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白 第1章 第 1 章

小青快要死了。

早在千年前，与蛇母相斗时，她就受过重伤，至今没有养过来，落着病根；五百年前为怕姐姐担心，也不愿因自己扰了对方，故此没告诉她，陪她出来找阿宣的转世。如今，修罗幻境之中，她新伤旧伤之下拼死与道行高深的法海硬抗，自是再也撑不住，一口心头血喷出，面色惨白；青色眼影映衬，肤色更是有如白纸。

感受着身体里生机的不断流逝，她无奈一笑，咳了几声。琥珀色的眸中怀着自己也没发觉的爱恋与留恋，回首深深望了雷峰塔一眼，一咬牙，奋起全力，爬起身来，在法海惊愕的目光中抱住他——

深沉的夜空被绽放的烟火点亮，美得令人心慌。

她以毁去千年修为做代价，拉着法海自爆，将其逼入了六道轮回，也炸断了那座雷峰塔——换来她姐姐二十年平安。最后一瞬间，她回想起一千年里跟姐姐在一起的一幕幕，终于恍然大悟：自己，原来爱上了她。

不甘心，不甘心……不甘心啊！！！

千年的记忆化作前所未有的深深愿力，碧落黄泉因此震荡，仙神惊惧。这庞大的愿力扭曲时光，抓起漫天血雾中青色的魂魄，送入某个时间节点——

那个她执念最深的时候。

“小青，我要去一趟人间。阿宣转了世，于我有一命之恩，须得偿还。”小白站在水潭边，一袭白衣，青丝垂落，人美如画，仿佛身化明月，一人在此便点亮了这幽深山洞。

小青刚刚搞清楚自己重生的情况，骤然听见这话，立马被刺激到了：“不行！”激动之下，声音过大，幽谷之中，回音阵阵。“嗯？你为何这么激动？”小白微微蹙眉，“我已经担上因果，不得不去。”

小青意识到了自己的失态。她垂眸，沉默半晌，道：“你要去多久？又要在人间一直呆着？”“怎会？说好，我只作他娘子，陪他一世，待几十年过去，他寿元尽了，我便回来。”小白下水，走到小青背后，环住她的腰，下巴搁在她肩头，有意无意地蹭了蹭。明白了自己心意的小青不由得身体一僵，瞬间滑了出去，一个摆子扎进水里，游了几圈，好一会儿才憋出个气泡：“行吧，但你要听我的，换种方式报恩。嫁来嫁去的，好没意思。”“好，听你的。”小白笑着看小青在水里烦躁地游来游去，问道：“小青，你终于不拿修为说事了？”“修为？再高又能怎样？那东西没用。”小青闷闷地道。法海那样的老家伙，是再修炼几年几十年几百年就能挡下的？不过徒劳。何况，前世的无数次，她想要用修为来救姐姐，可只有最后一次成功了，这使她觉得，除非成为至强，再怎么修炼都是镜花水月。

“走吧。”

小青是瞒着姐姐去的宝青坊。她借口说去探探路，让小白在山洞里等着。

她站在宝青坊门口，看着眼前的烛台，有些不确定地忍痛从身上拔了一枚青鳞，放入其中。妖火闪烁，“轰隆”一声，大门开了。小青抬脚迈进去，眼见廊下灯光一盏盏亮起，幽蓝摇曳，瘆人不已。两个矮小的木偶似的东西滚了出来，在她脚边站起，做了个“请”的手势，领着她进去。

这廊道幽深曲折，拐了不知多少弯，小青都要不耐烦了时，那两个人偶忽然躺倒，滴溜溜滚向前方，在一个少女脚边靠着。那少女身材娇小，一张娃娃脸，手里把玩着一支烟管，正笑意盈盈望着小青。“哟，新客人啊。”少女开口，声音娇柔。“你……”小青看了眼少女后脑上的白狐脸庞，记忆被触动；想了好半天，才想起来，这不是万宜超市的老板吗？“你怎么在这儿？”“哦？如果我没记错的话，这是我和姑娘初次见面呢……”狐狸从座位上站起身来，随脚踢开地上的人偶，赤脚在地上走了几步，分明步子不大，却一下子穿过广阔的院子来到了小青身前，有些魅惑意味地挑起对方的下巴，“看来，姑娘与我前世有缘啊。”“这里不是宝青坊吗？你为何在这里？”小青疑惑地四下看看，没看到其他人，难道说……“万宜超市和宝青坊都是你的？”“咦，看来你去过修罗城了啊，那你怎么还在宋朝？”苏青有些不解，但随即又笑了起来，“哎呀，不好意思，我不该多问的。你想交易什么？”

