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是谁?”
嬴政堪堪放开捂他的手。
对方眼睛里透着惊异,许是实在没想到嬴政能追上他,被这么一问,好一会才反应过来,道:“我是……”
是了好一会,也没说出个所以然来,几乎像是不知道自己是谁一样,又思索一会,才道:“贺桦,我叫贺桦。”
嬴政心中怪异更甚,又问:“来这做什么?”
自来了这边,因身份变化,他全然都敛着从前的习惯,此时尽然显露,声音多了威严,他这一问,更显得像审问。
贺桦一震,猛地抬眼看他,嬴政比他稍高,垂眼盯着他,姿态几乎是睥睨。
也不知道他想到了什么,只听得他喃喃了一声,只是声若蚊蝇,嬴政没有听清。
随后又站直身来,简单介绍了自己,道:“我是城外猎户之子,来这……”
他又顿了一下,才道:“想找一个人。”
“谁?”嬴政追问。
“秦国质子。”
嬴政打量一阵此人,一身粗布衣裳,腿脚上围着兽皮,确实是猎户装扮,五官俊朗,小麦肤色,眼神清明而又坚定。
有些熟悉。
这种怪异的熟悉在他心中挥之不散,但他可以确认,他幼时绝不认识这样一个人,于是又问:“你找他做什么?”
这次贺桦却没答,嬴政看出来他想答,只是好像不知道该怎样解释,看在他有问即答的分上,他也就没有为难,换了个问题:“为什么给我送东西?”
“他躲着赵人,”贺桦有些沮丧,道:“但他会来找你,我想见他。”
此等说法嬴政有些怀疑,既然想通过他认识赵政,为什么又要偷偷送东西,这是生怕他发现?
“擅自登门,”贺桦补充道:“实属冒犯……”
“……”
嬴政自上辈子就讨厌这样的啰嗦语句,打断他:“知道了。”
听他这一番话,不难猜出他也一直在暗中关注着自己和赵政,不过为何?
赵人没有理由同赵政示好,最奇怪的是,他总觉得此人熟悉。
此具身体的主人已然死亡,他也没有接收任何记忆,也就没有理由是原主的记忆。
那么就只剩下一种可能——此人是他前世熟悉之人。
是谁?
难道有人和他一起来到了数十年前的赵国?
一切尽是猜测,嬴政不敢断言,也不好直接问,万一对方图谋不轨,首先暴露了自己的身份总是不好的。
思及此,他只好按下心之所想,对他道:“跟我来。”
贺桦于是就跟上他,嬴政走一步他走一步,丝毫不敢越步,也未敢搭话,甚至始终低垂着头,自方才那次对视,就未见他抬起眼来。
那种熟悉又蔓上心底,嬴政方想带他回茅草屋好好盘问,就听身后脚步声停了。
“嗯?”嬴政回身看他。
贺桦后撤了一步,没有应声,看他一眼,而后转身就往来时的方向跑了。
这一次嬴政并没有追,这幅身躯还未全然养好,跑几步路他就没了力气,即使追上去,估计也会让人跑掉。
再者,此人既然想见赵政,那便一定会再来。
果然,在攀上那断墙之时,贺桦回了身,微凉夜风中,他披散的发飘动,藏在其下的眸子看向他,却又在对视后转瞬移开。
也就是这一瞬间,嬴政看清了他眼中盛着的、不属于这副皮囊的哀伤。
“我会永远追随。”
留下这句话,他便跳下了断墙,跑动声渐渐消散在夜色中。
嬴政等他走了好一会,才走上回路。
这近乎是莫名的一句话,却足以让他肯定此人定也是死而复生。
而此人一见他就表忠心,说明对方已然认出他来,可如今他身份地位尽失,仍会效忠他的会是谁?
蒙家那两兄弟?还是他的丞相?
可若是这几人,又有何理由不说身份?
不。
嬴政否决了这个想法。
这几人怎可能紧随着他亡故,这个时候,蒙恬驻守上郡,蒙毅和李斯估计忙着处理他的后事,迎新帝扶苏登位,不可能有人会来到此世。
嬴政思来想去,想不出到底是谁人,几近一夜未眠。
直至天明时分,他正打算放下纷乱思绪睡下,却听窗沿响动。
有人轻敲了窗台。
挑在这样的清晨来,嬴政不用猜也知道是谁,这小屋的窗就在塌边不远,他并未关严实,于是轻声道:“进来吧。”
他话音刚落,紧接着,窗边探出来一个小脑袋。
嬴政坐起身来,看着赵政往里张望了一下,而后从窗台翻身进来。
又好好帮他将窗掩上,继而坐到他身边。
嬴政一打眼,就看到他背着个小布包,凑近了,还能闻到其中的烤鱼香。
恍然想起以前,赵姬母族那边会时不时给些肉食,有时是烤鱼,有时是炙肉,虽不会很多,但对于他二人来说,就是难得的佳肴。
倒是没想到赵政会将这难得的肉食带到这边来,嬴政问他:“给我带的?”
