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谢见涯没想到的是,也许他不是以一个父亲的立场来做的这一切呢?
戚振凝几句话让这些戚家军暂时打消了对他的怀疑,立马紧锣密鼓将事情安排上了。
计划永远是赶不上变化的,他们即将要离开蜀地的时候,戚振凝甚至想好了下药的水源,如何劝说这些人喝下水,甚至连逃跑的路线都为丁竹二人想好了,却被意外扰乱了。
为了使计策看起来更可信,戚振凝自己也喝了下药的水,丁竹和易昶全力以赴的话,这些人不见得是对手,偏偏易公子受了伤,只能由戚振凝演一场拙劣的戏,所有后果罪责他一人承担。
短短一夜过后,醒过来的时候丁竹和易昶不见了,连带着还有倒地几人的尸身……
身着戚家军服之人,口吐鲜血,身上伤痕杂乱,看不出章法,是谁做的不好妄下断论,但偏偏丁竹和易昶消失了,便只能认定是魔教妖人为逃出生天,手段残暴,血腥野蛮……
人算不如天算大约就是如此了。
戚振凝想放过丁竹和易昶,这等心思有心之人都能注意到,不管是谁下的手,戚家军的命他该讨要公道,而即使他认定不是丁竹和易昶所为也不会有人信他,反而会牵连自身。
戚少将军大抵也能猜到是何人所为,无非还是逼迫他斩断与魔教的联系,极端又无情的手法,他想不出第二人。
那么自今日起他只能做戚家的少将军,且与魔教不死不休……
而仍在调兵遣将的戚大将军在收到来信的时候嘴角的胡子几不可查颤动了一下,模样古怪,不似笑意,反而像是松了口气。
林月疏没有注意到戚大将军的神情,却是早早收到消息,秦姑娘和她身边的那个书生不日便要离开。
她仔细想想,当初来魔教,亲眼看着楚独傲死了,算是报了一半的仇,逼着楚独傲临死前说的那些似是而非,风华山庄秘药起死回生之类的话,不就是为了让秦姑娘不得好死吗?
出于报仇雪恨的目的也好,嫉恨她也认,封长舟对她不忍心,才将当年旧事告知,那傻子居然说什么让她看清真相,希望她还能做回原来无忧无虑的林大小姐,哪怕是继续痴缠着楚寻风也没关系。
听听这话说得多伟大,难以置信,傻子居然也会有开窍的一天!
大约是明白了林大小姐变成林家主之后是个无可挽回的过程,林月疏知道封长舟可能要走了,在他走之前榨干了他最后的一点价值。
不是会医术么,那就再待几天,防身害人的毒药都留下来点,也算是报答前代家主夫妇的知遇之恩了。
封长舟临走前犹犹豫豫又将另外一件事告知了他。
“家主身死的那晚,楚家主所下的慢性毒已经差不多清干净了。”
可真有意思啊,不管秦楼月是个如何的绝世天才,悄无声息杀掉林孟生还是不可能的,逼杀这种事,要么是被逼之人无力反抗,要么就是心有愧疚,以死相报。
也让林月疏下定决心追查真相,但不管真相如何,她绝不会让秦姑娘好过!
她不是没和其他人一样怀疑过秦姑娘身份的真实性,但直觉告诉她那是混淆视听的假象,周密详实的假冒之人也不可能同时骗过父亲和楚家主。
所以她要让她的身份坐实,不是让江湖人唾弃打骂,而是要让他们视她为骨血性命浑身是宝的物件,人人想要,甚至是不择手段地哄抢。
她倒要看看,到了这时候,是不是还会有人坚定站在她那边,是不是她真就这样命好。
楚家和浩然宗的子弟已经离开蜀地,想必总有些按捺不住的人会把这消息透露出去,只是这样还不够。
“去,找个激灵点的人,把楚家主身死前有关风华山庄的传说大肆宣扬一番,秦姑娘那边戚大将军不打算阻拦,我也不去干那讨人嫌的事儿。”
知道内情的人就笑,这还不够讨人嫌,就差没明晃着说,我想让你死无葬身之地了!
而危机四伏的两人还是没有忧患意识。
谢见涯得说,秦姑娘偶尔矫情的样子还是挺讨人喜欢的。
他知道秦姑娘一直想赶他走,却不是真的希望他走,而他也总要适时找个台阶给秦姑娘下。
“我不是跟着你的,只是刚好一个方向。”
好吧,明眼人一看就能戳穿的谎言,但谢见涯觉得很值。
他看见了秦姑娘回眸那一瞬间上扬的唇角,这几日以来,还是第一次放下戒心这样笑。
“好。”
姑且当做是默认了吧,默认了他的追随。
山巅那抹纯洁的白色,见证秦姑娘所说的话,她允许他与她相伴,也许在不远的将来,会是海角天涯和日久天长。
“等等。”谢见涯忽然出声,将秦姑娘整个人裹到大氅里,边在秦姑娘耳畔说道:“楚独傲死前的话我还挺在意的,就是不知道吃了秦姑娘的肉是不是真的能长生不老,得道成仙呢?”
任谁伏在耳边说这样血腥残忍的话都会令听的人毛骨悚然的,不过因为是蠢书生,秦姑娘倒也不是不能忍,回眸转身影子撞进了他的眼睛里。
“林家主和谢公子谈话的内容我还是稍有眉目的,谢公子的身份要是被旁的心怀不轨的人知道了,会不会被抓去邀功呢?”