小青从袖子里抽出一卷纸张，递给苏青，同时不自觉地朝远离对方手中烟管的方向挪了挪：“喏，这些。既然你是万宜超市的那只狐狸，那你一定能做到的。”她先前还在担心，这位给姐姐打造那根珠钗法宝的宝青坊主到底能否帮到自己，现在知道对方的身份，终于放下心来。“让我来看看你的交易内容要用什么来换吧……”苏青展开纸，看了几眼，惊讶地道：“客人，你要做的这些事，价位可不低哦。”“说罢，要什么？”小青淡淡看了眼点起烟的狐狸，忍不住用法力封了嗅觉。“之前那枚蛇鳞还不够，至少还得要这样一份物件……”苏青凑到小青耳边，低语几句。小青脸庞微红，有些惊讶：“为何？”“我这秘密嘛，还需客人您的一个秘密来换。”苏青咯咯笑着，坐回座位，翘起腿，笑盈盈地看向小青。小青沉思半晌，点了点头：“好，我告诉你。不过，在这之前，你得先告诉我怎么做到你说的这件事。”她不是好奇别人秘密的人，但她知道自己姐妹与这狐狸因果极深，这秘密极有可能也会牵扯到她们，她不敢冒这个险。苏青打趣：“我看你也不问，还以为你这么厉害呢。放心吧，既然叫你去做，就绝不会是做不到的事的。”小青之所以没有第一时间问对方，就是因为清楚对方不会无的放矢。

苏青领着小青进入一间屋舍，把两个人偶也挡在外面；随后，她吸了一口烟，用脑后的狐面喷出来。幽蓝的烟气附着在墙上，蔓延成一个大大的“禁”字。“好了，说罢。”苏青随意地瘫在一张床上，望着小青。小青也不犹豫，直截了当：“我应当是从未来回到了现在。未来，我姐妹二人为了救阿宣的转世，姐姐被镇在雷锋塔下，我被法海打至修罗城，在万宜超市遇见了你，你让我去黑风洞，引出如果桥。我在黑风洞幻境里面自爆，回到了现在。”小青顿了顿，刚要开口，却被苏青打断：“客人，你这可不算秘密哟——我妖狐一族，修至八尾即可通晓自己的过去和未来，你讲的事全是我知道的或能猜到的，又如何算是秘密呢？”小青咬咬牙，忍着暴打对方一顿的念头，不断在心里告诉自己：你打不过她，而且你有求于人家。终于，她又咬牙切齿道：“这个秘密，你绝不能说出去！”“好啊。”苏青见对方这么认真，不由得来了精神，心知这秘密了不起，细心聆听。小青有些扭捏：“秘密就是——我喜欢上了我姐姐。”

“噗哈哈哈哈……”苏青忍不住趴在床上大笑起来。小青又羞又急，瞪着她：“笑什么？赶紧说你的秘密！”苏青感觉这小青蛇太好玩了，比她姐姐还好玩（骗）。要不要再逗逗她？苏青想了想，过犹不及，算了。“我狐族最善推演，前些日子我给自己算了一卦，发现自己……”

过了一会儿，小青和苏青一起从屋里走了出来。“小家伙，你要的东西都准备好了，该给你的时候，你会拿到的。”苏青狠狠地抽了一口烟。

“小白，出发之前，我们先想想怎么报阿宣的恩吧。”小青无奈地看着姐姐啥都不带直接就想冲出去的样子。“怎么报？不就是做他一世妻子吗？”小白理所当然。小青的心抽痛了一下，但很快神色如常，换上恨铁不成钢的表情：“说了要换、种、方、式！外面那些秃驴牛鼻子们最见不得人妖相恋了，你是想又……你是想给他带来麻烦吗？”很显然，只有这样才能说服姐姐了。果然，小白深以为然：“那该怎么做？姐姐听你的。”

小青顿时高兴了，跃入水中，游来游去：“人间不是说有个什么‘四美’吗？‘久旱逢甘霖，他乡遇故知，洞房花烛夜，金榜题名时’。前两个我们干涉不了，那就帮他实现后两个呗！给他找个老婆，再助他实现自己的理想，完美！”小白思考了一下，好像确实是个好办法：“好，我们就这么干。”

她们来到杭州城。小青记得许仙的住所，于是装作不经意间把姐姐带到了许宅门口。“之前我观察打探过了，他就是阿宣的转世，现在是个大夫；有个姐姐，前几年过世了，留下个姐夫，好像是肚兜转世，在衙门里当捕快的，挺照顾他。”小白有些惊讶地看向妹妹：“不错嘛，小青，成熟了。”“瞧你说的，我不一直挺成熟吗？”小青佯怒，与小白打闹了起来。

入夜了，日里繁华喧闹的杭州城安静了下来。青白二妖躺在西湖里，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城里的姑娘那个合适。“我之前去媒婆那里要了一份城中所有未婚少女的名单，注意观察了下，觉得这几个挺不错的……”小青拿着一张纸，絮絮叨叨。小白挺意外：“小青，之前你还劝我别来，怎么现在比我还上心？”小青一愣，过了一会儿，解释道：“这不是想着早点做完早点回去吗？哎，姐姐，你先前答应了我的，回去之后，你要无条件答应我一个要求，不许反悔哈！”“知道知道，你看姐姐哪次没信守承诺？”小白摆摆手。小青咬唇，话是这么说，可你要是知道是什么要求了，估计会把我赶走吧……不行，还得去找一趟老狐狸！

“姐姐，你知道许仙的理想是什么吗？”小青攀在姐姐肩头，贪婪地呼吸着对方身上的香气。“我不知道……治病救人？”想起许仙的职业，小白有些不确定地猜测。“对了一半。据我打听，他一直以来想要开一间医馆，一间谁都能支付得起费用的医馆，让父老乡亲们不被那些无良药店压榨。”小青郑重道。虽然看不起许仙懦弱无能的一面，但她还是很敬重他的这个品质的。“果然是阿宣。”小白很高兴地笑了，弯起了她好看的桃花眼，“上一世他就说过要做个大夫，治病救人，现在终偿所愿了。”小青在一旁看着，心里却不大舒服。