赵政点头,随后将布包拆下来,塞进他怀里。
嬴政打开来,就见半只烤好的鱼陈列其上,在这旁边,还有一个小布包,再打开,是一些面饼。
这么些东西,赵政许是攒了许久才给他攒到,嬴政暂时没有问话,而是等他先言。
“我与娘说了你的事情,”赵政见他不问,于是自顾自道:“她说,你既然愿意教我东西,就该将你当作师长,作为学生,该给师长交些拜师礼。”
“哦?”嬴政打量他一阵。
难怪那日走后,他明明说了让赵政次日来,赵政却隔了这样许久才来。
能拿这么多东西来,赵政所说,是认真的。
只是,他的一些小心思,在嬴政面前根本没法藏。
哪里是赵姬说的,赵姬都未见过他,怎么可能就这样安心将自家孩子交给外人,这分别是他自己的决定。
他已然八岁,到了入学的年纪,却在异国虚度时光。
光有秦王室血脉的身份,却没有相应的学识和眼界,就算日后回秦,也会是被动的。
对于现在的赵政来说,明年秦王会不会离世,是个未知数。
但眼前有一个可以帮他,可以教他的人,却是事实。
他想通过嬴政去看当今天下,想通过他扩展学识。
他生来就是向高处走的,所以他会想抓住一切能让自己向上的机会。
嬴政看了他好一会,看得赵政再度开口:“不够吗?”
他从前听人说过,拜师要十条腊肉,但他凑不出来这样多,此时略微有些忐忑。
“够。”嬴政答他。
赵政有些摸不准他的心思,也不清楚他到底愿不愿意,想先下榻去行拜礼,却被嬴政拦住。
嬴政对他道:“不必。”
赵政以为他不愿意,垂眸道:“为何?”
“我先前说过,只要你来找我,我就会为你讲天下局势,”嬴政轻抬他微垂的头,轻声问:“又何必拜师?”
赵政认真道:“你若愿意同我讲这些,那我就不想只听此一件,我想听你知道的所有。”
“如若要让一人倾囊相授,不就是要拜师吗?”
嬴政却默然了。
他们才见过三面,赵政就执意拜师,估计只是想将他们绑上一层关系,以便从他这处学到东西。
在赵政心中,如今对他并没有什么感情可言,只是回秦的一个踏板罢了。
毕竟,现在他看到的赵政,都不是显露本性的他。
初次见他和第二次见面初始,赵政都带着些小孩应有的活泼俏皮,还带着些许恶劣。
但在听他一席话后,知道他或有学识,赵政便不再显露这些,而是将自己藏起来,转而去扮演一个乖小孩。
这样让赵政藏着己身的关系,可真是没意思。
嬴政也不会止步于成为他回秦的踏板。
他不能取代赵政,但可以借着待在赵政身边而去操纵他,将他当作重塑大秦的工具。
不论是在这里,还是日后回到秦国,亦或是将来的朝堂,他要将自己绑在赵政身边,让赵政意识到离不开他。
其先他需要一种关系,一种赵政非他不可的关系。
他在心中迅速盘算了一下。
老师,赵政回秦后,并不缺老师。
臣下,他日后也不缺近臣。
他缺什么?
思及前世,他好像缺一个无话不谈的至交。
何况是从小一同长大、能知他懂他的至交。
都说知音难求,日后能得一个懂他的李斯就是不易,在这个世上,还有谁能比他更懂赵政?
“我年岁比你大不了多少,”嬴政看着他的眼睛,道:“你若尊我一句师长,未免太过。”
赵政却不觉得年岁有什么问题:“但你知道的比我多……”
嬴政打断他:“再说了,我并不想当你的师长。”
“喔。”赵政被噎了一下,一时也不出声了。
还不待他神色黯淡下去,嬴政又补充道:“将我当作可以托付真心的朋友就好。”
赵政疑惑道:“朋友?”
嬴政将他搂过来,道:“当然不是普通朋友。”
他稍稍弯腰,轻抵住赵政的额头,四目相对间,他柔声道:“在我面前,你可以说任何话,可以做任何事,可以做你本身。”
“可以闹脾气,可以胡闹,可以开心或是伤心,无论何种情绪,都可以在我面前显露。”
“无论你日后是什么身份,无论你日后身处何处,我知你,懂你,与你一同长大。”
“我们做这种关系的朋友,也可以说,做一生至交,好吗?”
赵政几乎被他的话砸懵。
反应一阵,才想起来点头。
虽不明白他的话到底何意,也觉得他二人全然没有熟络到这种程度,但他既然这样说,如果这种关系能让他倾囊相授,那么也不是不可以。
只是,他的眼睛好像是一湾深不见底的深潭。
这样看着他,竟会有些不由自主沉溺其间的冲动。
赵政悄悄别开眼,与他道:“那便如此吧。”
“好啊。”嬴政与他笑。
言毕,将赵政松开,而后倒去床铺。
一夜未睡好,又说了这样久话,实在是有些累人。
“今日尚早,且让我小憩一时辰,”嬴政闭了眼,与他道:“等我醒来,就为你讲如今局势。”
“只讲这个吗?”赵政也随他一同躺下。
嬴政困得厉害,迷迷糊糊回他:“那再为你讲讲秦国的历代国君。”
“好啊。”赵政声音中明显是欣喜非常。
嬴政没有再回他,意识过去,他转而陷入了沉睡。
赵政却睡不着,方才崇苏的一番话在他脑海中回放。
至交好友。
真的可以吗?
他真的可以卸下所有防备,以最真实的自己去面对崇苏吗?
对于他来说,这个名为崇苏的人突然出现,没来由的对他好,没来由的说这些话。
除去回秦宫,他真的一点目的都没有吗?
不过,赵政不否认,若是这种关系真的可以存在。
他有些想要。
今天六一,让我们祝八岁的小政和表面十二岁的政哥六一快乐!看文的各位同样六一快乐!
顺带说一句,快看我的新封面!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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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章 另一个穿越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