”
“……”
直到对方骂累了,缓缓瘫坐下去,还在断断续续地哑声呢喃着:“待本王出去,定要将你碎、尸、万、段……”
“说完了?那便该我了。”裴昀终于开口,“那封信件,你是怎么得的。”
宣王闻言冷笑一声,“你设的圈套,你来问我?”
裴昀:“无论你信或不信,此事并非是我所为,我在这场戏里的位置,不过是一把刀。”
一把杀你的刀。
宣王不算聪明,但也不是蠢人,裴昀这番话一出,他昏沉了两天的脑子顿时清明了一瞬。
确实,一切都太巧了。
前段时间那件事,所有人都说是意外,可只有他自己知道,不是。
那三个醉汉的目的性太强了,明摆着就是冲着他来的。
因此他一直怀疑是裴昀所为,报复他在宴会上调戏了微生卿,他不甘心,却苦于找不到证据,整日在府中消沉,所有人都觉得他疯了,那些异样的眼光让他愤怒、想杀人。
就在那一日,他听闻众人被裴昀拦在乾清宫外,引起极度不满,他本打算置身事外看看戏得了,能让裴昀吃亏固然是好事,可他理智上也明白,裴昀可没那么好对付。
可偏偏老天爷就好像有眼睛看着这一切似的,硬是把机会送到他眼前。
他不知道那枚圆筒是怎么出现在他房中的,也曾怀疑过会不会是某人设下的陷阱,可当他打开看到里边的内容时,兴奋充斥着他的大脑,喜悦蒙蔽了他的双眼,他仿佛已经看到裴昀跪在他脚下求生不得求死不能的样子了。
顾不上犹豫,他拿着这铁定能掰倒裴昀的“证据”,急冲冲的就要召集人手入宫,然后……
不知宣王想到什么,神色几经变化。
裴昀眉头稍稍一扬:“看来宣王是想通了。”
对方没有说话,他也不在意,“暗处之人想取你性命,而你如今又成了弃子,你猜……”
裴昀微微俯身,看着他的眼睛,轻声道:“你还能活到几时?”
·
永安帝再次陷入昏迷的消息传出时,不少人才终于慌了。
司徒亦琛即刻下令封锁皇宫,任何人不得随意出入,违者重罚。
一开始有人提出异议,皇后却站出来表明了支持的态度,因此众人即便不满,也不会在明面上表现出来。
裴昀收到消息后正要准备入宫,却听到传话的人还说,皇后指明要微生卿一同入宫。
他直言拒绝道:“如今宫中形势混乱,皇后此举怕是不妥。”
“这……皇后娘娘说近来烦心事多,想同夫人聊聊罢,还望大人莫要为难小的。”
裴昀却始终浅笑着,可态度一点儿也不见软化。
眼看传话的小太监急得在这大冷天里都冒了汗,微生卿只好出面劝道:“只是陪娘娘说说话,夫君大人不必担忧。”
裴昀却不赞同,可他看着微生卿眼中含着浅浅的光,却怎么也说不出拒绝的话语。
他沉默片刻,终是叹了口气,只能退一步道:“那你不要乱跑,我解决完事情就去接你。”
微生卿心下略微不解,她想,自己一直以来在裴昀面前表现得应该还算沉稳安静吧?
不过对方既然都已经松口了,她也没再过多纠结,随口就应了下来。
入了宫两人便各奔东西,裴昀去了乾清宫,微生卿则跟着小太监来到坤宁宫外,却见到了一个意料之外的人。
“那位是?”
小太监顺着微生卿的目光看去,只见一衣着朴素的少年正在不远处埋头清扫着庭院。
小太监挠挠头应道:“哦,夫人说他呀,听其他宫女姐姐说,他一直在坤宁宫干着杂活,但我也不晓得他是谁,只感觉他应该不是下人。”
微生卿闻言笑着问他:“为何?”
小太监显然是个刚入宫不久的,青涩又单纯,像一张白纸,人随口一问,他便将自己知道的都往外掏得干干净净,毫无保留。
“我也不知道,就是直觉。”他不好意思地笑了笑,脸颊一侧有个浅浅的梨涡,“不过好多下人都喜欢欺负他,有时候还不给他吃东西,光我碰见的就有好几回,但我人微言轻,也做不了什么,只能有时候趁着别人不注意,给他偷偷塞点馒头什么的。”
微生卿若有所思,又多问了一句:“那你叫什么名字?”
小太监显然没想到她会问这个,愣了一下才傻傻笑道:“回夫人,小的名唤今一。”
“今一……”微生卿重复念了一遍,随即朝他莞尔一笑道:“是个好名字。”
今一受宠若惊,那张清秀的脸“噔”的一下就红透了,结结巴巴道:“谢、谢谢夫人。”
时隔半个月再次见到皇后,对方明显憔悴了不少,见到微生卿后也只是笑了笑,眉头却还微微蹙着。
“本宫以为裴相不会让你来……”
微生卿闻言没接话,几个宫女依次送上几盘精致的点心,又倒了茶,便退下了。
她在皇后的示意中抿了一口茶水,这才开口:“娘娘这般忧愁,可是在担心圣上?”
皇后却道:“皇上吉人自有天相,本宫所想的,是另一件事……”她说到这便停了。
微生卿也没有催促。
半晌,她才听到皇后轻声呢喃道:“楚依然怀有身孕了。”
微生卿闻言眸光微不可察地一动,可皇后一直在观察着她,自然不会错过这个细节。
她轻笑了声,“你倒是能忍。”
“娘娘这是何意?”微生卿淡淡道。
“楚依然近三个月来都没有侍寝记录,可据脉象看来,她的身孕已有将近两月。”皇后点到为止,“浅浅,你莫怪本宫残忍,但无论她肚子里的孩子是谁的,都留不得。”
微生卿垂眸艰涩道:“可孩子是无辜的……”
皇后闻言轻笑,似哀似叹:“在这皇宫之中,死得最多的,不就是无辜之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