不知为何，她又想起了前世，姐姐的洞房那夜，她躺在窗外的柳树上，任凭雪与风在身上肆虐，千年修为也御不了听见屋里声响时心中刺骨的冷。窗子里面，满是喜庆的大红，满是温馨；窗子外面，漫天风雪，入眼唯有茫茫然一白，全无生机，柳干像是五百年前的佛像般又冷又硬，一如她的心。她又想起来五百年前，姐姐从佛塔地宫里出来时，自己前世今生两次看到的媚态，仿佛千万利剑，狠狠地扎在她心上，甚至——比后来烈阳断魂鳞噬心的痛苦还要痛。想到这里，小青的心忍不住又是一番抽痛。正在兴头上的小白却光顾着欢喜了，根本没注意到妹妹那一瞬痛苦的神情。见此，小青琥珀色的眸子不禁暗了暗。

“我们虽然在山里不常出去，但也有些积蓄，供给他开间医馆不成问题。所以，当下还是要给他选好一个贤内助，吃苦耐劳、温柔贤惠、真心爱他。”小青头疼，这城里的女子，符合前两项的也不少，但几乎全是因着“大夫”二字敬重许仙，似乎没一个是动了情的。“嗯？”小白眼睛一亮，“我这不正好符合吗？哎我说，小青，要是实在不行，要不还是就按原来的计划……”她说得起劲，丝毫没发现身后那人瞬间阴沉下来的脸色。听姐姐念了好久，小青才勉强按捺住了情绪，忍耐道：“姐姐，你就这么想要和他在一起吗？”当她说到“和他在一起”几个字时，已经有些咬牙切齿了。小白愣了愣，道：“小青，你没有过，所以你不知道：五百年前的情动，我至今不忘。”她的声音温柔如常，甚至可以说是哄小孩儿的语气，却字字如利刃插上了小青那本就已千疮百孔的心。小青又想起了之前在山巅，姐姐对着天地发下的愿：“无论他在世间何处，无论他是何模样，无论他还记不记得我，我都要找到他。因为，我记得！”沉默半晌，她扯了扯嘴角，对着转过身来的人换上一张千年如一的笑脸：“我知道了，姐姐。”

她早该明白的。前世，自己的姐姐为了救许仙，连命与自由都可以舍弃，更何况自己这个只能夜夜躺在冷硬的屋瓦木干上的妹妹呢？五百年的朝夕相伴，终究比不得那一次情动呵。大不了，这次把法海老和尚困住，只消百年，待许仙命陨，再无人会找姐姐麻烦时，自己便再入一次修罗之城，躲在里面，等二十年后，世上千年，姐姐不再念想着阿宣时再出来；反正又不是没进去过，进去借无池之水洗去心中妄念，对姐姐和自己都好。自己虽然孤独，但只是二十年，忍忍就过去了；姐姐在外面没有法海那秃驴的打扰，与她的阿宣相伴，应该会比现在更快乐吧……

小青这样想着，忽然眼前一黑，眼里闪过白衣女子焦急的模样，便没了知觉。

“小白蛇，我说了，这桩生意算白给的，这吃亏的是我，你咋还上赶着要给我东西呢？”迷迷糊糊地，熟悉的声音传入耳中，梦似的朦胧。“你的交易，我不敢不给，万一担上因果呢。你这狐狸，平日里扣得不行，现在白送我一口烟，我可不敢要。”温婉清冷的声音一下子把小青唤醒，四下看看，却是宝青坊里。自己躺在一张床上，在一间屋里；外面隐约两个人影，一个站着一个坐着，站着的那个一身白衣，坐着的那个手里有个棍子似的玩意——结合刚刚的声音，外面应该就是姐姐和老狐狸了。只听苏青无奈道：“我口碑有那么差吗？我就随口喷了她一脸烟而已，我不喷这口烟她自己也能醒过来，只不过时间长些罢了。你瞧，我就干了这么点事，你说我好意思要报酬吗？”小青一听，明白过来，看样子苏青是觉得自己与她本就是两世的缘分，上次给的东西在这样的情况下就多了，再收就会担上因果，不敢要报酬；而自己姐姐不信任对方，非要给。可怜苏青做了几千年的生意，第一次遇上这种客人非要付账自己又不敢收的情况，在外面费尽诸般口舌，眼看着就要被“霸王硬上弓”给强买强卖了，小青这才起身出来解救了她：“姐姐？这是哪儿？我怎么了？她是谁？”苏青乍一听到小青的声音，本来颇为感动；但听完几句话，实在忍不住眼皮跳了跳，暗骂：“你个小青蛇，在这里给我装，要不是看在这是我曾经的客人、你这家伙的心上人的份上，我才不会帮你遮掩呢。”

