骆谷附近,秦姑娘和谢见涯终于见到了早已等候在此处的人。
想来楚独傲的尸身离开蜀地的时候,有关秦姑娘血肉之躯的传言短短几日也不会紧锣密鼓大肆宣扬开来。
在骆谷候着的人不敢深入,也是顾忌秦姑娘的实力,但只是守在这儿等着秦姑娘出来,他们在等,别的人也在等。
起死回生是想都不敢想的逆天之事,但人这一生总有几个伤病缠身或是非神明显灵实现不了的愿望。
有时候夜里翻来覆去,寤寐思服的折磨,会产生一种天下事无不可为的幻觉,包括残杀同类,茹毛饮血,啖食人肉。
“等候多时了,秦姑娘。”
就在几日前他们尚且怀疑秦姑娘身份的真实性,却在今日仿佛认定了一般。
谢见涯心说,林大小姐这一手做得够绝,即便秦姑娘易容打扮了都没什么用。
“你们总该知道自己不是我的对手。”
这话是不是夸大其词他们心里清楚,秦姑娘实力强劲,但他们人多。
“我们并不是非要姑娘死,只是秦姑娘慷慨割肉,救一救我们这些苦命的人。”
看似善解人意的人揣着一副可怜面孔这样说道,便有数不胜数的附和。
“是啊是啊,我们也不愿伤人性命。”
“曾有佛陀割肉饲鹰,秦姑娘今日如何不能受点伤救救我们。”
……
能欣赏到这些人的这副嘴脸,本来是件很开心的事,但谢见涯真的怕秦姑娘着急脱身,当真做出蠢事来。
佛陀为救兔子,又不忍让鹰饿死,以自伤换两条性命,可虎视眈眈的这群人少说也有几十个了,几十刀割下来,后面还会有络绎不绝的人拿着这个理由请秦姑娘割肉放血。
而谢见涯担心实在没必要,秦姑娘不傻,自然知道此例不能开。
“敢问各位都是何方人士?是家中亲眷身残体缺需要活死人肉白骨的神药吗?”
秦姑娘言笑晏晏,并未否认楚独傲死前所说的话。
想必否认也是没用的。人与人之间有时候比人与狗之间的差别还大,何况她此时在这些人眼中与畜类无异。
可她不是任人宰割的兔子,孤狼猛虎没人愿意主动招惹。
看着这样好说话的秦姑娘,众人难免以为这是有戏了,便一个接一个说了起来。
“在下温州雁荡山贺姓人士,家中老母卧病久已,特来求神药助我母亲振作精神。”可谓是一片诚挚孝心,闻者伤心,听者流泪啊!
“在下淮安人士,幼子生而不能言,求秦姑娘赐药。”
这人说话简洁了许多,倒是拳拳爱护之心,惹人心碎。
“凤翔人士求秦姑娘救命!”
……
剩下杂七杂八的她也听了个大概,什么弟弟被打断腿的,亲爹被挖了眼珠子的,更过分的还有新丧未过头七还指望着能活过来的。
秦姑娘听着像是在听戏园子里唱戏的,她好似变成了那咿咿呀呀的戏子口中的神明,他们都在求她。
神明口吐人言,却不是救苦救难,慈悲为怀。
“你们不想让自己的亲人死,我也不想死,你们这么多人,每个人放一碗血,我怕也是没命在了。”
“那你这话的意思是不肯了?”雁荡山的贺姓人士率先出口,声声征讨,像是斥责秦姑娘怎能如此自私自利。
“兄台别急啊,我话没说完,诸位都是家中有伤病之人,总也能体会这样的心情。要是我今日死在了这儿,除诸位这样慈悲在心之人以外的那些人,还如何能得我这副血肉之躯的恩泽?”
“今日我最多只能就二十人,众位这样多,还是得商量一下先来后到的吧!”
诛心之言啊!这样的人都能算作慈悲为怀,那谢见涯可算是在世活菩萨了。
那他们是冒险合力制服秦姑娘之后再取走所需,还是直接挤掉实力相差不多的竞争之人?
这是在是个不需要过多思量的选择了,先下手为强,秦姑娘逼迫不得,便是真能打得过,来日被江湖中人知晓他们为一己之私断了后来人的希望,还指不定会传出什么谣言。
谢见涯不得不承认,秦姑娘是真的阴险又聪明。
二桃杀三士,老套,但利益面前很有用。
“贺顶天,你家中老母早在半月前就已经辞世,此事别人不知我还能不知!你增强武功内力是比我们救命还要紧的事吗?”
哟,还能听到旁人的隐秘之事,看看这位孝子贤孙,能把已逝老母抬出来作伐子,心性果然够坚忍。
缠斗的众人中不乏贺顶天之流,也有真情实意,目眦欲裂争着为亲人谋求最后希望的人。
“我女儿还在等我回家,我答应了会带回来神药!”
“我家兄长雄才伟略岂能一蹶不振,我一定要治好他!”