久违的针锋相对,秦姑娘依然从容不迫,谢见涯蹭一下忙退好几步,脸颊通红。
“你都知道了?”
“不知道,只听到了林家主祝你得偿所愿。”
谢见涯松了口气,看这样子应该确实听到的不多,虽然他说的话也不是见不得人,但这是心上人,他怕他自己会先羞耻而死。
不过,多亏秦姑娘不知道,林月疏恭祝之人是他,是只为了秦姑娘的蠢书生。
“不知道是谁告诉她谢见涯的身份的,左不过就那几个人,不过那人既然敢说想必也是知道林月疏不会轻易说出去的吧!”
“你心里有数就行。”秦姑娘不太喜欢这种方式,未知潜在的危险,尽早扼杀才不会被藏在暗夜里的隐刃刺杀。。
但蠢书生既然这么说了,她愿意相信,尽管她和林月疏之间隔着难越的天堑鸿沟,林月疏甚至想要她死。
“我出了蜀地后所面临的的可能就是一群垂涎我的饿狼,蠢书生你现在后悔还来得及!”
“秦楼月。”
“干什么突然叫名字?”
谢见涯无奈说道:“你不觉得你话太多了吗?快走。”
……
眼看着二人渐渐出了视野,林月疏才从树后走出,面露不屑地“嘁”了一声,甩开衣袖走了。
容安公子打从暮河城没了热闹可看之后就回了老家,河洛老家,他老爹在之后的几个月里终于买通了太医,上了道致仕的折子。
太医对皇帝陛下说,“容大人积劳成疾,心力交瘁,再加上年纪渐长,精神萎靡,心有郁结,此病,难治啊!”
众大人表示理解,毕竟靠着骗术差点位极人臣,仅有一子容安,天盲未娶妻,而立之年了,眼看着他们家香火就要断了,能不急嘛!
换谁都会郁结于心。
好在皇帝陛下年龄虽然大了,疑心甚重但也没有这么不近人情,当即准了,容家祖地在河洛,容大人也算是衣锦还乡了。
可招摇撞骗的事儿也总得有人做,江湖骗子和护国寺之间总要有一个吹捧皇帝,受命于天,既寿永昌,正经会拍马屁的人走了,司天监正大人即便是哄骗,也得把本职给做好。
故而下诏令监正大人回京。
白头客在觐见皇帝陛下的时候还有些恍惚,好像他又做错了?
司天监正不必时刻留京待命,时不时的还要出去探查大夏龙脉,算是比大多京官都随性。
此次他自寻影山回京,途经河洛,被容安那瞎子拦住的时候不是不心虚的,但心虚的事做了,装也得装成理直气壮的。
月白锦袍的公子哥儿守在茶摊边上,未带随从小厮,像是等了好久了。
白头客一拍脑袋,心说,完了。
本以为抄小道回去,河洛世家的公子不会屈尊降贵到荒野地里守他,他还是失算了。
“容安公子怎么在这儿?”
“监正大人客气了,您以前可从没正经喊过容某的大名,这莫不是做了亏心事?”
白头客拧着眉头,回道:“即便是做了小人,违背了与你的赌约,但我是为大夏气运着想,尚且算不得亏心事。”
他曾在多年前与窥探到一点真相的容安有过赌约,赌的不是旁的,正是大夏国运,白头客赌谢见涯,容安声称他不认为谢见涯适合那个位置。
那时候的谢公子还是个瘦弱的少年,但白头客是曾经知晓天意的人,他笃定谢见涯是,而容安与他相反,他们许诺让谢见涯自己选择,任何人不得干涉,是龙是虫还是野鹤,都要他自己选。
白头客气短也是因此,他鼓动林月疏,一方面是真心为了大夏考虑,另一方面也是私心里想逼迫谢见涯抛开秦姑娘。
“是我违背了赌约,擅自插手他的事,但我这都是为了黎民百姓。”
容安公子浅淡琥珀色的眼睛里忽然有了神采,却是森森冷光,锐利逼人。
尽管早知这人是个瞎子,白头客还是忍不住打了个冷颤。
“监正大人年少可曾听觉惠大师说过一句话。”
花开花落翻覆手,天意原难测始终。
“奉劝监正大人,你修行不够,最好莫再插手。”
他可真是厌烦那些自以为是的人了,凭着年少意气时窥探到的天机,口口声声说着赎尽罪孽,造福万民,可实际上还是想让自己私心得到满足。
看看,我年少时占卜出的大夏盛世,就是这个皇帝,而他是我一手教出来的。
白头客不想承认,但他确实觉得师父将他丢出山门是师父的不对,即便不能做护国寺的方丈,他也要做千古一帝之师,名扬史册。
护国寺立世初衷不是为护着一个王朝的血脉的,他们不是朝臣,方外之人是为了在王朝更迭时能快速选出真龙天子,解救万民流离之苦的,对于如觉惠大师那般的人物,早就不是在守着谢氏江山了,可叹他没教好徒弟。
蜉蝣一日可知生死,人十年可见春秋,千年意会王朝兴衰。
斗转星移,人心易变,天道难测,亘古无常,白头客如此,囿于天地间的所有都是如此。
可独独白头客这样的最是招人厌,冠冕堂皇,振振有词,偏还自欺欺人。
容安公子心说,唉,烦人!幸好我是个瞎子!