小白看见妹妹平安无事，当下惊喜无比，冲上去抱住对方：“小青，你没事就好。”顿了顿，又道：“这里是宝青坊，是一处神奇所在。你晕过去后，是那只狐狸把你带来的。她说，你这是悲伤过度，加上当年受的伤还没好完，精气缺失，魂魄不稳，不能再有大的情绪波动了。”又顿了顿，眸子里满是关心地望向小青：“小青，你是不是有什么心事？不要瞒在心里，跟姐姐说，不要一个人扛着，好吗？”小青垂眼，忽然又想起那个雨夜，姐姐和阿宣从地宫里出来后，在自己面前相拥的情景，轻轻道：“没事，我没有大碍。”又朝着苏青抱拳：“多谢前辈。”苏青没好气地挥了挥烟管：“去吧去吧，别在我这儿占地方。”想了想，还是有些担忧，叫住挽起姐姐的手准备走的小青：“哎，你先留下，让你姐姐在外面等着，我有话要说。”小青看了一眼姐姐：“没事，直接说就行。”“那怎么可以？我是要跟你做交易的，你是愿意给她知道，我可不愿意。”小白思考了一下狐狸的可信度，最终还是点了下头：“没事，小青，你跟她去就是了，我在外面等你。”

苏青把小青带到了上次那个房间，关上门：“你是想起前世的事了？”小青点点头：“我想起姐姐的洞房了。”苏青了然：“怪不得，你那悲伤都快化成实质了，你心脏又受过伤，差点妖就没了。小白蛇也真是的，身边有个爱她的美人还要伤害她……”“不要说她，是我的错。”小青打断苏青，“他们两个本就是天生命定的一对，是我自私地想要横插一脚。”“哈哈哈哈……”苏青毫不留情地讥笑她，“你这小家伙再有意思不过了，两世为妖，与天斗了两千年，几乎是我的大半的寿数了，现在突然又说什么天生命定……”狐狸脸忽然转到前面来，嘶哑的声音响起，“你真像个小丑。”一转眼间，苏青又变回了少女模样，懒洋洋躺在床上：“行了，回去吧，记得别再有什么大喜大悲了，要不然又这样过去了，我也说不准能不能救得了你。你还没给我办事呢，就这么死了，我可是要讨债的哟。”说完，挥挥手，小青便到了宝青坊门口，看到了等在那儿的小白。“回去吧。”她挽起姐姐的手。

“小青，你还在介意阿宣人类的身份吗？”回去的路上，小白担忧地问。她回想了这段时间姐妹之间所有的对话，都与阿宣——或者说许仙有关。“没事，都五百年了，我哪还会有这想法？”小青笑着摆手。小白见了，也便只好住了口。既然小青不愿说，那她强行去问，反而不合适。况且，看她表情，应该确实不关阿宣的事。

“人妖本已殊途，你如今居然还想做这种违了天地本源的事，阴阴交合，你那时候确实是希望渺茫！”孙姐笑着对新来的伙伴、一个同样是宋朝时过来的女子说，“不过，我倒是有个法子。自打建国以后，咱们的民风开始变得开放自由，比之历史上以开放闻名的大唐都要稳胜；由此啊，在我们这时候，你说的这想法就被人提出来啦。虽然说法律——也就相当于你们说的天条嘛——不允许，但实际上由于每个人的人权，偷偷地搞就算被人发现了也没什么关系。甚至，在国外，这是合法的，你们在国外结了婚回来，虽然法律仍然不承认其合法地位与结婚证的法律效力，但没人敢把你们怎么样，顶多是说你们几句罢了。”这个女子的执念在于自己的感情——甚至不在于自己喜欢的那个人，而是纯粹希望这份爱能够得到认可。因此，她很快就从无池中离开了。

小青在一旁听着，若有所思。看来，到修罗城里来也不一定是个坏事嘛……忽然，她只觉眼前一片刺目的光；睁开眼睛，却是前世回忆带来的一场梦。果然还是执念太深了吗？小青笑笑，起身，却没能一眼在西湖底下看见姐姐的身影。“嗯？哪里去了？”她倒不担心姐姐的安危，毕竟这时候还没到法海那秃驴过来的时间。她正准备上岸看看，一只手却悄然虚环住了她的腰，又猛然收紧；回头一看，正是姐姐。她早就猜到了，因为彼此的气息，早已经在千年的相处中被她刻在了自己的骨头里。

小白笑着看向妹妹：“哟，小懒虫，终于起来了？”小青嗔了一声：“哼，我昨天给累着了，多睡会儿怎么了嘛。”小白摸了摸手中的腰身，劲瘦而盈盈一握，不由得心疼：“你昨天刚醒过来就非要去当铺典当那些玩意儿，干嘛要这么急？把你自己累坏了，还不是我这个做姐姐的心疼。”小青感受着腰间柔软的手，身体不由得一僵，赶紧转移话题：“姐姐，你刚刚哪里去了？”“我听那狐狸说，你是心里愁绪太浓，想着人间有句‘借酒消愁’，就给你买了几坛酒来。”小白展示了手中拎着的酒坛。小青急了：“姐姐，当来的钱可是给许仙开医馆用的啊，这……”“我又不是不知道，算着的，剩下的钱够用。”小白笑着，把钱袋递给小青。小青掂了掂，心知确实足够，还有许些富余，正好给许仙还债，心下一宽，松了口气。她却不知小白看着她这反应，心中疑惑：“难不成我这妹子喜欢上了许仙？这么关心他的事。可他俩从没见过啊，莫非——莫非是之前，她在街上打听消息的时候，恰好遇见了许仙，对他一见钟情了？怪不得，之前我说要嫁给许仙时她便晕了过去。”怎么办呢？白娘娘表示很无奈，她也没啥媒婆的经验，并且……小白没发觉到，在自己想给妹妹说亲的时候，内心深处有着深深的不愿。