……
看这混乱的场面,众生百态也不过如此了,为权势,为亲友,总是有自己的理由。
秦姑娘看够了这样的场面,趁着骚乱尽早脱身了,却见谢见涯有些难过的神情,登时冷了脸。
“现在走还来得及。”秦姑娘的阴险已经是刻在骨子里的本能,她改不了,趁着还愿意给谢见涯选择的机会……
谢见涯不解,这又是在说什么气话?
“你是不是以后都得过这样的日子?”
“你怕了?”
他不是难过秦姑娘狠毒得超出他想象,事实上他一直都知道秦姑娘不是好人。
她连坏人都算不上,只能说是一个小人,即便如此,他就是偏心了。
一想到秦姑娘今后可能都要过着这样的日子,也许东躲西藏,也许只能硬着头皮硬上的日子,他害怕,更难过。
他的秦姑娘被这样一群人当做行走的灵丹妙药,一旦被抓,就只能是沦为牛羊牲畜烹煎的下场,他只是想想就觉得难以忍受。
他怕的不是秦姑娘阴险狠毒,也不是潜在的危险,是怕有一日在他看不见的角落里,永远失去秦姑娘。
看着谢见涯点头承认自己怕了的时候,秦姑娘的内心还是生出波澜。
她想,这也是人之常情,却听到蠢书生继续说道:
“嗯,怕了,所以才要时时刻刻跟着你。”
秦姑娘顿时喜笑颜开,强自按捺住欢喜,清清嗓子才道:“放心,我会保护你。”
谢见涯也只好笑道:“那就仰仗姑娘了。”
……
后来许多年,蠢书生都觉得他得感谢骆谷这些人,秦姑娘一诺重逾千金,多亏了他们,当然这都是很久之后的事了。
此刻的秦姑娘在这点小插曲之后还是要马不停蹄去找戚振凝,小队人马走的路也不会没留下丝毫痕迹,他们追出来已经过了四五日,按理已经改追到了。
他们人多一点,但以她对戚三哥的了解,即便不能光明正大放走丁竹姐姐和师父,也一定会尽力拖延时间,等人来。
而秦姑娘失算了,她没有顺利追到戚振凝,甚至没有再见戚三哥,也许是躲开那些心怀叵测之人花费了太多时间,在逼近帝京的时候,她甚至没有听到任何有关丁竹和易昶的消息。
倒是戚家横扫魔教,为武林铲除公敌,为黎民百姓消除灾厄,大功一件永载史册,功绩传得沸沸扬扬,戚家声势更甚往矣。
仿佛捣毁魔教是大势所趋,什么怀忧城和无归林都是臆想出来的强敌一样,而丁竹和易昶也好似从未存在过……
谢见涯见秦姑娘难以置信的神情,只好劝道:“没有消息就是最好的消息,戚三哥绝口不提,世人慢慢也会将他们遗忘,那他们一定是活在了山明水秀的山脚下,过着快活日子。”
秦姑娘懂这个道理,她自顾不暇,即便是找到丁竹姐姐和师父也只会给他们带去麻烦,戚振凝不提这事儿,最起码说明他们不在他手上,戚三哥也没有给他们透露什么前去搭救营救的讯息,那便是笃定他们安然。
而且……帝京不是个好地方。
至少对秦姑娘和谢见涯来说,非但如此,还是个需要时时警惕的地方,宛如头上笼罩着一片无可挣脱的巨网一样,花团锦簇,却满目苍凉。
被人听到了这番说辞,怕是会当这两人疯魔了,大夏京师是何地,万国通商,互通有无,光是看看百里坊那绣娘的技艺,囊括东瀛西夷的花样,京畿重地,天子脚下,国泰民安,哪有什么不好的?
可他们看到的不是如此。
秦姑娘说:“这就是你的天下了,你看着满意吗?”
杀人诛心也不过如此啊,秦姑娘!
“还好,像个牢笼一样。”
不识好歹的年轻人都曾这么说过,多半是些家世显赫,庸庸碌碌又无为无畏的年轻人。
功名富贵若常在,汉水亦应西北流。
张狂的话没少说,他们这样的实在没什么说服力。
戚振凝早就派人盯着秦姑娘和谢见涯了,倒不是疑心他们在帝京惹出什么大乱子,依着这两人的秉性,要不是身世不同寻常,怕是恨不能一辈子缩在深山老林里!
知道秦姑娘面临什么样的追杀,再看他们为了找易公子他们像没头苍蝇似的,也怕他们出事,到底谢见涯的身份在帝京是见不得光的,便乔装打扮去见了两人。
也不是什么要紧话,只他虚长他们几岁,仗着些微的交情,规劝一二。
“戚三哥……”
秦姑娘见着人之后怔怔呢喃了这一句,谢见涯回头看,没看到戚振凝,倒是有一个带着帷帽,黑色劲装的男子分外惹人注目……
青天白日,朗朗乾坤,身着夜行衣的男子现身帝京茶楼,手持银色宝剑,忽而风起云涌,窗外滚雷阵阵,霎时剑影与闪电相接,白光掀起平地狂澜,刹那风止云滞,来人已不见踪影,徒留一支残败梅花,摇曳在血泊中……
谢见涯:这桥段……略眼熟?不,是我的错。
不过讲真的,有那味儿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