小青察觉到了姐姐的异样，轻声问道：“姐姐，怎么了？是我之前……啊，我知道了，姐姐，对不起，我不该为了一个外人的事责怪你的。”虽然她是想早点报恩早点回去和姐姐过二人生活，但姐姐是没有错的，——姐姐怎么可能有错呢？她居然责怪姐姐，实在不该！眼看着小青蛇眼尾泛红，就要哭出来，小白赶紧哄道：“没有没有，姐姐知道你那是为姐姐好，在帮姐姐想办法，怎么会怪你呢？姐姐只是，想到了……一些……事。没关系的，来，姐姐抱抱……”小青噗嗤一下笑了出来：“姐姐，你还哄小孩呢？”想到这里，她忽然又想起前世，许仙被法海带走后，姐姐抚养逗弄他们的孩子的情景……心又开始痛了。“小青小青，你还真是越活越回去了，连一个奶娃儿的醋都要吃。”她暗自想着，赶紧转回了思绪。

“小青，我们已经到这杭州城里快三个月了呢，时间过得好快。”小白把下巴搁在小青肩上，一如从前。“是啊，现在许仙的医馆钱也备好了，也在城里给他寻了一个不错的姑娘，是时候找机会给他了。”小青盘算着。“那……”“姐姐，这次我一个人去吧，你就呆在这里，别出来，好吗？”小青请求道。她可不想姐姐见到许仙之后又改变了主意。她却没想到，自己这番举动让自己姐姐更加确信她对许仙有情。“那你去吧，天黑之前务必回来。”小白这些天也探查过了这附近，全无妖怪踪迹，自然放心让她去了；却不知小青带着两世的法力与愿力化作的法力（她的其中一个执念便是变强），道行甚至比现在的法海还高，与之正面交锋则必胜无疑，合该是对方来关心她才对。“嗯，好的。”小青化作一条普通的青蛇，从水里游出去，在一片密林中现出人形。她想了想，毕竟在人间，女子之身行走不甚方便，便换上男装，打扮一番，向许仙家走去。一路上，这个一身青色劲装的俊俏郎君引得无数小娘子芳心暗许，都在问这是谁家的公子。小青无奈地加快了步伐，逃也似的来到许宅门前，敲门。

刚起床的许仙听见敲门声，赶忙提着药箱过来，以为是谁家有人突发恶疾；开门，却是个英姿飒爽的男装姑娘。——许仙之所以识得小青是女扮男装，还是靠着深厚的医学功底和丰富的治病经验，自有一套判别男女的法子。“姑娘此来，是哪里不舒服，还是家里人生病了？”许仙说着就要往外走，他觉得不管怎样，门都是得出的。小青见对方一眼看穿了自己的打扮，讶异地挑了下眉，把刚迈出来一步的许仙拎回去：“你倒是有眼力。本姑娘此来呢，是为了你的一些事。”许仙在被眼前这个姑娘单手拎到厅里时还是懵的：这年头姑娘家都臂力这么好了吗？

“我呢，是我师父叫我来的。”小青轻车熟路给自己和许仙各倒了一杯茶，喝了一口，“他老人家是个热心肠，很喜欢那些助人为乐的青年才俊，总是要给这些人中的贫困者帮扶。前些日子，他来到杭州，听说了你的大名，又观察了你几个月，觉得你救死扶伤而处处为百姓着想，实在难能可贵。”趁着小青又喝一口茶的功夫，许仙连忙道：“我哪有尊师说得这么厉害，纯粹是邻里街坊互相帮助罢了。”小青虽然因着姐姐的事不喜许仙，但对方的医德确实没得说；摆摆手：“不，你确实有一颗大医之心，不必否认。我师父呢刚好家中富裕，见你实在贫苦，就让我给你送来些银子。你先别急着感谢，先跟你说好：这些银子呢，一部分是用来给你还债的，毕竟你当初给你姐姐办丧事的时候借了不少钱；另一部分呢，是用来给你开一间医馆的。”话音刚落，许仙就拜倒在地：“姑娘与尊师大恩，在下实在无以为报啊！只是，这钱，在下实在不能拿！”小青笑着，又给自己满上一杯茶：“你确定吗？师父也是为了这杭州城的百姓才支持你的，毕竟，你一定会不同于那些无良医馆，而真正地为老百姓们服务，不是吗？”许仙犹豫了好一会儿，在小青快要不耐烦了的时候，终于叩首：“我为了父老乡亲们，谢二位大恩大德！”小青受了这一拜，把许仙扶起来，把一麻袋银子甩在地上，又给了许仙一张纸：“师父还说，若是你在知道这消息之后依然保持谦恭，那就把这东西给你，让你准备准备，他托人给你说了一门亲。”这事虽然是我许下的，不过提亲是那狐狸跟我的交易上答应做的，倒也不麻烦我，小青想着。

在许仙的又一番叩首谢恩后，小青起身准备离开，末了还不忘有意无意加一句：“对了，到时候记得带上你姐夫。”对于李公甫，她印象还是挺好的，对自己和姐姐都挺好。许仙道：“这自然是不会忘的。”小青满意地出了门，眼见尚是正午，距离天黑还有一会儿，便到街上去，给姐姐买了些胭脂水粉之类的小玩意，兴高采烈准备回去，没看见远处一双熟悉的桃花眼正盯着她。

小白看见妹妹欢喜地在买这些物事，心道：“青儿果然是对那许仙动了心，这就在准备出嫁的事了。”怅然一叹，忽然奇怪：“咦，我为何不替她高兴，反而心中不愿呢？”想了想，恍然大悟：“却是舍不得她呀。”不过，这毕竟是妹妹的愿望，她这当姐姐的应当支持才对。她这么想着，先一步回了西湖。

是夜，城中，黑暗里似乎有一声老鼠的惨叫。小青耳朵动了动，勾唇，知道是苏青把货送到位了。

苏青从一户人家里出来，一身媒婆打扮，心道这次的生意却是累人了些，不过若那青蛇做到了那事……狐狸忍不住奸笑几声。现出原身人形，她懒洋洋地抽了口烟，反正深夜里没人会看见。真是个美好的夜晚，无人打扰……

“坊主！坊主你在吗？！坊主！求求你，开门啊……”正这么想着，苏青刚好就到了家门口，立马被声嘶力竭的叫喊声打破了美好心情。“小白蛇，干啥呢？”苏青头疼地看着眼前为了加速赶路变幻成半蛇形的小白，“深更半夜的，亏我这宝青坊偏僻，要不然就你这模样，估计得吓死人。”小白却没去反驳苏青这几句呛，带着哭腔：“坊主，你救救小青吧，她又昏过去了！我渡了法力也没用……”苏青皱眉，接过她怀里抱着的小青，一步跨出来到院子里，把小青平放在榻上：“她又怎么了？这不都过去几个月了吗，马上明天一早许仙婚礼后，你们的因缘就散了，你咋不看好她呢？”“问题就出在这婚礼上啊！刚刚我拿了给她绣的香囊，想送给她，祝他们永结连理、白首偕老，可青儿她突然就生气了，问我是不是想参加明天的婚礼，我说是，她就这样了……”

苏青先是转过狐狸头，给小青喷了口烟，稳住她的神魂；待对方情况稳定下来，回过脸对着白蛇劈头盖脸一顿骂：“不是我说你，这节骨眼上了你刺激人家干啥？人家好端端的帮你报恩，你就一点也不顾及她的感受吗？她陪了你这么久，还不及那男人陪你的几个月吗……”苏青看着小白始终迷茫的神色，知道小青把事情瞒着的，头疼地坐下：“来，知道你疑惑，毕竟这家伙瞒着你的。说罢，你想知道什么？”“青儿她为什么会昏过去？”小白赶紧问。“不是说了吗？她身体不好，受了情伤就会神魂不稳。”苏青抬手止住小白想要说的话，“你想问，青蛇她受了什么情伤，是吧？那就告诉你，她是伤在心上人一心想与别的男子结下姻缘！”“啊？可……可她心上人，是个男的啊……”小白茫然。“你知道她心悦谁吗？”苏青狠狠敲了小白一下，“她心悦你！”

小白以为自己听错了：“谁？”“你啊！”苏青真的好气，为小青气，气这个两世的朋友喜欢上这么个榆木脑袋。小白怀疑妖生：“我？可，我们是姐妹呀……”“笨啊你！你难道没注意过她看你的眼神吗？”苏青不断告诉自己，动气伤肝。“啊？眼神……有什么特别吗？”小白回想了一下，小青的眼神娇俏可爱，对自己还有些依恋，是好姐妹的眼神没错呀。“唉，”苏青抓住小青的手，整理对方的记忆，看着看着渐渐忍无可忍，义愤填膺，“你管这叫没问题？人家看你的时候是你自己不看人家的好吗？你是想起几百年前的时候了吧？”她直接甩了一张妖力投影，上面放出来那日山洞里，小白抱着小青时，小青眼里克制的爱与无尽的温柔。

“这……”小白一时凝噎，想想自己好像确实许久没有与妹妹对视过了，她满心满眼都是报恩。

苏青看到最后，简直要气炸了！她好不容易认个朋友，怎么遇上个这么渣的姐姐呢？“你可曾注意到，那天你和阿宣从地宫里出来后她眼中的落寞？可曾看见你对转世的阿宣许下诺言时，她眼底的悲伤？你可知道，上一世你与许仙成亲的那个夜晚，她在外面落雪的柳树上躺了一夜？你可知道，上一世你在和许仙亲热的每个夜晚，她都躺在房顶冰冷的瓦片上？还有前世，她陪你去救被金山寺掳走的许仙，在你被镇压后，舍身要杀仇人，而后被打杀，落入修罗之城，身无法力，在生死一线间走过二十多年，也不放下救你出来的那个执念！你敢说，这五百年，她从未表现出来过这份决心？狗都不信！”苏青像是发泄似的一通大吼。其实，苏青即便是为朋友不值，也不至于发这么大的火的，毕竟几千年的定力在那儿；但由于小青的修为并非远低于她，想要整理其记忆就必须与其共情（详见魔道）。

小白听着苏青的大吼，看着眼前呈现出来的一幕幕，怔住了。五百年来，她练功时出岔子，是小青不惧她失控的攻击把她救下；她因为失去记忆而头痛欲裂，是小青绞尽脑汁想法子安慰她；她想干什么，小青永远陪在她身边，不管前路艰险与否，都要与自己一同承担这些因果。可她——她又做了什么？画面中的一切，都是那样合她行为，却又那样刺激着她的心，很痛。她忽然想，这应该没有烈阳断魂鳞痛吧？想到这，她忽然回忆起五百年前，她们的师父蛇母在杀死妖道后，吸干小青的法力，小青挣扎着，不是想逃出去，而是要给她示警；而那之后，困妖阵里，冰天雪地，所有妖都被牵拉着神魂，她在阿宣的拼死护持下得了周全，可——那时候的小青，化作了一条全无法力的普通小蛇，没有人护着，又如何抵挡下了那恐怖的严寒与吸力？小白不敢再想，她怕再想下去，自己都会忍不住一巴掌拍死自己。可即便她不去想，之前的对话还是在她耳边回荡：“小青，这是姐姐给你制的香囊。明天你大喜的日子，带上它吧。”“是啊，我妹妹和我恩公的婚礼，我怎能不参加呢？”“青儿你怕羞的话，也可以姐姐替你成婚，你这样也能天天待在你喜欢的人身边，是吧？”“青儿你怎么了？青儿，青儿！坊主，找坊主……”她感觉自己当时觉得毫无问题的话，代入小青来听，简直就是拿着刀在她心上一下下扎！

泪水，早已在不知什么时候，流了小白满脸。她不断说着“对不起”，哽咽着，想要摸摸小青的脸，被苏青一烟管拍开：“这时候了都，你就别来刺激她了。你是她的执念，小心一个不当，她的神魂就穿越到千年后去了。”“坊主，我该怎么办？怎样才能救回她？！”小白抓着苏青的衣领，哭着大吼。坊主活了不知多久了，肯定有办法，她想。“这……”苏青没了主意，她早说过，这是情伤，自己没把握治好，让小白别刺激人家；结果现在伤着了，自己又不能不救，否则不说交易未完成，她自己也会过意不去。可是，她——是个狐狸呀！作为两千多年前祸乱了商朝、两千多年来只做过生意的纯情老狐狸，苏青表示很方。她自己都没真正有过恋爱，有个单相思的爱人还得靠躺着的这位去牵红线，她咋知道受了情伤怎么治？她想了想，咬牙下定决心，对小白说：“心病还得心药治。你先试着做些什么，看能不能唤醒她，我去天上看看有没有什么办法。如果你不小心把她刺激到了，或者她神魂不稳了，把那边第二个箱子里面的丹药给她服下；如果服下之后仍然有问题，把那两个仆人随便哪个扔到宝青坊外，我感应到了，三息之内就赶回来。”小白连忙点头，苏青给两个仆人说了些什么，然后隐去身形，一下子窜上了天。

小白看着躺在榻上的小青，高高的马尾向下垂落着，那一张脸，苍白而毫无血色，配着青绿的眼影与黑红的薄唇，显得格外妖冶却柔弱。小白心疼地坐在榻上，把小青的脸捧在怀里，用指尖轻轻地描摹着其唇形与眼尾：“对不起，是姐姐太笨了，对不起……”她刚刚也问了自己的心，发现，在心底的深处，似乎藏着主动躲起来的一份爱——一份，对小青的，五百年来愈来愈浓重的爱。她先前感知到的灵魂的空洞，不是阿宣的因果未了，而是对小青两世的亏欠。她翻身上榻，与小青相对着卧着，捧住眼前人的脸，闭上双眼，凑了上去——

她吻在了她的唇上。

话说苏青上得南天门外，知道当年因自己而死的神仙甚众，天庭里是没法找人了；看小青的记忆，灵山的佛陀又见不得妖。青白二妖从未害人，又是妖族，想来去找她是可以的……苏青想到这里，思绪停顿了一下。她是不愿去见那人的，也自觉没颜面，否则当初也不会把和那人之间的事当作交易让小青去代为完成了。可如今，似乎已由不得她不去了。定了定心神，苏青拉起云头，向着三十三天外飞去。不多时，她感应到前方一道无形的屏障，停了下来。这里都是圣人居所，要想进去必须有天道承认的“缘”，否则就是圣人愿意让人进去也无法。苏青感受到冥冥之中一道目光看向自己，倏然一下，自己就出现在了一座恢弘大气的宫殿门前。苏青心下一喜，看来这是道祖鸿钧见了自己与她的缘分，直接就把自己送过来了。

苏青下了云，圣人居所，不得飞行。她老老实实地一步步踏上门前石阶，走到宫门前，跪下，行礼：“小妖苏青，拜见女娲娘娘。”闻得苏青这名字，虚空之中似是传来一声冷哼，过了好一会儿，门才不情不愿地打开。苏青谢恩，步入殿内，见高高的宝座上，一道绝美的人影居高临下，声音凌厉而冷漠：“苏青，若非道祖授意，我不会给你开门的。”苏青垂眸，敛去眼底一闪而过的落寞：“娘娘已知晓小妖此来所求了吧。”女娲仍然冷声：“我知道便知道，又如何呢？”“那娘娘可知，这青蛇前世于您有恩？”苏青仍是垂眸。女娲微怔，掐指；半晌，怒声质问：“你骗我！这小蛇前世……”“并非。”苏青终于抬起眼，直视着高处的圣人，“那是前生。而不论前生今生，她的前世，都于您有恩。”女娲半阖双目，猛然一惊：“是他！”“是的，那青蛇，便是人皇转世。当年巫妖大战时，人皇为护您的人族周全，生生把自身功德转到人族身上，自己则堕入天外轮回。娘娘记性不差，想来还记得。”女娲没管苏青出言不逊，喃喃了几句，终是起身，走下来：“带我去。”苏青神色黯了黯，一言不发，把女娲领下人间，来到宝青坊中。

在小白紧张的注视下，女娲凝视着小青的睡颜，轻叹：“你，终究不像你了。”苏青在一旁站着：“唯一没变的，是她的功德。这一世，仍然功德无量。”女娲睨了一眼这狐狸，心道真是见了她就心乱，比如掐算这事，明明记得的，却忘了做。她随手一算，却给震惊到了，不可思议：“千年的教化大功德？！”“不止千年，千年后国运太强，遮掩天机，除非你们几个一起，或者是道祖，没人能算准。不过，看千年后那样子，我估计能持续个万年，这些都是给她记在账上的。”苏青懒洋洋地就想抽烟，余光瞥见女娲正盯着自己手里的烟管，叹口气，忍着。

女娲先给小青用其自身的功德编成的线给她拴稳固了神魂，再施了法术，补齐了已经散失的些许魂魄，又犹豫了一下，得到鸿钧的许可后给小青的元神贴了一张符，即便是圣人，只要修为不高于她，就怎样也伤不到小青半根毫毛——除非小青自愿或自伤。做完这一切，她伸出手，对着小白摊开：“心血，愿意给吗？”小白忽略了其语气中的些许寒意，毫不犹豫抓出三滴。看过了小青记忆的女娲微微颔首，取了一滴，混合圣人精元，点在小青眉心：“速醒！”话音刚落，小青紧闭的双眸便立马睁开，习惯性忽视眼前其他人，视线直接飞到了小白身上：“姐姐！”“青儿！”小白见小青要下来，连忙过去，抱着她：“你刚醒来，先休息会儿……是这位大人救的你。”说罢，正要领着她一起道谢，就听女娲道：“不必了，这是我欠她前世的。”说罢，就飞身上天，临走时对着远处镇江金山寺方向一指，感应到灵山那边准备把法海带走、顺便派人暗中护持青白二人了，不再停留，径往娲皇宫去了。待回了殿中，女娲松懈下来，刚想唤来童子，就瞥见被鸿钧力量传送过来的苏青。二人相视，皆是一脸问号。

女娲和苏青同时掐指，忽然都一震，未及开口，就听鸿钧声音自虚空传来：“徒儿，这是天道的命数。”“可师父，天道无情，为何会……”女娲忍不住问。“痴儿，天道无情，可人间有情啊。你是人族之母，她是自来生长在人间的妖怪；你有无量功德，她曾有大杀孽而已被两千年功德消弭；你二人之间早已生情，正是天道认可并钦定的姻缘。”鸿钧解释。“什……什么情啊，老师，我明明……”女娲满脸羞红，千年的定力都不够了。鸿钧不语，只把娲皇宫封了；什么时候这俩不在那儿欲擒故纵了，什么时候结界就开了。

女娲望着紧闭的大门久久无言，苏青轻叹一声，走上前去，在女娲身后停住：“你，当真对我，恶大于爱吗？”“当然！”女娲想都不想就说道，转身；可她毕竟心早已乱了，圣人的感知虽敏锐，却也不能自主决定。于是——

两双红唇正好碰在了一起。

苏青捧住眼前惊愕的脸，放下悄悄踮起的脚，加深了这个“意外”的吻。半晌，女娲忍不住推开她，满面潮红，不断喘息着，唇上牵着银丝；旋即，又带着满眸情动，狠狠地吻了下去。

“白老师，下课了？一起去食堂？”扎着高马尾的青衣女子笑着看向从教室里走出来的白衣美人。“你啊，又来守后门。”小白宠溺地刮了刮小青的鼻梁。“哼，上我姐姐的课还敢开小差？记在小本本上体育课收拾他们！”小青撒娇似的趴上小白肩头，亲昵地蹭了蹭对方的脸颊。“好了好了，学校里呢。”小白无奈道。她们身后，一群学生跑出了教室，在赶去食堂抢饭的同时不忘对在这里撒狗粮气死他们这群单身汪的班主任兼历史老师和体育老师翻了个白眼。小青察觉到了，回头瞪了他们一眼，吓出无数鸵鸟。

“姐姐，走吧，再不走饭给这群臭小子抢没了。”“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